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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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心下暗自氣憤,將這筆賬與王翦和李牧記下了,忍住心中想撥腿而逃的衝動,臭著臉跪坐在榻子之上,心內直將王翦與李牧二人罵了個狗血噴頭,只覺得這兩人完全是道貌案然的偽君子,瞧著一副斯文憨厚的老實模樣,實則個個肚裡裝了壞水,呂不韋臉色臭不可聞,王翦笑意卻是更加真誠,此時下方戰鼓突然間狠狠砸動了起來,‘咚咚咚’……

幾聲鼓點先是緩緩響了起來,那聲音沉悶而厚重,像是直接震到了人的心裡頭,就連一臉難看之色的呂不韋聞聽這陣鼓聲,忍不住也是精神一振,一旁趙姬卻是淚光點點,作出嬌弱與不堪惹人憐狀來,可此地幾人都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就算當年曾經有一個會憐她的,這幾年下來也是對她的神色視而不見,呂不韋不止是不寬慰她,反倒是厭惡的將頭別到一旁,明知嫪毐要死,又是為了自己活著而留下來看的,若是她強行要走,看臺之上人雖多,但也不能當真將她一心捆住,趙姬若是個硬氣的,或者深情的,大可不顧秦國臉面直接從這看臺之下跳下去,與嫪毐殉情便是,她既要選擇苟且偷生,又不選擇為情自殺,顯示真意,卻又如今做出這樣一副模樣來,只是平白令人厭惡!

眾人都不看趙姬的模樣,趙姬心下既羞且惱,不過面上仍是露出一絲哀慼之色來,如同被逼迫一般,一雙妙目盯著高臺之下的刑場看。遠遠的,一輛由一隊三百來人的侍衛,一路走來,中間一個衣衫襤褸,頭髮散亂的人被倒縛著雙手,不時被人推搡一下,若不是趙姬等人位處高臺,一眼望得清楚,恐怕嫪毐夾雜在厚重的士兵之中,亦不易被瞧見。她心下一緊,看到這熟悉的人影之時,雖然早知他會死,這會兒當真看到了,仍是忍不住心中一痛。

兩人朝夕相伴的情景頓時浮現在眼前,不管嫪毐對她是不是利用,但他確實對趙姬極好,曲意奉承,兩人生育兒子,感情自然非同一般,甚至相較之下,嫪毐在趙姬心中的份量,比嬴楚更深!這會兒一見此人身影,種種情緒浮現在趙姬心頭,頓時令她身軀一震,心情激盪之下,她頓時覺得胸口悶生生的疼,喉間一甜,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湧了上來。

那頭齊肆等人眼見這群士兵過來,那年長些的男子眼睛尖些,依稀透過士兵身影,看到夾雜在中間的嫪毐,頓時與兩個同夥使了個眼色,就在此時動手劫人,那是最佳時期,若是等看臺之上的李牧下來,再加上這些士兵,恐怕到時不止是救不了人,連他們也要折損在這兒,幾人也是深知李牧厲害,一見這情景,頓時使了個眼色,突然之間撥開人群,一下子朝那人群之中躍了過去!

這個變故一出,人群頓時譁然,好些百姓被誤傷,驚呼聲與尖叫聲並起!而原本被幾人深深忌憚的李牧並未動,反倒只是捧著頭盔,饒有興致的看著臺下刑場之內頓時亂作一團,有好些個夾雜在人群中,看似普通平凡的人都湧了出來,顯然都是嫪毐餘黨,這一下用嫪毐作餌,倒是將人都釣了出來!李牧雖然知道這個法子有些卑鄙,但此時不可否認的,見到用如此簡單的方法,就將這些人甕中捉鱉,拿了個乾淨,比他挨家挨戶帶人搜捕來得方便解氣得多,亦不用騷擾庶民普通人,當真是一個極好的法子!此時李牧心中倒是沒有注意到,自己原本還算正直的心裡,倒是有些開始被嬴政影響,不如以前一般認死理,反倒是認同了嬴政所說,人並非一成不變之話,並深以為然!

那頭齊肆被二十來人夾在中間,這些人形成一支箭尖模樣,最前頭的人手舉短劍,而邊上的則主要是掩飾齊肆,在李牧軍等人有意的放水之下,齊肆很快便衝到了場中間,不過他身旁掩護他之人也大多死了,剩餘兩三個勉強站立的,不過也只是強撐一口氣而已。嫪毐見到齊肆等人時,眼睛先是一亮,不過在看到雙方人數的多寡之後,他眼中的光彩很快便黯淡了下去,四周慘呼聲傳來,秦國民風彪悍,許多人最近受魏轍鼓舞,亦恨嫪毐沒事找事兒,這會兒一見嫪毐餘黨,竟然好多人想衝過來,可惜卻是被士兵攔住,不得如願,不過饒是如此,許多人卻是撿了地上的黃土疙瘩朝齊肆等人扔了過去!

這群人極為顯眼,都穿著灰白二色衣裳,與穿著一身整齊硃色衣裳的士兵相比,一望就便知,眾人的石塊破鞋子等不住朝這邊扔,原本乾淨整齊的場上頓時一片混亂。李牧嘴角抽了抽,他生平最是愛好整潔,這會兒見到現場混亂的情景,有些忍耐不住,只是手腕剛動,王翦的手已經按在他劍鞘之上,嘴裡輕聲道:“君候稍安勿動!”李牧猶豫了一下,微微跨了半步的腳又往後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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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姬看到臺下齊肆等人時,很快就認了出來!當日她與嫪毐情濃之時,齊肆等人乃是嫪毐從小至交,她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的,可是這會兒再次相見,齊肆臉上毫不掩飾的殺意,卻是令趙姬心下駭然,下意識的轉頭看呂不韋,卻見他臉色鐵青,狠狠回頭瞪著王翦,那目光似要吃人一般,王翦卻是依舊忠厚老實的模樣,還衝呂不韋點頭哈腰笑了笑,氣得呂不韋臉色更是難看,盯著場中混亂,他揮了揮袖子,表面看似生氣,實則內心歡喜,呂不韋起身要走:“今日已出變故,縱然擒住亂黨,已是誤了時辰,不若改日再殺此賊!”

他這話一說出口,一旁趙姬不住點頭,呂不韋原想站起身的,誰料他身子剛動,還未完全站起來,肩上就已經落下了一隻手。李牧狀似輕輕拍了拍呂不韋的肩,兩人一副哥倆兒好的模樣,卻是輕描淡寫的就將呂不韋起勢的動作一下子拍了又重跌坐回去,他笑得雲淡風輕,一副儒雅風範:“呂公何苦如此心急?區區幾個蟊賊,又如何能耽擱得了時間?不若再坐上一坐,某來秦已久,卻著實慚愧,還未能好好與呂公聚上一聚!”

這也不是一個好人!呂不韋心中驚怒異常,不過李牧在爵位之上可是不比他低,呂不韋一直為此耿耿於懷,當年李牧受封賞之時,他還曾出言打斷,都怪嫪毐自作聰明,一想到這兒,呂不韋心中對嫪毐的恨又湧了起來,他總覺得這幾年天下人處處皆與他為敵,事事都不順,當年設計想讓蒙驁死,除嬴政一臂膀,如此好的計劃,最後卻失敗,蒙驁從此之後還性情大變,當真成了個殺神般,手下軍士個個狠辣又兇殘,至今蒙驁之名,還令諸國聞風喪耳,儼然如當年的白起一般,令呂不韋想到就鬱悶,他偷雞不成蝕把米,成就了蒙驁與李牧,讓嬴政更是如虎添翼,否則如今又何至於走到這樣地步,王齕一死,自己身邊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

呂不韋心下暗恨,王翦卻是衝他笑:“丞相,這吉時一說不過在乎大王心意而已,大王若是要此時處決嫪毐,那此刻就是吉時,若是大王晚兩個時辰誅殺嫪毐,那末將亦認為吉時還未到,丞相覺得呢?”這會兒呂不韋心中可是恨透了王翦,一看他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兩個都不是好東西,一個個滿肚子的壞水兒,還有那個李斯,也不是個好的,呂不韋氣得咬牙切齒,但李牧置於他肩上的手還未收回去,穩穩的壓在他肩頭,令他肩膀不由自主的往一邊偏,王翦問這話,讓他怎麼說不好?縱然是他硬氣說不好,可此時李牧亦不會放他走,到時自己憑白再丟臉而已,又是何必?

咬了咬牙,呂不韋此時生吃了眼前這三人的心都有,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一句話般:“王將軍說得不錯!”

李牧放聲長笑,他長相斯文,極少有如此豪爽大笑之時,平日如同一個斯文俊雅的學者般,可此時他卻顯示出大將豪邁的氣勢,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在呂不韋肩上拍得‘邦邦’作響,呂不韋肩膀一垮再垮,直到胸口緊緊抵住面前案几,李牧看他臉色漆黑,忍耐不得之時,才將手收了回去。果然,順著心意做事,心裡爽快得多,以前雖然博得好名,但卻事事壓抑自己,李牧想起嬴政無意中與自己說過的話,再想到前幾年時自己的鬱鬱寡歡,頓時笑容更加深邃。

下方齊肆等人的打算王翦二人也是看了出來,差不多了,他與李牧相互看了一眼,二人齊齊打了個手勢,那些原本還圍在刑場邊緣的士兵突然一湧而上,原本與嫪毐餘黨糾纏的士兵們頓時如同變了一個人般,露出了兇殘的獠牙,人群中鑽出來的餘黨很快慘叫著倒在士兵們的長矛之下,齊肆眼見不好,他身上此時已掛了傷,這會兒拼盡一口力氣,眼睛通紅,只想著要在臨死之時殺趙姬與呂不韋,為嫪毐與孫竭等人報仇,他回頭大喝了一聲:“主公,齊肆先行一步!”

說話間,從腰中抽出兩隻短小的青銅匕首來,朝臺上跑了幾步,見離得不太遠了,先是一刀朝呂不韋擲了去,接著又認準趙姬方向,又擲了第二把!兩把匕首來勢洶洶,趙姬嚇得花容失色,連聲尖叫,齊肆身子卻是一頓,幾把長矛已經將他胸口戳了個透心涼,腳步軟軟的跑了兩下,接著身子無力的倒在地上,下意識的抽搐,他身上頓時流出大量鮮血,將黃色的土地染成了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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