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竟然推出了千百臺已經裝備好的車弩來，竟然都是蓄勢待發，隔得極遠，可是衛騰仰出半個身體來，不知為何，這一刻項燕連他臉上惡意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項燕臉上的得意神色頓時凝固住，面色大變，失態之下一下子忍不住站起身來，用力過猛，險些摔出車外！可他此時顧不得自己失儀之處，嘴裡失聲道：“糟矣，中計矣！”

他這話一說出口，像是為了應證他的話一般，衛騰拿了原本垂在牆上的布帛揮了揮手，一邊哈哈大笑：“楚陽候幾次三番盛情款待，騰心中不勝感激，特意準備一禮，欲回送君候，望君候笑納也！”衛騰話音剛落，項燕頓時臉色大變，一邊朝遠處招手，厲聲道：“中計，回來，回來！各軍中將士，速速回來！”

項燕吼得聲嘶力竭，遠處眾人臉上還帶著疑惑之色，不少人轉頭過來看，只看到項燕驚駭異常到扭曲的眼神與臉色，這是為何？許多人的記憶力也只到這裡而已，接下來一陣恐怕到令人頭皮發麻的集結箭矢聲響了起來，楚兵們離得近，而且還有不少於五萬人手中扛著銅柱與沉重的樹幹等物，竟然摸不出手去拿東西抵抗與逃跑，頓時個個都留了後背給敵人，只等死而已，好些人只感覺到自己身上一痛，頓時渾身力氣便是盡失，低頭一看，才發覺一支冰冷的箭羽穿透了自己胸膛，身旁許多人也是同樣如此！

那巨大而又沉重的銅柱一旦有人倒地死去抬不起力氣，便有更多的人需要花費比之前更多的大力才勉強將這東西抬得起來，許多人雙腿哆嗦，如此一來則是更跑不脫！見著這樣的情景，楚兵哪裡肯甘心挨死，一些膽大的趁著這陣箭羽仰頭朝城門處望去，卻見那一排排戰車弩早已取代了之前的投石車，這會兒正駕在城樓之上各處！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情？許多人驚駭之下，眼見箭羽襲來，哪裡還顧得了攻城，也不願意抬著銅柱等死，便都齊齊拋了銅柱朝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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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的人多了，剩餘的人越發支撐不住。許多人心下暗罵，既然你都放了，老子又不是傻的，才不去抬！更何況人一旦少了，抬的人便越發吃力，反正都抬不動，眾人見旁人逃命，自己哪裡肯傻端端抬著銅柱站著，便都齊齊放手！如此一來，那銅柱無人可抬，竟然直接就朝地下落了過去。許多人原本頭頂銅柱抬著的，這下子連聲音都沒發出來，連頭帶人，個個悄無聲息間就被壓成了一攤爛泥，死的人恐怕不在一萬之數！

慘叫聲與怒罵聲不住傳來。項燕看著眼前這情景，原本因自己前幾日攻擊之故許多人好不容易對戰車弩消失了一些的畏懼之心，此時在車弩的攻擊下，又重新被喚了起來，個個只恨爹孃少生了幾條腿般，跑得比誰都快。項燕眼前發黑，身體支撐不住，搖了幾下，幸虧身後親衛死死將他扛住，才沒能摔得下去。這會兒他心中連撥劍自刎的心都有了，他已成名多年，但未成想一戰間便輸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幾次三番在他手裡吃了大虧，他這會兒哪裡還忍耐得住，嘴裡頓時便罵了起來：

“衛騰小兒，豎子！某不殺此人，誓不為人！豎子辱某過甚！”衛騰先是用心理之術，輕易便將他營造出來秦王不仁以致天降大禍的流言消去，接著又使詭計，動搖楚兵軍心，還使魏軍險些當場離去，剛剛又利用他暴怒之下的輕敵，先上投石車迷惑他的判斷，使自己認為他一旦出投石車，眾人皆躲，再上前來攻擊，秦兵必定無奈。衛騰一早便迷惑項燕視線，以謝他賜石之情來使項燕心中對於南陽郡中再無箭羽一事深信不疑，以致他後來安排之事，竟如此順利。

投石車裝載不易，項燕又以為自己只要躲過一波再上前時撞開城門，秦軍必死無疑！而誰料衛騰背後竟苦心謀算，還藏了一批箭矢，只待楚兵一旦離開之後，又有項燕歡喜之下的豐厚賞錢以及割地相誘，楚兵個個不要命般往前衝，一旦楚兵衝進了秦兵攻擊範圍，他再使用自己秘密隱藏多時的殺器——車弩，最後竟然使得如此多人最後竟然任他宰割！攻一個沒幾人的南陽，項燕自詡自己經歷戰事無數，可沒料到最後竟然吃了這樣的虧，這幾天之內接連在衛騰手上犯了各種錯誤，使得半月之內攻一座無人支援的城郡竟然死了足有十萬人，其中最少有一萬是自己的親信，項燕一悟到這個事實，剎時間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到這會兒才明白過來衛騰打算的種種，可惜明白過來已經晚了，前頭士兵已失大半，又折損了如此多人，若是拿下南陽郡便罷，至少可以將功補過，可若是一旦如此迴歸，恐怕他在楚國之中名望便要落地！不止是自己扶持昌平君想要興盛楚國的機會無望，恐怕就連自己想要面對楚國父老活下去，也是無那個臉面！楚國兒郎們的性命並非只是供他戲耍，他大意之下，卻是讓一個毛頭小子佔了上風，這對項燕來說，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私心裡，項燕雖然自認為自己已經高看了衛騰一頭，不敢小看了他，但事實上真正論起來，他自認為自己高看衛騰，其實便是已經把自己擺在了前輩與高他一頭的份兒上，從一開始，他便已經輕敵！若將自己擺得與衛騰同樣位置，而不是擺什麼身份，恐怕此時他也不至於被衛騰算計到如此地步！項燕此時悔得腸子都青了，雖說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可到底損失是已經造成，看著前頭死傷倒地的楚兵，項燕只覺得自己心中都在滴血！

這些兒郎們隨他一道出來，個個出來時還好端端活生生的，可如今卻因為他指揮不利中了敵人奸計之故，才失了性命，埋骨他鄉！這一刻項燕心中生出滔天恨意來，拳頭握得‘咯咯’作響，看著城樓之上的目光陰冷得像是恍若實質的刀子，像是隔著城牆也恨不能將衛騰千刀萬剮般，身邊親衛見著項燕這般不聲不響的模樣，那目光似要吃人一般，哪裡還敢上前，個個都戰戰兢兢，不敢離得近了，看項燕一人將手狠狠握在戰車憑欄之上，力道大得幾乎將那銅製的欄生生捏碎一般！

“將軍，不如今日便撤了罷！”項榮此時滿臉狼狽之色，他剛剛指揮戰事時便已經是站到了最前頭，險些中了一箭，若非後來有人跑過來替他頂了一下，恐怕此時他便是沒死也是重傷了。好不容易指揮著帶回了一些人，可是這些人是早已經被嚇破了膽，眼見著是不敢再上前了，成不了戰鬥力，再是戰下去也是枉然。經過這連番折騰，軍心已經是潰散了大半，許多人惶恐之下都想著要離開南陽郡，不少楚兵與魏兵口中哭喊著南陽乃是邪門兒之地，除了秦兵之外，再無人敢過來這樣的話，一時間更是人心惶惶！

項燕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看兒子眼中也帶了惶恐之色，頓時只感氣悶不已，卻是強忍了怒火，搖了搖頭：“到了此時地步，若是退兵，豈非使軍心更亂？往後再如何與秦國為敵？若是此時退卻，使眾人心懷恐懼，倒不如此次便降了秦兵，倒還利索！”項燕這話像是從牙齒縫間擠出來的一般，他說的自然是氣話，項榮就是項燕兒子，也是不敢去答應這個話的，否則恐怕當下項燕便要撥劍出來大義滅親了！

只是雖然未曾說話，但父子骨血相連，項榮亦是聽明白了項燕之意。他聽出了項燕話外之音，恐怕他父親是認為，若是這些魏、楚聯兵心中已經對秦兵深種了懼意，往後就算是與秦兵相戰，恐怕戰鬥力亦是不多，既然如此，反正交戰之下魏、楚二兵亦是無用，倒不如在這場戰事中死去，如此不能歸國，最少也是極有效果的將這點動亂與不安阻在了國外，不至於使這些人心中的害怕與惶恐等情緒影響到了楚國之中的人!

這個想法確實是有效的，項榮也知道這樣一來對往後楚兵有利，畢竟狹路相逢而勇者勝，若是楚軍往後一旦與秦軍交戰，楚軍心中深情恐懼，又如何激發得出士氣與勇氣？也確實不如便在此時戰死得好，至少他們就算是死了，若是能拿下南陽，亦是大功一件，便不知為何，項榮看著自小以來便極令自己崇拜的威嚴父親，心下不由生出一股股寒意來，也許為將者，原本就該這樣冷靜清明，與必要的心狠手辣，如此一來方能立於不敗之地。只是就算南陽拿下，可是一將功成，卻是用千萬屍骨堆就而成！項榮像是頭一回才真正認識到自己的父親一般，後背頓時陣陣發寒，喉頭像是被人堵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項燕看得出兒子此時心裡的難受，也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目光軟了軟，頓時面色也柔和了幾分，略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你若是明白便也好，想來不需要某再多說，你亦該知如何才是對楚國有利，將士們為國捐軀，大王亦會銘記在心，縱然喪命，但身後榮耀卻是皆被記在心中，你去重新喚人，將城門撞開！”項燕說完，抹了一把臉，那原本由他吐出來的血跡已經乾涸，將鬍子牢牢凝固在一起，堅硬一塊，手摸上去略為有刺感，極為不舒適，這是他之前受辱的證明，他必要牢記於心中！

一想到此次，項燕突然之間一下子將手中長劍抽了出來！

青色的劍影之後，那一把原本沾了血的鬍子頓時飄落了下來。項榮看著項燕臉上已經少了一大半的鬍子，頓時吃了一驚，失聲顫道：“父親，您……”

此時人都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輕易損毀不得，除了必要的修理之外，若無大事便剪頭須，便是對父母大不敬與不孝的行為，項燕為人耿直且忠義仁孝，如今竟然將鬍子割下大半來，也難怪項榮吃驚之下，便忍不住發出聲音，竟然忘了項燕所定下的軍中無父子的規定！

“今日某大意使諸人喪失性命，追根究底，今日之過，首在某身。自削鬚髮，為的便是使某牢記今日之恥，不亞於忤逆父母更甚！”項燕臉色沉冷似水，目光冰寒，一雙手掌握成拳頭，狠狠捶了一下身邊的護欄，將那青銅車欄捶得不住晃動了，這才重重的壓在上頭：“你去令眾人攻城，務必今日要將南陽郡拿下!”項燕雖然心下知道此時最好的辦法便是使這些心中對於秦人已經有了陰影，有了懼怕感的楚兵全部留在此地。

這些楚兵心中的陰影與害怕便如同一道瘟疫之源，甚至可說這種恐懼比瘟疫更甚，畢竟有疾只消疾醫便可醫治，疾病乃是能看見，摸得著，可醫治的東西，只要肉眼能瞧得出來的，能有藥可治的便算不得什麼恐懼之事，就算有人死亡，但總會被找出解決辦法來！可是楚兵等人對於秦國的害怕乃是濤自於心底，看不見摸不著，無形無樣，但它卻是潛服在人心最深處，會隨著人之間的互相便相互感染，它可使人喪失戰鬥力，變得懦弱與無能！這是項燕不能容忍的，楚兵們若是沒了鬥志，面對強秦，便只有束手就擒，而楚國卻是要靠他們保護，若他們先害怕，秦國不戰便能得楚，項燕不能容忍！

可是他心中到底是不忍心。這些士兵並沒錯，只要是人，便會害怕，他們不過是普通人，縱然是比普通人堅強了些，但看多了同僚在自已眼前死的模樣他們會心中不安也是正常，真正錯的，是自己！這個念頭一旦閃過心底，便使得項燕臉色越發難看，緊緊咬了牙，看項榮擔心的看了他一眼，項燕這才強忍著喉間的甜意，滿臉疲憊之色的衝項榮揮了揮手，卻是死死咬著牙，沒有張嘴一句。(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