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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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心腸的活菩薩?

聽著王熙鳳用揶揄的語氣說出這話,賈璉好懸沒忍住笑噴出聲來。心下直道,自家媳婦兒果然是個妙人,當下又吃了幾口菜,目光卻至始至終瞧著對面的王熙鳳。

王熙鳳卻沒瞧賈璉一眼,只向著平兒,等著她的回話。

卻聽平兒道:“回奶奶的話,聽方才那小丫鬟的意思,彷彿是誰惹惱了二太太,那位正在屋裡發火呢。又說讓叮囑奶奶趕緊去一趟,估摸著是讓奶奶過去勸勸罷?”平兒笑著猜測著,殊不知她的猜測離事實真相已經很接近了。

“喲,這是拿我當專管走水的?”

這話已經算是明著抱怨了,平兒和紫鵑自是不會說甚,賈璉卻總是唯恐天下不亂,高聲說了句‘好’,當下就被王熙鳳狠狠的剜了一眼,忙低頭吃菜喝酒,一副無辜的模樣。

王熙鳳懶得理他,只道:“就沒說具體事兒?可有提過寶玉?”

平兒回道:“並不曾。”

“那行,你們先下去候著,咱一會兒再過去瞧熱鬧。”去是定要去的,縱是撇開內侄女的身份,王熙鳳現如今也惹不起王夫人。當然,這是指面對面的槓上,若只是私底下動些手腳讓那位吃點兒啞巴虧,卻是王熙鳳求之不得的事兒。

王熙鳳一面細細思量,一面慢條斯理的用著飯,待吃飽喝足了,才笑著放下筷子,吩咐平兒備好氅衣,主僕二人一齊往榮禧堂去。說起來,前世的她也真是傻透了,往往王夫人一聲令下,她就丟下一切忙不迭的趕去,經常連飯食都不曾吃,只為了討那位的歡喜。

待到了榮禧堂,王熙鳳才剛走到過堂裡,就見金釧站在東屋廊下往外頭瞧。及至見到王熙鳳,金釧才一溜兒小跑的過來,壓低聲音道:“璉二奶奶可算是來了,太太先前受了氣,發了好大一通火,璉二奶奶您可得好生勸勸。”

“無妨的。”王熙鳳笑了笑,目光滑過金釧的面龐,卻見金釧兩眼微紅,似是剛哭泣過,“我這就進去,平兒你留在外頭。”

說罷,也沒等平兒出聲答應,王熙鳳便已走到了東屋前,且在入門的一剎那變了臉色,用哭腔道:“姑母!姑母您可得替我做主呢!”

平兒:“……”她還是老實待在外頭罷。

卻說王熙鳳進了屋,一眼就瞧見坐在右面廂房面色低沉的王夫人,也不管王夫人樂不樂意聽,王熙鳳只徑自哭喊著讓給她做主。王夫人僵著臉聽著她哭訴,好一會兒才道:“鳳丫頭,有話好生說,沒的讓人看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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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這會兒,誰還顧得上這個?姑母,您倒是給我評評理,有這麼辦事兒的嗎?先頭來了個身份不明的小丫頭,一開口就說跟璉二爺有了首尾,還說什麼已經認識許久了,懷了身子云云。氣得我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屍兩命算了!”王熙鳳嗤笑一聲,“也是她命大,傷成這樣還能活著,不過大夫說了,那丫頭可沒懷孕。想也是,要真的懷孕了,可不是早就沒氣了。”

王夫人並不知曉王熙鳳私底下同賈母說的話,畢竟那會兒賈母是屏退了所有丫鬟的,因而聽了這話,很是唬了一大跳,忙問:“怎麼就傷了?你怎就又胡鬧上了?”

“我胡鬧?哪裡是我胡鬧了?”一聽這話,王熙鳳就好似被踩到了痛腳一般,不甘的嚷了起來,“都是璉二爺的錯,好端端的去招惹旁人作甚?前個兒同意了放平兒出去配人,我還道是他總算想通了,願意同我好生過日子了,哪兒知道他這分明就是厭了我和平兒!”

“你還有臉說!”王夫人皺了皺眉,她自然清楚自家內侄女是個怎樣的人,見她這般做派,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板著臉教訓道,“爺們都是看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你不說賢惠些幫著多納些房裡人也罷,怎還往外攆呢?這下可好,房裡沒人,他索性往外招惹去了,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你!”

王熙鳳虎著臉,一眼不發,瞧著就像是在生悶氣。王夫人見狀,面上倒是愈發來氣,彷彿是恨鐵不成鋼一般,然內裡究竟在思量什麼,卻是沒人知曉了。

房裡安靜了片刻,王夫人微微嘆息著道:“你這孩子,打小就是這爆炭脾氣……罷了,你先同我說說,你院子裡到底如何了?我怎麼聽說你去老太太跟前討了個丫鬟?”

“是。”王熙鳳硬邦邦的道,“與其便宜了外頭來的狐媚子,還不如提拔了咱們府裡的人。”

“這話倒是不錯,可你怎麼就看上了老太太房裡的人?你就不怕被老太太拿捏住?”王夫人只道是王熙鳳猶在生氣,並不計較她此時的語氣,可一想到王熙鳳房裡有個賈母的人,她就滿心的不耐。

“不往老太太跟前討人,我去哪兒尋?平兒那邊都已經跟外頭說好了,這會子反悔,我的臉子往哪兒擱?我房裡的豐兒看著倒還算中用,可比平兒差了不止一星半點,璉二爺能願意?我又不能往太太跟前來要人,東院那邊就更不用說了,沒的自討沒趣。”王熙鳳一股腦的說了一大通話,只看著王夫人伸手按著太陽穴,一臉頭疼萬分的模樣,當下心頭暗樂,又道,“姑母,您也用不著替我操心,我明個兒就將那小丫頭攆出去,至於新討來的那個,我也會好生調理一番,左右也是咱們府上的家生子,難不成還敢蹦到我頭上來不成?哼。”

“你呀你!”王夫人愈發頭疼起來,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內侄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偏王熙鳳這話仔細想來還是有那麼幾分道理的,她又不能明說自己的謀劃,只能皺著眉頭思量著,道,“你做事之前動動腦子,別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罷了,這事兒你自己去想法子,記得別太提拔那丫鬟了,到底是老太太跟前的人。”

“我曉得。”王熙鳳終於乖巧了一回,點頭答應後,拿眼瞧了瞧王夫人的臉色,遲疑的道,“姑母這是怎的了?我瞧著臉色似是有些不大好。”

王夫人聽了這話,好似想起了什麼事兒,面色愈發低沉了:“你寶兄弟的事兒,你可知曉了?”

“寶兄弟能有何事?不是聽說在前頭書房裡跟著先生做學問嗎?”王熙鳳一臉的茫然。

“哼,先確是這般的。寶玉這幾日乖得很,早晚都在用功,我冷眼瞧著,老爺很是滿意,正思量著寶玉終是長大了有出息了,哪兒想到老太太忽的傳話來,讓明個兒叫戲班子,還讓我瞞著老爺。你說說看,有這麼辦事兒的嗎?”王夫人抿著嘴,面色相當得不好看,尤其是望向王熙鳳的眼神裡,更是透露著相當得不滿。很顯然,她已經清楚的知曉了先前賈母房中的事兒,畢竟那會兒姑娘、丫鬟一大堆,瞞是絕對瞞不住的。

王熙鳳先是一愣,隨後慌亂的擺了擺手,叫道:“姑母,這、這……叫戲班子來家是我的主意,老太太原只是想讓我安排些有趣的事兒招待雲妹妹並寶妹妹。我正巧想起前些日子寶玉同我說,想聽個戲兒,索性做了個人情,提了這事兒。老太太也同意了,姑娘們也都挺樂意的,我卻沒想到會擾了寶玉的進學。哎呀,姑母,我真是該死,該死!”

“好了好了。”王夫人很不耐煩的道,“還是那句話,你下次做事好生思量思量,若是有什麼拿不準的事兒,就來問我,別總是自作主張。對了,聽說今個兒大太太往你那兒去了?這又是為何?”

“能為何?她來我這兒能做什麼?還不是聽說了我院子裡進了腌臢貨的事兒,特地跑來看笑話的!”王熙鳳想也不想的嚷嚷道。

這個回答王夫人還算滿意,當下便點頭不語,待細細思量了一會兒,才忽的道:“罷了,事兒既已經發生了,好生妥當處理便是。倒是先前那事兒,你思量的如何了?”

“甚麼?”這一次,王熙鳳卻是真的茫然了,一點兒都不帶裝的。

“哼,我說你呀,該好生考量的事兒從不認真考量。整日裡也不知是在想什麼,就知道掐尖要強拈酸吃醋!我前兒不是讓周瑞家的去你那兒說了,讓你接了外頭那活兒,拿手頭暫時不用的錢給旁人週轉用,旁人既能得一時的便利,你也可以多拿幾分利錢。多好的事兒!”王夫人一面說著,一面去瞧王熙鳳面上的神色,見她一臉的不忿之意,當下又被氣到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般好的事兒,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王熙鳳聽了這話,也不樂意了:“我想不明白,對,我確是想不明白!家裡給我的陪嫁已經夠多了,多的足夠我花到下輩子去了!再說了,雖說錢多不燙手,也得看我有沒有工夫管這個。屋裡亂成那個樣子,璉二爺的心思也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巧姐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我還想生個哥兒好將來給她做倚靠……”

“行了行了,說你一句你倒回我十句。”王夫人眉頭緊鎖,語氣也是愈發的不耐煩了,“那就趕緊把你屋子裡的事兒料理清楚了,回頭逮著空閒趕緊去辦事。要知道,你晚一個月,可是損了好幾千的利錢!”

見王夫人真的惱了,王熙鳳忙不迭的討饒,又低頭挨了一通教訓,這才得以走人。待出了門,王熙鳳尚沒有旁的表現,直至回了自個兒的院子,進了內室,才真正變了臉色。

賈璉早已等候多時,及至見了王熙鳳這般神情,哪裡還會有不明白的?當下便笑道:“又受氣了?這次同你說了甚?”

“哼,說了甚?讓我趕緊去放印子錢呢!”王夫人說的話自然不止這些,可王熙鳳此時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氣,哪裡還記得先前討到的便宜?只一心記著王夫人坑害自己,若非理智尚存,她簡直恨不得一口咬死那老貨!

這這話一出,賈璉也跟著變了臉色。

“我還當是那活菩薩想要插手咱們屋裡的事兒,沒想到……哼,她這是拿咱們當傻子耍呢?放印子錢,便是不提律法,單是傷陰德這事兒,咱倆還沒個兒子傍身,她這是變著法子詛咒咱們罷?”賈璉越說越氣,當下起身在屋裡來往的走,“我看她年輕時一定沒少幹喪盡天良的事兒,要不然好端端的,珠哥兒怎麼就說走就走了?元姐兒也是,先前這麼多人家來說親,哪個不是四角俱全的?再說了,祖父生前還叮囑了,只道是給女兒家選婿最要緊的是對方的人品,家世反倒是次一等的。結果呢?好好的姐兒非要往宮裡送,連祖宗的遺訓都忘了!宮裡那等子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是姐兒該去的?如今只剩下寶玉這麼一個金玉疙瘩了,總算是知道吃齋念佛當個慈悲人了。哼!要我說,倘若神佛真有眼,才必不會庇佑這等黑心腸的毒婦!”

賈璉說話時,王熙鳳只倚在拔步床一側,初時只覺得滿心的怒氣,直至聽到後頭,卻是陣陣寒氣只往上頭湧。

“鳳哥兒,你說你那好姑母是不是成心的?明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兒,自個兒都得了這般教訓,還非要你來沾手,這是鐵了心不讓咱們好過罷?”

王熙鳳怔怔的望著賈璉,好半響才幽幽的道:“你還沒想到她是為了甚麼?就像你原先說的那般,大太太無兒無女,縱是再有私心,也絕不會害了我們。那二太太呢?她有兒有女,雖說眼前只寶玉一個,可你又怎麼知道宮裡的元姐兒就一定不會有出息了?但凡元姐兒出息些,願意拉拔寶玉一把,這府裡還能是如今這般?不不,府裡已經這般了,都說以東為貴,咱們院裡的東屋給了巧姐住,自是合情合理。可大老爺明明是襲了爵的嫡長子,老太爺都沒了那般久了,他還住在東面舊院,這又是個什麼說道?外人提起榮國府,只提政二老爺,又說已故的珠大爺是多麼的才華橫溢,寶二爺是多麼稀罕的出身來歷……”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賈璉的面色陰沉的幾乎可以滴下水來,有個念頭在他心中盤桓著,可他至始至終不敢相信。

“眼瞅著偌大的榮國府就要易主了,我能有何意?二太太的打算璉二爺到這會兒了還不明白嗎?哄著我去放印子錢,回頭若我遭了報應沒生出兒子來,自是最好的。又知曉我這人善妒,定不會讓通房趕在我前頭生兒子。到時候咱們這一房絕了嗣,可不是都便宜了他們?若是我沒遭報應,那也容易,待再過幾年,寶玉成器了,她把我放印子錢的證據歸整歸整,往官衙門一送!”王熙鳳攤了攤手,拿眼望著賈璉,“咱們這一房都得跟著倒黴,她還能落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賈璉面色一片鐵青,顯然將王熙鳳的話都聽在了耳裡,心頭愈發的恨起來。

若事實真如王熙鳳所說的那樣,那二房的盤算可就大了。他原先只想著那些蠅頭小利,便是曾勸過王熙鳳,也只是叮囑要遠著二房近著大房。也不是他看透了這一切,而是本能的不喜王夫人。雖說邢夫人也同樣不討喜,可問題是,邢夫人實在是太好拿捏了,無需擔心會被算計。相對而言,王夫人卻……

“二爺,我是萬萬不會去放印子錢的,也不會讓那些禍事尋到咱們這一房。只二太太這般心思,咱們卻不得不防備著些。我想著,不若乾脆藉著這次的算計,咱們好生鬧一場。”

“你要如何?”賈璉冷著臉道,卻不是針對王熙鳳的,“你說,只要能反算計一把,我都聽你的。”

王熙鳳笑了,笑得異常燦爛。

世人都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然夫妻同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前世的自己,算計了一輩子,最終卻只落得被休棄淒涼而死的下場,甚至連個幫忙收屍的人都沒有。她不是不恨,而是恨真正的罪魁禍首。明知道她當時年少無知,哄得她放了印子錢,利錢是沒少拿,禍事卻是一樣都沒挨著。若非老天有眼,讓那老貨死在了獄中,她便是死了也不安心。幸而老天開眼,讓她重生一遭,前世該討的債,今生定要連本帶利的盡數討回!

這頭一個就是榮禧堂的那位活菩薩!

王熙鳳定了定神,走到賈璉跟前,讓他先坐下,又親手沏了一杯茶奉上,輕聲道:“璉二爺,您且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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