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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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聽了那位薛國公子二夫人的悽慘境遇, 歲行雲整個人懨懨的,連帶著記性也不大好了。

待回到南院居所,她才想起有件要事忘記告知李恪昭, 於是放下懷中抱著的盒子,立刻轉身又往外跑。

一路奔至中庭,從小僮口中得知李恪昭與飛星、葉冉已在門口, 便又氣喘吁吁往府門外追去。

飛星正要進車廂, 餘光瞥見歲行雲追出門來,先是周身一僵, 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進了車廂內。

奔跑間的歲行雲瞧不見他正臉, 就見他碩大個塊頭竟無需借力助跑就“彈”了進去, 驚訝之餘甚至想給他這驚人的下盤力量喝聲彩。

不過, 她沒明白這人為何一副很怕被自己看到的模樣, 納悶眨了眨眼, 跑到車窗下駐足。

車窗簾子被撩起, 露出李恪昭的臉。

酉時將至, 日暮沉沉。

穹頂天光漸變為花青色,萬物皆如在畫中。

晚春夕時的這般天色最為寫意, 如筆觸疏闊悠遠的名家繪卷, 揮灑自如間,將天地上下四方浸潤出深邃氣韻。

被掀起大半片簾的車窗方寸中, 寫意天光如繪筆蘸瑩,將李恪昭那冷峻硬朗的側臉線條勾勒得愈發清晰。

劍眉如一筆濃墨斜飛,烏眸如玄黑墨玉湛湛。

無需工筆再細描, 五官處處皆可見剋制的銳意力量。與他身上的淺雲色銀絲暗紋錦相得益彰。

簡潔內斂,卻自有使人無法忽視的凜冽氣勢。

歲行雲略仰頭,望著他的臉暗自欣賞片刻。雖她自來不好這口,但並不妨礙她認可“此人長相出色”這個事實。

瞧瞧這五官,這氣質!

若是馬踏飛花、御風穿城,包管只需驚鴻一瞥了去,當晚就能成為一些小姑娘的春閨夢中人!

歲行雲抿了抿唇,按住因奔跑而急促起伏的心口,極力調整紊亂的氣息。嗯,只是方才跑太急之故,絕非為他“美色”所惑。

平復好氣息與心音,她才稍稍踮起腳湊近他,小聲道:“苴夫人說,前些日子儀梁城中許多人在傳‘縉公子夫人歲姬悍妒’之事……”

雖此刻府門口並無閒雜路人來往,但歲行雲還是謹慎地壓低了音量。

見李恪昭自車窗中傾出半身,低頭試圖更靠近些,她疑心自己的音量還是大了,便也將腳踮得更高,並伸手虛虛攏在他耳畔。

“我與悅姐細細琢磨了一番,總覺該是有誰在背後推波助瀾,否則這訊息不該傳至坊間。雖不知對方圖謀何事,但無疑是衝著咱們府中來的。公子或可稍加留意,若能探查出散佈此訊息的主謀,無論對方目的為何,多少能有個防備。”

“嗯,此事你不必擔憂,我已讓飛星著人在查,”李恪昭耳廓已是透骨紅,卻一本正經地繃住臉,“可還有旁的話要說?”

歲行雲想了想:“還有一樁事,但三言兩語說不清,不急於此時。我今日對西院的訓練有些想法,且容我先打個腹稿,明日下午進書房再請公子與葉大哥定奪。”

“好。還有麼?”

“沒了。”歲行雲覷見葉冉就坐在對面,便隨意衝他揮揮手算是打過招呼。

又順嘴關切一句:“公子,你們這是要去何處,不是太陽落山就宵禁麼?”

她問這話時沒過腦,說完才驚覺自己身為下屬,唐突過問李恪昭行蹤並不妥當。

於是小心翼翼又道:“這事我能問嗎?若不方便,您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李恪昭長睫微垂凝視著她,沉吟片刻後才道:“每逢雙月月末,最後兩日都有盛大夜集。為方便交易,宵禁會延遲至子時。”

“哦,明白了,多謝公子答疑。”歲行雲本想與他就此作別,可他一直看著她,目光中隱有期待,彷彿在等她再說點什麼。

她忍下疑惑蹙眉的衝動,彎了彎眉眼:“原來如此。儀梁到底是一國王都,熱鬧花樣真不少。那四月底我抽空也去逛逛,說不得還能買些得用的小玩意兒回來。”

李恪昭依然如果地凝視著她,不言不動,只眸底湛了湛。

這下歲行雲真是茫然得想撓頭了。他究竟想聽她說什麼?

她讀不懂他的眼神,只能硬著頭皮憋出新話題:“咦,怎沒看到飛星?方才我明明瞧見他猴似地躥進來……”

李恪昭聞言臉色微變,立刻伸手食指在她頭頂輕按,要將她壓下去站實。

可還是晚了一步。

他身後倏地冒出個面帶淤傷的俊秀少年,面紅耳赤衝歲行雲瞪眼呲牙:“走開!閉嘴!你才猴似的!”

這熟悉的聲音,不是飛星還能是誰?

失去了絡腮鬍的掩護,飛星的秘密大白於天下。

平日裡旁人與他正面相對時,通常只會矚目他滿臉的絡腮鬍,或驚歎他壯碩高大的身量,不太留意旁的。

原來絡腮鬍之下竟藏著奶湯般的臉膚,五官俊秀,面部輪廓柔和,雙瞳迎光呈半透淺褐,倍顯澄澈,也平添乾淨稚氣。

即便他此刻怒衝衝齜牙咧嘴,也無端有種面糰子似的糯軟感,讓人十指蠢蠢欲動,很想捧著他的臉捏來揉去。

歲行雲驚呆了,怔怔目送著馬車遠去,心中有一個聲音在興奮尖叫——

那長相,未免也太適合“嚶嚶嚶”了吧!

*****

儀梁城的宵禁通常從日落城門下鑰那刻起,但每月初一、十五會有熱鬧的夜集,要到戌時近尾方散,於是宵禁就會延至亥時初刻。

而李恪昭、葉冉與飛星今日奔赴的是更為不同的“雙月夜集”,僅在雙數月份最後兩日才會有。

這種夜集與每月初一、十五不同,正酉時開市,子時之前散,子時初刻才正式宵禁。集

上並無旁的新鮮玩意兒可買,交易的貨品僅有一種,奴隸。

所以,“雙月末夜集”又稱“易奴夜集”。

這並非蔡王都儀梁獨有的習俗,各諸侯國稍有規模的城鎮皆沿此慣例。

而“希夷歲氏”雖聚居於希夷山下,但距蔡國鄀城不足二十裡。

“鄀城雖比不上王都繁華,在蔡國也算中等城池,城中及城郊鄉野間不乏有頭有臉的地方望族,城中‘易奴夜集’自來興盛。”

葉冉側頭笑望李恪昭,見他無動於衷,索性便將話挑明了。“歲氏那般大宗族,理當是鄀城‘易奴夜集’的常客才對吧?歲氏十三姑娘對此一無所知,這似乎不太合常理。”

“嗯。”李恪昭半垂眼簾,修長手指輕拈著腰間佩玉上黑紅相間的穗子。

葉冉挑眉笑嗤:“既公子也覺不對勁,方才為何不問?”

“先辦正事要緊,”李恪昭抬眼,冷冷掃過他面龐,“得空我自會問,你別多事。”

飛星原本悶在一旁煩躁搓臉,聽這二人言來語往,多少也咂摸出點味來,便趕忙抬起頭,怒瞪葉冉。

“葉冉,你這疑心病怎麼反反覆覆的?前幾日你不才說了她是個心正有志的可造之材?”

無辜被飛星指責為兩面派的葉冉連連喊冤:“她確是個心正有志的可造之材,可方才也確實不對勁。這是兩回事啊!”

說話間,車輪穩穩停止。

三人立刻收斂各自閒雜思緒,翻出早已備好的面具戴上,下車步入人潮湧動的“易奴夜集”。

蔡國繁華,王都儀梁的市面上向來不乏各國商旅往來,匯通天下奇珍名產。

這“易奴夜集”與尋常市集所售之物不同,規律卻相同。

被插標售賣的奴隸們男女皆有,想尋哪個諸侯國的都有“貨”,甚至偶有三五來自外海或蠻荒遠山的異族奴。

易奴夜集慣例有遮面的規矩,買家與賣家皆是衣著華麗的體面人,但雙方都得躲在面具後完成交易。

李恪昭一行今夜前來,自不是當真來買奴。

進了市集後,葉冉跟在李恪昭身旁,而飛星則與他們分頭而走。

李恪昭看似隨意地挨個攤位走馬觀花般地“看貨”,最終在一位身形纖細的攤主跟前停下。

那位攤主腰間掛著枚不算昂貴的元寶形青玉佩,佩玉所墜的穗子與李恪昭佩玉上一樣,紅黑相間。

透過面具四目相接,二人眼底都噙淡淡笑意,又都隱約溼潤了些許。

“若貴人瞧不上攤前這幾個,我在後頭棚中還有‘好貨’。”那人說話溫溫和和,嗓音竟是雌雄莫辨。

李恪昭頷首:“有勞。”

*****

子時近尾,回府沐浴後的李恪昭了無睡意,心事重重地在府中閒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歲行雲所居的南院外。

暗中巡夜的十二衛自是瞧見的。

可李恪昭甚少如此反常,十二衛料想今夜市集上必有大事惹他心思鬱浮,便個個裝瞎扮啞,生怕惹火燒身。

李恪昭在南院拱門外站了片刻才如夢初醒。

好在今夜無月,黑暗正好藏住他滿面狼狽的赧然之色。

正當他要尷尬離去之際,拱門左側卻驀地冒出個鬼鬼祟祟貓著腰的身影。

電光火石間,李恪昭眉目一凜,倏地出手扭住對方胳膊,將那人背對自己定在身前。

有濃郁果酒香味撲鼻而來,下一瞬,李恪昭就聽到歲行雲的聲音。

“公子,是我!誒誒誒,鬆手鬆手……”

也不知她喝的是種什麼酒,李恪昭覺是因那酒的氣味惹得自己瞬間微醺,言行皆不受控地較平日衝動了三分。

他不但未聞聲放人,反倒在鬆開她的手後,長臂立時又如桎梏,自後纏住她脖頸,稍使兩分力迫她退後,就這樣將人困在了自己懷中。

她的後背貼在他的身前,彷彿擋去了無月春夜的沁寒,使他刺疼、冰冷的胸臆間漸生微暖。

歲行雲整個僵住,並未回頭,只疑惑輕喚:“公子?”

李恪昭悄悄清了清嗓,強行壓下微揚的唇角,冷聲嚴厲:“大半夜不睡,鬼鬼祟祟在我院門口做什麼?!”

“縉六公子,李姓恪昭公子,”歲行雲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右手,“請睜大您睿智的雙眼瞧一瞧,這是誰的院門口?”

到底是誰鬼鬼祟祟?再不鬆手,歲小將軍可要翻臉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萬萬沒想到,這個週末我居然兩天都在愉快(?)而充實(呸)的加班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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