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建平六年清明。

都說清明時節會下雨，似乎確實從無例外，這一日自清晨起，天就灰濛濛地，辰時便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

長安城遠郊的麻柳鎮是個小地方，在長安城這個龐然巨物腳下，意外清淨的一處存在。

但終究離長安城太近，這些年來，這裡也不甚清淨起來，越來越多的旅人途徑此處，也讓麻柳鎮繁榮了起來。

清晨小雨，又是清明時節，所以今天路上的行人不多，便有偶爾走過的，也都沒有打傘，毛毛細雨帶來的只是些潮氣，卻值不得舉著傘上街。

六里半巷口的一個小食攤支起了防雨的棚子，此間正有幾個稀稀落落的客人在棚下喝著肉粥。

麻柳鎮沒有什麼特色，能繁榮起來只是因為靠著長安近，但是這地方的肉粥，做法與他處都不一樣，能夠僅算是當地的一種特色吧。

一個挑著挑子的老人從棚子邊上經過，走到了六里半巷子裡，口中嘹亮地吆喝出聲：“賣油，上好的麻黍油！”

棚子中一個食客，聽聞這聲吆喝，舔了舔嘴唇，抬起頭來，注視著老人挑著兩個油甕的背影。

他一口喝完了碗中的肉粥，在桌上留下一串銅錢，起身拍了拍塵土，跟著走進了巷子裡，口中卻還低聲道：“終究是香葉味道太重了。”

肉粥裡的肉糜都是用老湯滷好的，放在粥中一滾，大約味道已經極淡了，卻不知這個食客的舌頭是怎麼生的，竟然這也能嚐出其中一位香料的量不合適。

卻說賣油老翁挑著兩個油甕一路走在六里半巷窄窄的巷道裡，他的油品質很好，價格又抵，在這個並不算富裕的巷子裡一向賣的很好。

只是今天，他在巷子中走了一段，卻沒有再吆喝出聲，彷彿在等待什麼。

腳步聲響，後面果然來了一個人，只是卻在距離他二十步遠處停了下來，站定不動。

老翁放下肩頭的挑子，回身看著來人，皺起眉頭問道：“足下不像是來買油的。”

前方那人一襲青衫，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似乎不太健康，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才道：“我雖然不是來買油的，但我還是想找你買點東西。”

老人的瞳孔縮了縮，手無意間已然放在了腰間的舀勺上，淡淡道：“我只是個賣油的，你卻想買什麼？”

那人又復咳嗽了幾聲，從懷中摸出一角銀子，隔著二十步遠卻隨手投在了賣油翁的腳下道：“你的命！”

他無視老翁驟然銳利起來的眼神，有些不耐地說道：“咱們得快點，我不太舒服，等不了太久。”

竟似根本不把這老者的性命當做一回事。

賣油老翁當聽到他說要自己命的時候就已然胸中明了，根本沒有再說什麼廢話，反手便抽出了腰間的舀勺，手一揮，拍開腳邊油甕的封口，舀了慢慢一勺色澤金黃剔透的麻黍油，猛然甩向對方。

幾乎同時，他掌中握了一個術訣，一股熾熱地靈息湧起，在半空中揚起的麻黍油就變成了一團流動的火焰，撲向了遠處的青衫客。

青衫客自然便是李玄。

當所有人都聽說他在青山之上謝客閉關的時候，他卻拖著病軀，就這樣意外地出現在了麻柳鎮的小巷中。

見到洶湧而來的火流，李玄並不慌張，掌心捏個術訣，便有數片無用神鋒憑空生成，螺旋飛出，迎向了那道熾熱的火流。

而他自己，則術訣變換，頃刻施展了一個範圍不小的隔音訣，隨意神色淡淡看向賣油老翁。

賣油老翁見他術訣使用如此熟極而流，心中已有計較，第一時間便雙手一擰，掌心中多出了一把烏沉沉地短刀，其上靈息洶湧，顯然是一件靈息幻器。

此刻哪裡還有那個身形傴僂，走路顫顫巍巍地賣油老翁，只見他步伐矯健，猛然加速，手持短刀，劈刺而來。

在他想來，善用術訣者，十九便是術修，術修雖強，可此人年輕時卻不簡單，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戰鬥，深知術修的缺點便在近身，若給體修近身而擊，則招式凌厲但肉體脆弱的術修必定要死，所以他第一時間的策略便是試圖拉近雙方的距離。

李玄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這位老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他隱在袖中的手指卻輕輕一搓。

只見迎向火流的幾片神鋒，驟然螺旋飛轉起來，便如在空中生成了一個扇輪。

那道火流本是賣油翁掩人耳目的手段，自然也沒有什麼威力，被這扇輪一攪，當即打碎開去，四周濺射的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小火苗。

接著他忽然反手拔出背後布包中的一柄闊劍，只見劍身之上花紋繁複，卻正是年前在蘭陵大街狙殺陸道夫時用的那把劍。

轉身踏步讓開賣油翁的短刀突刺，他手腕偏轉，寬闊地劍鋒並不與幻器短刀硬拼，反而直削對方的手腕。

賣油翁看他手法，心中一沉，喝問道：“你是縱橫閣門下？”

然而李玄卻並不接茬，手腕一抖，劍勢連綿，追擊而下。

他的劍法並不精絕，自來他便不喜劍這種武器，之所以使用這柄劍，也不過就是為了隱藏自己真實的手法而已。

所以幾個回合過去，賣油翁並未感受到他劍勢上的巨大壓力，反而開始懷疑起來。

“你這劍法不對，你到底是什麼人？”

微微一笑，他劍勢一轉，忽然直上直下起來，不像是劍法，到更像是刀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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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賣油翁此刻自然已看出了不妙，他可不會認為李玄只是一個蹩腳的冒充者，敢於在這裡將他堵住，必然是抱著絕殺之心而來，而在這種交手中，對方仍舊兒戲般用似是而非的劍法與他過招，這只能說明，對方真實的實力必然遠超於他，才有閒心，貓戲耗子般這樣玩上幾手。

想到這裡，賣油老翁虛晃一招，抽身便走，他甩手打出手中的幻器短刀，擊碎了遠處的油甕，掌中術訣變化，頃刻間便有兩道火柱升起，融成了一道火牆。

而這老翁，便自火牆之上飛身穿過，向巷子深處逃去。

李玄並未阻攔，看了看天色，哂笑一聲抬起手來，掌心水藍色的光華一陣閃動，許久都沒有現世的鏡中神弓，散發著淡淡的靈息威壓再次出現於這個世間。

他雙眼微眯，緊緊盯著那道火牆，張弓滿弦，自有一支靈息箭羽成型。

下一刻，一聲奇異的哨音響起，一道藍色的流光穿過火牆，隱沒在幽深的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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