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為王事也,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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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厚德殿門口,劉安竟聽到裡頭傳出的缶拍聲。

這缶,類似瓦盆,用以打拍子,或快或慢,通俗點來說,就是高歌的時候用來打節拍的。

聽到這節奏,劉安頓時就不想進去了。

阿父的歌聲,對於劉安這位精通樂律的大才子來說,那簡直就是對音樂的一種侮辱,若是音樂也擁有自己的生命,定然會因為阿父的吟唱而羞憤自殺,劉安也曾多次想要教一教阿父正確的唱法,不跑調能有多難呢?只是,無論劉安指正多少次,阿父唱出來還是那個樣子,可他自己卻總是覺得自己唱的不錯,沾沾自喜。

劉安正要轉身離開,卻又愣住了。

按理來說,擊缶往往是很歡樂的,很多時候,擊缶的人入了迷,就會情不自禁的跳起來,邊跳邊擊,帶動全場的氛圍,可如今劉安所聽到的這擊缶聲,居然有些低落,低沉,節拍很慢,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悲傷味道,總之,那不是歡悅的。

劉安停下了腳步,閉著雙眼,感受著那音樂之中的悲傷。

隱約之間,他又聽到了腳步聲,隨著節拍重重的落地,跟那音樂所奏鳴的一樣,腳步重且慢,並不算歡快。

“唉....”

劉安長嘆了一聲,不由得仰起了頭。

只有在沒有人的時候,阿父才能如此默默的表現出自己的悲傷嗎?

在劉安的腦海裡,迅速浮現出了阿父擊打著手裡的缶,獨自起舞的畫面,想一想,其實阿父也挺苦的,連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很多時候都不能理解他,一直都誤以為阿父乃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只是因為不理解阿父的雄心壯志。

劉安一直都沒有將阿父所寫的書放在眼裡,直到在拜見老師的時候,司馬季主激動的翻開了書,劉安方才第一次得知了書上的內容,他讀了很久,這本書,在劉安的眼裡是相當的簡陋,劉安寫文章,典故越多越好,每個詞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非一般人所能看得懂,高深莫測,任何人一看,就會驚歎這是大家所寫的。

而阿父的書,幾乎都找不到一個生僻字來,劉安一直都誤以為這是因為阿父也不認識什麼生僻字,只是在讀過這本書之後,劉安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原來阿父一直都是在嘗試著用最簡單的文字來詮釋最有難度的道理。

劉安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不足,他過度的在意文章的華麗,卻忽視了文章的受眾。

阿父對尚方的事情做出了一個概括,並且為他們制定了一套詳細的做事方法,就這價值,比劉安過去所書寫的那些文章的價值都要高,文章的作用不就是這個嗎?自己一直都是誤入歧途啊!

劉安對自己有了反思,同時對阿父也愈發的敬重。

在這段時日裡,他又陸續與留侯,陸公,乃至一些真正的大家們寒暄或者通書信,這些人都對阿父的新書讚不絕口,尤其是留侯,留侯認為,因為這本書,阿父就能達到聖賢的高度,他為整個世界都開闢了一個嶄新的方向。

若是其他人的誇讚,劉安是不會理會的,可是他的師父留侯,劉安從未聽到過他對任何人有這樣的評價,淮陰侯的高傲是直接流露在臉上的,而陳平,留侯他們的高傲是藏在心裡的,都被他們稱讚,那是真的很有難度。

就劉安自己,這些年裡,也從未得到過師父這般的誇讚,師父原先總是說他:文有餘而力不足。

簡單來說就是做學問很厲害,能力卻不咋滴。

回到長安之後,劉安所接觸的諸多事,都改變了他對阿父的看法。

原來阿父不是昏君,只是自己無法理解他啊。

劉安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了對阿父一股深深的敬佩,乃至愧疚,自己也必須要為阿父做點什麼!

站在厚德殿門口,劉安聽著從裡頭傳來的悲傷樂聲,心中的愧疚愈發強烈,劉安朝著厚德殿的方向俯身長拜,隨即迅速離開了這裡,他不能再荒廢時日了!

這般重任,豈能讓阿父獨自承擔呢?!

而此刻,在厚德殿之內,劉長坐在桉前,撕咬著手裡的肉,一口吞下,又喝了點酒。

“哈哈哈,跳!跳!接著跳!

!”

在他面前,坐著兩位囚犯,一人正滿臉悲傷的擊缶,另外一人則是隨著節拍在起舞。

這擊缶的那位,也是老熟人了,正是馬韓王箕苗,至於起舞的那位,則是剛剛被燕王送過來的扶余王解慕漱。

看著馬韓王那悲傷的臉,劉長一拳打在面前的桉上,“歡快點!

馬韓王連忙擠出了笑容來,賣力的擊打著缶。

至於那位扶余人的王解慕漱,也是在賣力的跳著舞,一刻都不敢歇息。

劉長搖晃著腦袋,在他們的伴奏下,很快就將面前的肉吃的乾乾淨淨。

“箕苗啊,你說你何必呢?滅你國的是衛滿,你幹嘛跟朕過不去?還想殺朕的郡守??來,說說你如今的想法,你現在後悔不?”

箕苗抿了抿嘴,“陛下...臣也是一國之君,您何以如此...”

“嗯??你無道也!”

“西域諸國以禮來歸,朕派遣九卿來迎接他們,給他們安排府邸,將宗室女嫁給他們為後!南越王歸降,朕在長安安排了府邸,讓他安養晚年,讓他與大漢諸侯王享受同樣的待遇,滇王作亂,可他的兒子帶著神牛來朝貢,朕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還與百餘耕牛,作為對他的獎勵..而你這樣對內欺民,還敢對大漢不敬的,朕沒打死你,都是看在你兒子獻城的功勞上!你還敢多言?!”

劉長怒罵著,站起身來,擦拭著鬍鬚上所沾上的酒水,就要走到馬韓王的身邊,馬韓王驚懼,急忙說道:“我無道!我無道!自從被天兵所破,臣萬分後悔,實在不該冒犯大漢的天威....”

劉長這才停下了腳步,滿意的點著頭,“你要將自己說的這些話都寫下來,發在邸報上,向大漢謝罪!”

劉長又看向瞭解慕漱,“還有你,大漢與你向來無恩怨,朕壓根都不知道還有你這麼一個人,你跟著馬韓王攻打大漢是什麼意思?”

解慕漱無奈的低下了頭,他跟馬韓王不一樣,他是屬於那種開國之君,他將扶余諸部落聯合起來,建造了王城,開始有意的締造扶余民族這個概念,別的不說,還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君王,他並非是投降,而是被燕王給擊破抓住了...被送到長安之後,他還不願意歸降,直到被劉長單獨審問。

經過和劉長的幾次友好交流,這位服氣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魁梧強壯的人,他向來以自己的勇力而自負,可在劉長面前,他連一招都撐不住,這讓他頓時覺得,天命在彼,這是上天要我滅亡的。

他此刻苦笑著,“陛下,臣是被小人所欺騙啊...”

“馬韓王說只要我能做出進攻大漢的姿態來,能讓大漢不敢全力攻打馬韓,他就送我二十座城池...誰知道,我軍隊還沒有部署好,燕王就殺過來...還是主力來討伐臣...要殺郡守的明明是馬韓王,我怎麼會想到大漢的主力會來攻打我呢...”

劉長此刻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燕王好戰愛民,馬韓只是要殺他的郡守,可你卻做出要劫掠燕國的姿態,而且你還真的能威脅到燕國的百姓,他的主力不打你打誰啊??”

“好了,別廢話,你也要寫一寫自己的過錯,跟他一樣!不得少於五千字!”

趕走了兩位戰俘,呂祿有些不理解。

“陛下,我們都已經滅了他們的國,您還羞辱他們做什麼呢?”

“哈哈哈,你懂什麼,這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況且,能為朕奏樂,那是他們的榮幸,怎麼算是羞辱呢?!”

“額...陛下說的對。”

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將軍秦同前來拜見。

得知秦同前來,劉長又令人將晁錯也給叫來。

兩人跪坐在劉長的面前,晁錯看起來躍躍欲試,滿臉的欣喜,而秦同看起來就有些無奈,一副想拒絕又不敢拒絕的樣子。

“秦將軍啊,先前朕下達讓邊塞戍卒屯田的命令,尚書令晁錯言:恐戍邊將領貪墨,當置校尉以管轄....晁錯要設立八位屯田校尉,分別在朔方,九原,北地,隴西,河西,西域,帶方等地,專門負責屯田相關之事,朕本來想讓內史來負責這屯田校尉,可是也不太妥當,便準備設立屯田將軍,負責各地屯田事宜。”

“您是農戶出身,熟悉農桑之事,在軍中也頗有威望,常年負責戍邊事,朕以為,您來擔任這個屯田將軍,是最合適的,您覺得呢?”

“陛下...何不找一能臣來負責這件事呢?”

“臣擅兵事,若是陛下要臣統帥士卒,臣絕無二話,只是這屯田....”

“秦將軍啊,這屯田之事,乃是重中之重,將來大軍出征,不都是要靠屯田的糧食嗎?您怎麼能輕視呢?”

“臣並非是輕視....”

秦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作為漢初開國天團的一員,雖然不是樊會這樣的頂尖,那也好歹是開國排行前百的大人物,讓他負責去種田,他心裡總是隱約有種抗拒。

劉長眯了眯雙眼,有些惋惜的說道:“若是將軍不願,那就算了,淮陰侯向朕舉薦了您,說您精神心細,這樣的重任交付給您是最合適的,看來,只能是讓他人來擔任了....”

聽到這番話,秦同眼前一亮,急忙問道:“是淮陰侯所舉薦???”

他的聲音都拔高了一籌。

“是啊,不過,既然您不願意...”

“臣願意!臣這就前往....”

秦同想起了什麼,說道:“臣的女兒要成婚,能否等幾日,成婚後再前往呢?”

“當然可以!”

劉長大手一揮,又問道:“許的是哪戶人家啊?”

“是平陽侯之子也。”

“哈哈哈,那我們還是親戚了啊!不錯,不錯,曹奇這個孩子,自幼就聰慧,為人本分,你將女兒嫁給他,倒也不用擔心會受到什麼委屈,不過曹奇年紀還小,就是成婚了,你想要抱孫,還得等些時日啊!”

秦同撫摸著鬍鬚,笑著說道;“有此佳婿,自然是要早些成親,不然就要被他人所搶走了!”

“不成想,有一日,我居然與平陽懿侯成了親家。”

秦同感慨道。

這曹奇,乃是曹參的孫子,而曹奇後來有個兒子叫曹壽,曹壽時,他的府內有一對家臣夫婦,男的姓衛,女的被稱為衛媼,這個衛媼生了一個兒子,這兒子還是有些名氣的,歷史上,為擊敗匈奴做出了一點貢獻,她的這個兒子叫衛青。

她還有一個外孫,也有些名氣,年紀輕輕就做了不少事,還獲得了一定的地位,她的這位外孫叫霍去病....

整個大漢,從開始到結束,都從來不缺乏名將勐人,幾乎每一個皇帝,都有一位自己的傳奇勐將,有些時候甚至是好幾位,都能入武廟的那種。

在安排好讓秦同負責屯田事務之後,劉長讓他回去準備成婚的事情,卻留下了晁錯。

晁錯這個人,是真的不怕得罪人。

屯田這件事就是晁錯自己提出的,在制定過程之中,晁錯又認為屯田會導致戍邊卒裡的軍官以權謀私,開闢自己的私田,甚至可能會出現龐大的邊軍勢力,因此,晁錯便特意設立專門的屯田校尉,讓這些校尉們也跟戍邊卒一樣,有相應的任職期限,期限一到就換人,避免上下勾結,也避免地方做大。

晁錯說的很直接,完全不給邊軍將領們留面子。

一次上奏,直接就將周灶,宋昌,魏尚這些邊軍大老們全部都給得罪了。

當真是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也不怕因此而造成邊軍動盪。

可劉長卻覺得這廝說的有道理,戍邊卒一年一換,若是將領們不換,那還真的可能造成嚴重的問題,於是乎,就按著這廝的說法,劉長特意設立了屯田校尉,還進一步設立屯田將軍,用來協調地方派和這些空降派之間的關係。

“錯啊....”

劉長複雜的看著面前的晁錯。

說晁錯是能臣吧,這廝總是目空一切,誇誇其談,結果實戰被召平一個回合就搞定了,若說不是吧,這廝又總是能想出很多不錯的辦法,就比如這次的屯田,是晁錯最先想到戍邊卒的糧食耗費問題,從而提出了“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

張蒼都對這個政策大為稱讚,認為這個辦法解決了大漢糧食輸運耗費高的問題,並且將原先的虧空變成了盈利。

“若是屯田之事能成,就算你大功。”

“多謝陛下!臣只是為君王解憂,若是能對農桑之事有益,那便足矣!”

“陛下要開不世之盛世,要讓天下人飽飯,臣雖不才,卻願意全力輔左陛下!

晁錯說著,又急忙從衣袖裡掏出了一篇奏章,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劉長。

在這些年裡,晁錯絕對是最積極上奏的大臣,而對他的奏章,劉長還是挺重視的。

最初他的《論貴粟疏》,給劉長指明了三點,就是允許百姓們透過繳納粟米來獲得低等爵位,以此打破底層的差異,並且充實國庫,然後就是拜爵除罪,也就是透過繳納粟米的方式來獲得減刑,例如你判了死刑,你繳納了足夠的糧食,可以改為宮刑,劉長沉思了許久,最後也是接受了。

這種拜粟除罪的方式甚至影響到了漢律,例如你傷了人,若是願意給與賠償,對方又願意接受,那可以減輕你的罪名,同樣的,若是你的罪行是關係到國家的,那你也可以透過向廟堂贖罪的方式來減輕自己的罪罰。

張釋之根據這一套弄出了減刑律,裡頭詳細的規定了各種減免刑法的規定,對秦國的律法進行了補充。

至於第三種,是貴五穀而賤金玉,簡單來說就是要廟堂控制糧食的價格。

在後來他又上奏《言兵事疏》,主張拉攏蠻夷的軍隊,以漢軍為核心,以蠻夷軍為輔左,以蠻夷來制服蠻夷。

而先前,面對戍邊卒糧食問題,晁錯上奏《守邊勸農疏》。

裡頭詳細的說明了屯田這件事的好處,希望劉長能施行。

這已經是晁錯所拿出的第四封奏章了,劉長接過奏章,認真的檢視了起來。

“陛下,原先秦國進行戍邊,只是派遣士卒去佔領,又將當地賞賜給那些士卒讓他們定居,不許他們返回,這些士卒本來是想要透過戰功獲得好的耕地,結果獎勵變成了懲罰,獲得不毛之地,還不能回家...這就是秦國戍邊制度的失敗之處,臣以為,徙民實邊的前提得是自願,不能逼迫百姓們前往,而且要達到一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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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

“臣看如今的天下,百姓家裡子嗣很多,而土地卻很少,在他們逝世之後,耕地留給長子,餘丁則是要自謀生計...如今天下餘丁何其多,若是我們能組織這些餘丁,招募餘丁們前往邊塞進行耕作,充實邊塞的人口,百年之後,這些邊塞地區便與中原沒有了區別,而他們若是自己前往,混亂的進行開墾,那就達不到安樂的程度。”

“因此,除卻戍邊屯田,臣以為,還可以組織這些自願前往的百姓們屯田,分為軍屯和民屯,廟堂組織百姓們進行屯田,開發邊塞,修建城池來定居,總好過他們個人去耕作開墾...”

說完了自己的想法,晁錯又笑著說道:“陛下,臣是在陛下的提醒之下完成了這奏章,只是還不夠完善,無法施行,請陛下指點....”

“哈哈哈,你是個能臣!”

“不過,得虧是遇到了朕,若是遇到趙王那樣的君王,根本就護不住你!”

“有朕在,你什麼都不用怕,有什麼想法儘管說,有朕在,就沒有人敢動你!”

“臣為王事,有何懼之?!”

ps:大漢勐人何其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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