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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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初的北京,炎暑的氣息已經悄悄臨近了。

經過整整一個月的緊張施工,餐館內外裝修一新。根據老九提供的老照片,門頭沿襲了紐約“面王府”的中式風格,以牆體和四根紅柱子為依託支撐起一排大門樓,內側的兩根柱子上依然是一副純銅鍍金的對聯,右聯“千金一勺滷”,左聯“萬貫一湯”,招牌也依然是黑底金字:久悟槓子面。招牌上方則是“久悟槓子面”的霓虹燈字號。

由於半成品生產與餐館是分離的,對原來的廚房面積進行了大幅度壓縮,擴大成了兩間大餐廳。二樓保留了原有的總經理辦公室、會計室,取消了包間,擴充套件成一個大餐廳。餐廳內部採用土黃色地磚、紅木色牆裙,牆壁和屋頂採用了略微泛點黃頭的米白色,而實木桌椅全部採用了與牆裙略有差異的紅木色,整齊地三列排開,漂亮而壯觀。裝修的硬體部分基本都完成了,總體還是沿襲了“面王府”的風格,在暖基調中突出視覺的清晰明快。餐館離開業還有時日,大門和玻璃窗上都貼著“內部裝修”的告示。

二樓有兩間辦公室,方迪和老九共用一間,牌子上寫著:董事長、總經理,另一間石天佑和會計共用,牌子上寫著:經理、會計。方迪的辦公室大一些,設施也好一些,除了辦公桌還有沙發、電視。辦公室的走廊有兩個出,一邊通往餐廳,一邊通往一樓室外。

方迪辦公桌上擺滿了等她簽字的票據、餐廳服務規範草案、廚房崗位責任草案、餐具購置清單、生產基地培訓教程……她要逐一稽核,或批准,或提出處置意見。這時走廊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敲門。

方迪仍低著頭處理事務,只是說了聲:“請進。”

石經理進來,穿著一身夏裝餐館制服,黑褲子、白短袖、紅領帶。這是經理服,在這批定製的餐館制服裡是數量最少的一款。石經理說:“方總,制服都換好了。”

方迪說:“哦,有問題嗎”

石經理說:“沒有,都挺好的。想請你去看看,給大家說幾句話。”

方迪說:“店裡歸你管,我手伸太長了不好,會讓員工無所適從。”

石經理說:“不是我要求的,是那幫丫頭,她們說你漂亮,能幹,想聽你說說話。”

方迪笑笑,說:“女人可經不起這麼賄賂,好,我去,這些我拿回家處理。”她把桌上的票據和檔案收到包裡,跟石經理一道下樓了。

大餐廳裡,姑娘和小夥子多人整齊地站成兩排,前排是女生,後排是男生,廚房領班和前臺領班分別站在兩排前面。女服務員制服是紅色的,流線型門襟、青花布襟邊和黑色盤扣,小巧的紅色圍裙上還有一個既裝飾又實用的袋,配上黑褲子,怎麼看都給人一種傳統廚娘的賢淑和溫存。前臺領班的制服款式與女服務員一樣,所不同的是顏色有區別,是深紅色的。廚房領班的制服與普通廚房操作工的制服也有區別,雖然都是白色,廚房領班的制服在領圍和袖多了一道金邊。區別較大的是傳菜生的制服,紅色,直對襟,領圍、袖和門襟都是黑色的。大家見總經理來了,既緊張又高興。

方迪仔細打量了一番,笑著說:“喲,可真漂亮啊!大家坐吧,都坐,別又佔看。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石經理,石經理說:“坐吧。”

石經理髮了話,大家才各找椅子坐下。

方迪把包放在餐桌上,她卻沒坐,站著說:“餐館是石經理的工作範圍,本來是不該我說話的,我也說,他也說,大家就無所適從了。那我就說點原則性的東西吧,這樣就跟石經理的工作不衝突了,咱們就是閒聊,聊到哪兒算哪兒,也不必有個主題,好不好”

大家說:“好。”

方迪說:“我先問大家個問題,開餐館,你們認為什麼是硬道理”

一個小夥子立刻舉手站起來說:“好吃是硬道理。”

另一個小夥子也站起來說:“實惠是硬道理。”

一個姑娘站起來說:“舒心是硬道理。”

方迪說:“很好,其實就這點事,說起來誰都知道,但是做起來就難了,不難就不會有那麼多倒閉的。咱們公司也想做到這條,公司努力去做了,但是不管公司怎麼努力,最終都要透過你們的手去傳遞給顧客,從這個意義上說,不管是公司還是我個人,都是要仰仗你們的,所以,我先給大家鞠一躬,拜託了!”

方迪就給大家鞠了一躬。

不知是誰鼓了兩下掌,結果大家就都跟著一起鼓掌。

方迪說:“你們注意到了沒有,咱們廚房的煮面鍋不是一大鍋,而是兩臺長方形的柵欄鍋,能同時獨立煮4碗麵,每個煮面格還安裝了計時提示器,誰能說說為什麼?”

廚房領班舉手站起來說:“我在麵館幹過跑堂,我知道。”

方迪說:“好,你說。”

廚房領班說:“大鍋面先出的夾生,後撈的都泡糟了,只有中間撈的好吃。大鍋面師傅要趕時間撈,分得也不標準,有時候小碗比大碗還多,有時候大碗比小碗還少。還有就是下面全憑掂量,下多了撈一邊,等來票了回鍋加熱再上桌,回鍋面是最難吃的。咱們的煮鍋是單碗下面,計時、定量,那肯定不會出現上面的問題。”

方迪說:“說得非常好,但是即使這樣也難免會有出錯的時候,比如看錯票了,多下了一碗面,在咱們店裡再回鍋就是被禁止的。出了錯怎麼辦?公司的原則是:提醒你,再提醒你,直至你證明自己不適合這個工作。但是,如果誰把出錯的後果攤給顧客,一次,僅僅只有一次,你就可以回家了,因為顧客拿你沒辦法,但是拿餐館有辦法,下回他不來了。他是來給我送錢的,沒他我就得餓死,你都砸我飯碗了我還跟你客氣什麼……”

這時吧檯的電話突然響了,打斷了方迪的講話。餐廳空曠、安靜,就顯得電話鈴聲格外響亮。石經理一直站在方迪身邊,趕緊去接電話。

片刻,石經理過來說:“方總,董事長請你過去。”

方迪對大家說:“車間那邊有事,那今天就說到這兒,有機會咱們再聊。”石經理說:“說完吧,幾分鐘的事,大家都挺願意聽的。”

方迪想了一下,說:“好,那我就再說幾句。服務行業有句名言:顧客是上帝。我就從來沒信過,咱拿親孃都不會當上帝,怎麼會拿顧客當上帝呢?

不可能嘛。再說上帝他老人家是全能的,也不需要你做什麼,所以就別說那連鬼都不信的,咱不會比顧客更聰明,你能拿顧客當顧客,公司就已經很知足了。誰拿顧客當天敵,誰跟顧客鬥智鬥勇,誰就違背了久悟槓子面的精神,誰就是不適合本公司的人。”

這段話很嚴肅,餐廳裡鴉雀無聲。

方迪說:“如果要讓我說幾句鼓勁兒的話,我想說:今天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公司的創業元老,如果公司能按預期的發展,公司將會有一個高速擴張的階段,那時候公司的最大困難不是資金,不是技術,是派不出幹部。”這句“是派不出幹部”聽了確實讓人鼓勁兒,大家熱烈鼓掌。

一個姑娘見方迪拿包要走,就起身問:“方總,我可以叫你方姐嗎”方迪笑著說:“可以,當然可以。”

另一個姑娘說:“方總,開業前能和我們照張相嗎?這餐廳多漂亮啊”方迪說:“可以,沒問題。”

方迪跟大家招招手告辭,拿上包離開餐廳。

石經理送方迪到門,沒等方迪上車,說:“方總,我有個問題想好多天了,就是不知當問不當問,怕問了你不高興。”

方迪剛拉開車門,停下來,說:“什麼事?你說。”

石經理拿出那幾張作為裝修參照的照片,說:“方總有事,也不用現在就答覆。公司不是要求指揮員要理解見路不走嗎?咱這餐廳和門頭幾乎照搬了照片上的樣子,這都是董事長的父親那時候的照片,時間過了這麼久,還是紐約的,這樣照搬也算見路不走嗎?”

方迪說:“讓你實事求是,你會操作嗎”

石經理說:“會說,不會做。做的時候都以為是實事求是,事後看就不是了。”

方迪說:“實事求是太概念了,見路不走就是讓實事求是好理解一點,當然理解見路不走也難,但總比實事求是具體了一點。面王府經過幾十年的摸索改進,也經歷了中西文化的審美檢驗,證明是與槓子面不衝突的就餐環境。最好的設計在哪裡?董事長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這時候要求的不是好,是別錯。咱們講過,見路不走不是讓你非跟別人一樣或不一樣,是讓你以結果對條件的需要去取捨。不唯經驗教條,不是否定,經驗教條也是從實踐中得來的。你的預期果對條件有什麼要求,你就去準備這些條件,不在意這些條件是新的還是舊的,也不在意是一樣的還是不一樣的,這就是見路不走。”

石經理說:“好,我再想想。我就是個小學教師,還是教算術的,方總別介意啊。”

方迪說:“都是說時容易做時難,一樣的,都慢慢理解。”

生產基地的牌子掛出來了,全稱是:久悟槓子面有限公司生產基地。整修過的大門比之前顯得正規了許多,門柱包上了花崗岩,大門改成了軌道式柵欄,廠區和大門的地面都重新做了硬化處理,大門也設立了門崗,路人透過柵欄門就可以看到乾淨整潔的廠區

門停了一中一小兩輛麵包車,其中小麵包車是車床加工作坊的。方迪把車停在小麵包車旁邊,伶上包進了大門,衝看門大爺點頭笑了一下。

由於槓子壓面機工作時有噪音,麵條車間就設在了離辦公區較遠的南車間,而湯滷車間離大門很近。車間裡煥然一新,分為淨菜、備料、加工個工作區,沿南牆是一排長長的瓷磚灶臺,大灶6個,中灶4個,小灶兩個。沿北牆是淨菜區,水池、案板一字排開。中間是一排長長的備料臺,全部是不鏽鋼材料,臺子下面帶儲物櫃。

一名多歲、身穿白色廚師服的員工站在號大灶前,用一個特製的大鏟子在不時翻動大鍋裡的滷子,肉滷在慢火的煨燉下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滿車間都是滷香。

方迪見老九不在這裡,就去了麵條房,一進車間就看見老九、趙經理、兩名員工、雷師傅和他帶來的一個徒弟,大家圍在槓子壓面機前,趙經理正在操作機器,老九和雷師傅在談著什麼。麵條房裡切面機、和面機、分裝臺一應俱全,也是即將投產的狀態。

方迪上前跟雷師傅打招呼,握手道:“雷哥來了。”

雷師傅說:“我來除錯一下機器,換一副彈簧,再說說曲軸箱的事,順便把打火機也給你帶了。”然後看看徒弟,徒弟把一隻小尼龍包遞給師傅。

方迪說:“喲,都做好了?”

雷師傅把兩隻打火機交給方迪,說:“你看看,滿不滿意”

方迪一手拿一個,沉甸甸的,滑潤、漂亮,她高興地說:“謝謝,太謝謝啦”

老九知道方迪偶爾抽菸,對她喜歡打火機也不奇怪,拿過一隻看了看,推開上蓋,一打就著了,說:“不錯,好手藝。這打火機樣子好眼熟,就是正面少了一塊。”

雷師傅說:“少了一個臺階,其實是一塊連體白板貼章,你是從畫報上見的吧?那可是一款名機,整個打火機都是純金的,我就是照畫報上做的。”方迪知道老九很少抽菸,也沒有喜歡打火機的嗜好,不會去留意打火機的畫報,即使畫報放在面前他也不會去留意一隻打火機,於是她問:“九哥,你見過那只火機”

老九說:“見過,真沉哪,比這個沉多了。”

雷師傅驚訝地說:“哎喲,那你可真有眼福啊,那款全世界就只有一隻。”方迪知道葉子農喜歡打火機,但他不是一個奢侈的人,如果老九是在柏林見到的那只打火機,什麼人有財力和心情送葉子農那麼貴重的東西呢?方迪不用猜也知道,那個人只能是戴夢巖。方迪把打火機收進包裡,問:“九哥,叫我有事啊”

老九說:“曲軸箱的事想聽聽你的意見,還有就是唐人街的調料來路廣,北京的調料四川的多些,味上還是有差別的,今天用小鍋試了幾鍋,調了一下方子,試大鍋,已經煮4個多小時了,你也來鑑定鑑定。”

方迪說:“九哥,這得聽你的,我哪兒行啊。”

老九說:“你在紐約吃了6年,怎麼不行?我是有點不自信了。”

方迪說:“那你還不如別說鑑定呢,冷不丁吃,我一就能吃出來。”老九說:“那好,不說鑑定了,說曲軸箱,雷師傅你說吧。”

雷師傅說:“是這樣的,機器可以定型了,核心部件就是曲軸箱,咱這個是汽車曲軸焊個箱子裝上去的,行程不寬裕,合適的報廢曲軸也不好找,用新曲軸就不划算了,加工難度也大,費時費工,穩定性也不好,這臺機器只能4原理機。我跟廠家聯絡了曲軸箱,一臺兩臺人家不給做的,最少1臺,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意思,如果嫌多就不做了,下一臺機器還用汽車曲軸的辦法。如果可以訂1臺,我想搭車要兩臺,你知道我媳婦是壓麵條的,想讓娟子給策劃策劃,弄個牌子弄個包裝,看能不能往超市裡拱一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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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說:“以現在的投人算賬,如果失敗了,這1臺曲軸箱的損失真可以忽略了。”

老九說:“我也是這個意思,那就1臺。”

雷師傅說:“好,我去辦。那你們忙,我就回去了。”

老九說:“別走啊,滷熬好了,麵條馬上就出來,你也給嚐嚐,提點意見。”雷師傅說:“好,好那我就嚐嚐九哥的手藝,呵呵。”

老九對一名員工說:“滷子可以關火了,去把水燒上,準備煮麵。”

槓子壓面機案板以下的機械部分都用白鐵皮包住了,不僅好看,更是為了安全。一張案板被固定在軌道上,兩邊各豎著一根不鏽鋼圓柱,圓柱上套著彈簧,兩根圓柱中間橫著一根木槓子。案板上放著一團硬麵,趙經理操控著案板前後移動,讓槓子每一下都壓在它該壓的位置,讓麵糰均勻而柔性地受力,槓子以恆定頻率“咣、咣、咣”地運動。

麵餅壓好以後,趙經理拿刀把麵餅分成釐米左右的大塊,拿起其中一塊裝到切面機的壓磙上,開動機器,經過兩道壓薄進人切刀,設定厚度和寬度的麵條就出來了。趙經理抓起麵條熟練地“啪啪”一思,形狀非常規矩地碼在不鏽鋼托盤端裡。

老九說:“走,煮麵。”

大家來到湯滷車間,稍等了一會兒鍋裡的水就燒開了,老九將麵條下鍋,趙經理把一小盆肉滷放在備料臺上,蔥花、辣椒油、菜碼也準備好了。面下好後,老九給在場的每人都撈了一小碗,配上蔥花、辣椒油、菜碼,就可以了。

老九吃了一,不說話。

方迪吃了一,點點頭說:“嗯,是這個味。”

趙經理吃了幾,說:“這個味正,香,上午那小鍋料味有點重。”

雷師傅吃了幾,說:“哦……好吃,真好吃。這麵條的配方比俺媳婦的好,肯定不是只放點鹽和鹼,還有別的。”

方迪一笑說:“這個可不能跟雷哥交流。”

雷師傅幾就吃完了,放下碗說:“滷子做試驗,有必要做這麼大一鍋嗎?”老九說:“不管小鍋怎麼調整,最後都要經過實際生產量試驗,沒辦法,做試驗這是必須的,自己人吃點,吃不完的倒掉。”

雷師傅說:“可不是俺想佔便宜,多好的滷啊,倒掉太可惜了。俺那邊人多,各家一分就沒了,要是倒掉的話你讓我拉走吧,別糟踐東西啊。”

老九對趙經理說:“裝密封桶裡,幫雷師傅抬車上帶走。”

趙經理說:“好的。”

雷師傅說:“先給他們留夠了,剩下的我拉走。”

老九說:“不用,這幾天牛肉滷、大湯滷都要調配方,夠他們吃的。你要不忌諱,做完試驗我讓趙經理都給你送過去。”

雷師傅說:“這忌諱啥?都是好東西。趙經理打個電話就行,我馬上開車過來。”

趙經理和雷師傅去裝肉滷了,老九和方迪身邊沒有了其他人。

老九說:“你一說是那個味,我就放心了。”

方迪說:“九哥,這會兒沒人,說句讓你傷心的話吧”

老九一笑說:“你說。”

方迪說:“這面比你擀的麵條好吃,感更好,不比不知道。”

老九說:“我知道。機器還是比人有勁,不知道累啊。”

方迪說:“我看這進度,8月份就能開業。”

老九說:“時間不考慮了,一定要準備好了再開業。趙經理這人真不錯,有素質。今天我挺高興的,你畢業了也沒慶祝一下,晚上叫上趙經理咱們吃個飯吧。”

方迪說:“我一堆檔案沒處理呢,也沒心情,你要請趙經理你們去吧。”老九說:“論文答辯過了,我就買了一瓶酒想給你慶祝一下,你一直忙也沒時間。”

方迪笑笑說:“那這瓶酒你先留著,我現在還沒資格喝它。”

老九不解,問:“咋沒資格”

方迪說:“那個是紙上談兵,不算數,等這事幹成了才算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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