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5 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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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火沒法焚燒灰漿。

畢竟後者的概念似乎比業火更加高維。

然而當銅釘封棺的壓迫使得灰漿與骨刺下的泥壤相融,那時與之同化的冥土,便再難抵禦業火的焚煉。

但地脈同化的進度卻不曾因此惡化。

蓋因三百六十枚火銅釘在啟陣的同時便割裂了虛空,將此方荒原與天地剖離,化作禁閉的亞空間。

就像是開闢了一方洞天。

待得荒原重見天日,火銅釘盡數收歸寧洛掌心,世間已再無灰漿的殘跡。

甚至就連那群潮湧而來的冥鼠,都像是擱淺的魚群,硬生生滯留在了半途。

空遠的天聲並未再度迴響於寧洛的耳畔。

死氣選擇了沉默。

但寧洛也再清楚不過,會咬人的狗,可不會一直亂吠。

比起言語的威脅與試探,死氣選擇了行動。

望星界的天色一如往常。

但是大地卻變得更加晦暗。

本就滿目瘡痍的荒原變得愈發猙獰,那已經在地底悄然繁衍了萬千年的冥鼠,在這一刻便如潰堤般奔湧而出!

寧洛感受到腳下有股聲勢駭人的洪流,瘋狂地湧向地表縱橫交錯的立柱!

那是黑潮經營了無數年的籌謀,它不允許在這一刻發生任何意外!

只可惜,寧洛早已看穿。

“它急了。”

“......”

“這份力量與地位,對死氣而言恐怕得之不易。”

“它拋卻不了,也知道,這是它最後的,唯一的勝機。”

然而一切都在寧洛意料之中。

他知道死氣的來歷,就像他知道白塵從何而來一樣。

死氣原本也是太宇中的黑潮殘渣,或許在更加古老的時代,因為某個修士觸動了界核的座標,從而將它牽引至此方天地。

它知道自己的弱小,知道自己迫切需要捕食,需要進化。

所以它將自己的一部分根植泥壤,隨後母體意識遁入虛空,纏繞在太初道果的骨碑上。

黑潮母體侵蝕著太初道果與地脈,而此前脫落的子體卻在望星界的地下繁衍生息,最終衍化出無數的冥鼠與蠕蟲。

直到截天武神認知到地脈的重要性,想要證道飛昇之際,才終於發覺望星界的地脈已然淪陷。

所以才有了此後發生的一切。

這辛苦得來的局面,怎可被寧洛破壞?

灰漿逐漸與奔騰的冥鼠蠕蟲融合,使之淪為地脈同化的載體。

黑潮翻湧,鼠潮將至!

然而寧洛卻依舊從容如初。

虛空破開一道微小的裂隙,寧洛的身影轉瞬又消失無蹤。

聖城工造廠。

寧洛倏然現身,心念微動。

“通知風隱閣,代傳天聲。”

“即日起,四百防衛圈不惜一切代價,固守高城,不得讓死氣侵入。”

“收購所有守禦靈符與法器,並且不準動用任何大規模殺傷的術法與符籙。”

“違令者,斬!”

當顏豐收到這條通告時,一時也是怔住。

因為乍聽下來,這條指令頗有種揚湯止沸,破罐子破摔的狼狽觀感。

寧洛沒有說明他要做什麼,這......

倒不是說不像寧洛的作風,只是他此前應該會更多些顧慮,刻意說清道明。

只是這次沒有。

似乎在顏豐不知道的時候,寧洛的觀念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不過既然指令是寧洛所下,顏豐相信寧洛絕非毫無準備,而是已經有了妥善處理的把握。

至於下轄的城主聽到這話又會有什麼反應......

顏豐確信,寧洛肯定早有預料。

不久。

寧洛在聖城工造廠中打造著火銅釘。

兩年的發展讓道宗與風隱閣囤積了足夠的財力,才能夠完成這一誇張的壯舉。

沒有純靈液滴是最大的遺憾,但對付現在這種狀態下的死氣,早就綽綽有餘。

只是......

凡塵市井,卻並不平靜。

“哎,聽說沒,長天商會被道宗的人抄了!”

“好抄好抄!”

“好個屁!你動動腦子,他們早不抄晚不抄,非得這時候抄?”

“很明顯啊,道宗早就知道長天商會那些勾當,他們一直都在利用長天商會斂財,只是現在被戳破了,所以趕緊殺人滅口,撇清干係!”

“噓——”

“別亂說!這麼信口開河,小心跟長天商會一個下場!”

“嘁,怕什麼?你怕是還不知道,就在昨天,平川商會和九珍閣也被道宗抄了,眼下聖城權勢人人自危,心裡早就不服道宗咯~”

“天塌下來,還有他們這些出頭鳥頂著呢,咱哥幾個怕啥?”

“就是這道宗啊,哼,好日子怕是要到頭咯~”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到底還是出世太久了啊!”

太懂了哥!

這就是寧洛沒有昭告天下的理由。

這麼會引經據典,這麼通曉事理,生活又何以淪落至此?

與其提升自我,不如貶損他人。

說到底,無論哪個世道,這都是世人的劣根性。

至於聖城之外,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啥事兒啊,瞧你這慌里慌張的樣......”

“死氣攻城了!

!”

“老子今天才終於知道!最近巡守少了,是因為他們都被調去守城!城外全,呼,呼,全他娘的是鋪天蓋地的冥鼠!”

“只是鐵壁符守著外城,所以咱們看不到罷了!”

“真的假的?你可別危言聳聽,傳出去咱們少說也得被訓個幾天。”

“真的!”

“法象巨靈都收回來了!”

“外城那邊就算聽到風聲也只敢守口如瓶,要不是有符師透露了一二,咱們可都要被矇在鼓裡!”

商會只有在中都聖城興盛。

其他防衛圈內的黑商勢單力薄,因而沒可能掌控大局。

守城所需的符籙都是直接從符師手裡購置。

他們本該三緘其口,奈何收購的價格並不能夠讓個別符師滿意,訊息也因而洩露。

風聲很快傳遍全城。

上到權貴望族,下至販夫走卒,所有人都知曉了死氣攻城的內幕。

紙終究包不住火。

甚至不僅沒能隱瞞真相,反倒是讓世人知曉,城主在有意隱瞞!

為什麼要隱瞞?

顯然,是為了防止民眾自亂陣腳。

傻子都能想明白的邏輯,所以那些守軍信心的貴乏,也因而畢露無遺。

“完了......”

“他們不敢說,是因為覺得可能守不住?”

“還,還是相信守軍,吧......至少他們收了那麼多靈符,總歸能撐一會?”

“可我聽說,他們只收了鐵壁符啊......”

“......”

“那,那就是在等援軍?”

“援軍......有沒有可能,只是可能,其他聚居地也正在遭受鼠潮的進犯?”

完了,全完了。

不過數日,道宗這段時間內積攢的名望與信譽,轉眼就跌入了谷底。

在他們眼中,道宗儼然成了個披著截天傳承外衣,謀奪萬朝家底,打算棄萬民於不顧的惡魁!

甚至像是赤霄王那樣的強者,明明知曉道宗的實力,也知道他們的作為......

這一刻,原本心中的堅信也產生了裂隙。

寧洛......

很滿意。

他揮手燃盡面前虛空中的文字。

看到世人對道宗的罵名,反倒是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真爽啊......

一想到他們此後得知真相後的醜態,就頗有種爽文劇情的暢快。

寧洛認清了自己的身份。

天命人,是來試煉,是來救世的。

但不是來當狗的。

為什麼要顧及這幫愚庸的感受?就因為他們置身於厄難中,就因為他們很慘?

但寧洛又不是悲天憫人的善神,只是個擁有更高維力量的天命人,僅此而已。

望星界的萬民被八方武神豢養在蠱籠之中,根本意識不到這片世界的殘酷,更意識不到自己的愚笨。

他們空洞的顱腦內裝滿了對世界的虛妄臆想,淺薄的認知更是成為了大談天下風雲的最佳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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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需要一場醜態畢露的狂歡。

去徹底地,認知到自己的愚妄。

即便,這可能改變不了世人的本性,也沒法給未來帶去更多變數。

但無論有用與否,至少這樣,寧洛很爽。

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活一場。

老子辛辛苦苦來帶你們脫離苦海,擺脫厄難。

那我憑什麼非得委屈自己呢?

明明縱使不用委曲求全,也能照樣解決禍端,那寧洛自然選擇後者。

這便是他如今的想法。

鬧劇愈演愈烈。

直到半月後,終於徹底爆發!

聖城的商會似乎遺忘了自己曾經黑商的身份,竟是聯名表達對道宗的不滿。

他們相互自證,證明自己從未做過違背聖城與道宗規矩的惡行。

抬高的價格不過是因為供不應求,是因為聖城中的望族囤積了大量的靈物,所以物以稀為貴,他們才不得已漫天要價。

世人將信將疑,但聖城望族緊隨其後,立刻便發聲澄清。

他們收購靈物的目的是為了培養新一代的無量強者,為了守衛萬朝子民,為了祓除黑潮禍端!

他們並無私心。

當他們看到世人急需靈物,也曾動過惻隱之心。

然而他們最後不曾出手干預,只是因為,那些囤積的靈物都被道宗低價收購了回去。

商會與世家一唱一和,真相也隨之昭然若揭。

其中確有真事。

道宗向世家購置靈物,這一點世人皆知。

正因如此,當前後因果被盤得明明白白,世人心中也再無質疑。

原來如此。

道宗,果然才是那個真正的亂臣賊子!

世家要靈物用來培養武神,那你道宗呢?

畫了張彌天鎖陣的大餅,結果到頭來空耗財力,什麼都沒能做得出來。

所以那些購置的靈物......

究竟去了哪裡?

答桉不言而喻。

顯然是道宗門徒中飽私囊,把靈物都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沒人在意道宗弟子一個個都吃了幾碗粉。

更不會有人知道,當他們踏入道宗的那一刻,早就已是抱著必死之心。

他們對道宗死志的踐踏,輔以這怨憤叫囂的醜態......

就是寧洛留給世人的,最大的教訓。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許是因為穿越的次數越來越多,寧洛逐漸習慣於從未來的眼光看待現在與過去。

他很好奇,如果他現在經歷的,會成為望星界真實的歷史......

那麼未來的史書上,又會如何記載這一時代,記載聖城中的商會,世家......與萬民?

這是個有趣的議題。

反正他們的言辭不會被歷史磨滅。

縱使望星界沒有網際網路,但至少有道宗的死士。

他們此刻心中的憤滿與委屈,將會促使他們將今日發生的一切鐫刻在史書的一角。

當真是,最完美的結局!

不過,離完美結局,還差那麼一筆。

聖城城民喧沸不止。

四百城塞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們沒有鬧得這麼劇烈,不僅是因為那裡並無商會,更是因為他們生怕守軍棄城,生怕被潮湧的鼠潮吞沒。

“嘖!”

“一群廢物!”

“為什麼不用天火符洗地!”

“傻子都知道,這群冥鼠不是就怕這種殺傷力巨大的廣域靈符嗎?”

“倒是出去清一清啊!”

寧洛漫不經心地掠過赤霄城的長街,看到世人滿頭大汗,甚至幾乎滿眼血絲,試圖指揮城防守軍之際......

他險些憋不住笑出聲來。

好急!

太急了。

這副迫切想要指點江山的模樣,怕是會讓人誤會,以為他們屠戮了多少冥鼠,又鎮壓了多少冥土。

只可惜,一個都沒。

不巧,他們並不具備離開城塞,前往別的防衛圈送貨的資格。

就算是早前有人要去與遠方親卷匯合,那也是由道宗鏢師護衛。

他們壓根就沒殺過哪怕一隻冥鼠,就開始煞有介事地盤點冥鼠的弱點。

明明這般可笑,然而卻無人自知。

所有人都沉湎於焦慮與慌亂之中,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失態。

寧洛輕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揶揄:“我知道你們很急,但你們先別急,因為......有人比你們還急!”

還真是!

即便這哥幾個都急得滿臉通紅,心慌意亂。

但其實還真有人比他們更急。

黑潮,死氣。

鐵壁符遮掩了天光,因而或許根本無人知曉,密密麻麻地冥鼠早已爬滿了鐵壁!

鼠潮的厚度幾乎可以比擬山嶽的巖壁,更是不可能再透進些毫光亮。

死氣很急。

它孤注一擲,只想破開城塞。

因為它知道,只要它侵吞了萬朝子民,或是冥鼠被萬朝子民殲滅。

它的大業都能成功,而寧洛也再難阻礙分毫!

然而,城防軍守得太過堅決。

堅決到即便死氣傾盡了自己在現世繁育的一切兵力,都沒能突破四百城塞的防線。

但......

現在突破不了,往後就更沒機會了。

因為寧洛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赤霄城的城頭。

“這場狂歡,是時候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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