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魔界征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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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場中一片死寂。

坐在黑鐵王座上的齊樂人一臉輕鬆愉快地哼著歌,腦中卻正緊張盤算著要怎麼以最小的代價鎮壓這一場叛亂。

議事團的內訌已經接近了尾聲,首惡怨恨魔女伏誅,至於她的伴侶絕望魔女,齊樂人還在思考要不要殺掉了事。

他可以殺,但是殺了之後呢?

議事團不是一個開會扯皮的茶話會組織,而是代行毀滅魔王的職權、統治著三分之二魔界疆域、管轄著數以億萬計的惡魔的權力核心。

在座的惡魔領主們,也許貪婪,也許愚蠢,也許恃強凌弱,但沒有人是好對付的,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坐擁著一片龐大的領地,數目驚人的人口,擁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圈,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必須以雷霆手段鎮壓住這一次叛亂,在可能的反撲到來前,處決首惡,殺雞儆猴。

在魔界,仁慈寬容與天真軟弱無異。

但他又不能殺光了事,否則出現了大片權力真空的議事團,會淪為惡魔領主們爭權奪利的鬥獸場,而原本混亂中隱隱有秩序的議事團,會再次亂成一片。

更換各個城邦的惡魔領主,必然會造成當地的混亂,給虎視眈眈的權力魔王留下可乘之機。

怨恨魔女明裡暗裡拉攏了不少領主,殺一個怨恨魔女,意味著議事團也許要替換掉四分之一的席位——她的派系會被徹底清理出議事團。

如果再殺一個絕望魔女……那幾乎就是清理了一半議事團的成員,這個代價絕非小可。

在寧舟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他真的能承受疆域內一半城邦叛亂的風險嗎?

齊樂人在猶豫,而會場中,絕望魔女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存亡做最後的努力了。

“請容我向您申辯,尊敬的王后陛下。”她從座位上起身,遙遙地行了一禮,語氣十足謙卑。

周圍的惡魔領主們露出了惡意的微笑,哦,他們有多久沒聽到目空一切的絕望魔女用這種語氣說話了?

看來,性命被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時候,她也是能夠放下身段的嘛。

他們立刻看向黑鐵王座上的那個身影,他們的王后漫不經心地換了個坐姿,瓷白的手指玩弄著耳邊的髮梢,他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語氣也情意綿綿、溫柔似水:

“可我為什麼要聽呢?你們弄丟了我的伴侶,給我整了一大堆麻煩,現在還想在我面前狡辯,我看起來脾氣很好嗎?還是,我看起來很好糊弄?”魅魔嗓音柔媚,彷彿是床笫之間的愛語嬌嗔,可他身後的尾巴卻在嫌惡地拍打著王座的扶手,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只妖嬈的魅魔已經殺心四起。

已經被釋放的阿婭在無意間對上了齊樂人看向她的眼神,她立刻心領神會,無師自通地配合了起來。

“王后陛下。既然首惡已誅,不妨聽一聽絕望魔女的言辭?如果她令您不快,再殺她也無妨?”恢復首席身份的龍蟻女王侍立在黑鐵王座旁,端莊優雅地送上了諫言。

魅魔還是一臉不快的模樣,但首席的諫言,他總算還聽得進去,這讓惡魔領主們松了口氣,看著阿婭的眼神充滿了感恩。

“好吧,在那之前,我要問你一個問題。”魅魔吃吃地笑了起來,宛如岩漿一般燃燒著的眼瞳裡盛滿了惡意,“親愛的絕望魔女,你是願意當個快樂的寡婦呢,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你的新婚伴侶相會於美麗的天國?”

絕望魔女當即來到王座前跪下,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的伴侶已死,願她在天國侍奉我們的主。而我,願意以全部的忠誠與勤勉,在魔界侍奉王后陛下。”

魅魔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直不起腰,嫵媚的笑聲迴盪在偌大的祭祀場中,也迴盪在每一位惡魔的耳邊,如同午夜時分,情人在窗外哼唱的小夜曲,多情悅耳、纏綿悱惻。

他好似在人前低訴愛語,讓人心神搖曳,可下一秒,那愛語便化為了刺穿心臟的利刃——

“可我從來不相信惡魔的保證。”魅魔止住了笑聲,他神色凜然,再不見方才語笑嫣嫣的模樣,在冰冷的聲線中,只聽“唰啦”一聲,他撕掉了半頁屬於絕望魔女的簽名。

情勢急轉直下,魅魔的突然翻臉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不——”絕望魔女驚恐地尖叫了起來,本源重創之下,她彷彿被看不見的手攥住了心臟,劇痛讓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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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扯書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這一頁簽名已經被扯掉了一半,只要再稍稍用力,就可以把下一半也扯離線封,屆時,又一位議事團的核心成員要被宣告死亡。

可他偏偏在這時停住了,這讓絕望魔女看到了希望,她從絕望的深淵中爬了回來,顫聲說道:“我願意交出我的一切,懇請您,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魅魔笑眯眯地託著下巴,明媚多情的紅眼睛眨了眨,竟然有幾分純情的天真。

“也許,我不該如此獨斷專行?這種大事,我應該聽一聽大家的意見呀!諸位,你們說,我應該處決絕望魔女嗎?來,大家可以暢所欲言。”說著,魅魔甜甜地笑了起來,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會場中的惡魔領主們。

一片詭異的寂靜。

聰明的惡魔已經從對魅魔的初步印象中,感到了某種危險,選擇閉口不言。

而愚蠢貪婪之輩,卻開始覬覦救下絕望魔女之後能獲得的收益,她可是老魔王留下的舊部之中最有勢力的一位,如果能幫她逃過此劫,那一定能獲得不菲的報酬。

已經投奔了絕望魔女的惡魔領主們蠢蠢欲動了起來,最後,分裂惡魔率先站了起來,謙恭地說道:“尊敬的王后陛下。既然絕望魔女已經認識到了錯誤,並向您投誠,何不給她一次機會呢?”

“哦,你是?”美麗的魅魔故作疑惑,笑盈盈地問道。

在魅魔柔情的注視下,分裂惡魔諂媚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魅魔嬌聲低語,彷彿是在誇讚他。

他笑得更甜了,捧在他手上的毀滅之書“譁啦啦”地翻頁,書頁停在了分裂惡魔的那一頁上。

“但是,我不喜歡你的道理。”魅魔甜美地笑著,為前來勸誡的分裂惡魔送去了死亡。

修長的手指捻在毀滅之書的書頁上,輕輕一撕——

一位“忠誠”的勸誡者化為了灰燼,死前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求饒。

“還有別的意見嗎?”美豔的魅魔眨了眨眼睛,柔媚的嗓音迴盪在祭祀場中。

現場鴉雀無聲。

因為被分裂惡魔搶先而逃過一劫的惡魔領主們一陣後怕,毛骨悚然感覺讓他們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眼前的尤物不是可以任憑玩弄的寵物,而是一隻喜怒無常的怪物。

“我不喜歡你們的沉默,大膽一點,說出你們的想法。否則豈不顯得我是一個聽不進意見的獨裁者?”魅魔露出了苦惱的神色,好似他真的在為此煩惱。

難道你不是嗎?!這一刻,幾乎所有惡魔領主的腦中都不約而同地跳出了這句話。

災厄惡魔無聲地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站出來哄一哄王后陛下,免得他殺瘋了。

“尊敬的王后陛下,我認為絕望魔女該殺!”災厄惡魔笑嘻嘻地站了起來,“而且我有個提議,應該把她丟進岩漿裡烤一烤,我可是對美味的舌頭垂涎很久了……”

說著,他幽怨地看著魅魔,似乎在譴責先前允諾給他的“怨恨”烤舌已經被烤沒了。

魅魔愉悅地笑了起來:“其他人的意見呢?”

所有惡魔應聲而起,躬身說道:“該殺!”

王座上為所欲為的魅魔再次嬌笑了起來,那是有恃無恐的猖狂。他看向跪在座位旁微微顫抖的絕望魔女,彷彿看到了她眼底的絕望。

他換了個坐姿,右腿壓在了左腿上,皮靴的鞋尖抵著絕望魔女的下巴。靴子一勾,勾起了一張絕望的臉。

魅魔傲慢而輕蔑地俯視著她,彰顯著他肆無忌憚的權力。

“我不殺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魅魔突然這樣說道。

絕望魔女的眼底浮現出了希冀的光彩。

熔岩瀑布最上方的黑鐵王座上,美豔得懾人心魄的魅魔站了起來,他手捧毀滅之書,用一種撒嬌似的口吻抱怨道:“你們一定是對我有所誤解。我可不是那麼殘暴的王后,我只是有點任性,一點點哦。”

說著,魅魔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個一點點的姿勢,他還俏皮地眨了眨右眼,笑容甜美得讓人心顫,也讓人心驚。

“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吧,下一次開會,安保措施可要做好了哦。”他們的王后微笑著,合上了毀滅之書。

祭祀場中的惡魔領主們脫離了這個半領域,迴歸了現實之中。

熔岩瀑布仍在,黑鐵王座仍然,而毀滅之書已經不見了,直到下一次召開議事團會議,毀滅之書才會再次出現,繼續操控著他們的生死。

不等這一口氣鬆懈下來,惡魔領主們已經盤算了起來:也許,他們應該在下一次開會之前做點什麼,比如……

“哎呀,忘了一件事!我宣佈,臨時召開一次議事團會議。”黑鐵王座上,魅魔突然嬌滴滴地叫了起來。

啊?又來?

惡魔領主們眼前一黑。卻無能為力地看著毀滅之書再一次出現,落在魅魔手中,宛如隨叫隨到的寵物,任他胡作非為。

差點忘了,他們的王后隨時可以無條件宣佈重新開會,不管他們在不在場,只要他撕下有他們名字的那一頁毀滅之書,就算他們現在人在魔界最南邊的南疆,也會頃刻間灰飛煙滅。

這是何等絕望的未來啊,惡魔領主們悲憤地詛咒了起來。

王座上,漂亮的魅魔哼了一段歌曲,惡魔們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曲子?這個音調是不是不太準?是走調了嗎?

只有三年前幾位曾經在洞窟外“旁觀”過毀滅魔王與齊樂人婚禮的惡魔,隱約覺得耳熟。

“有點熟悉,我好像在哪裡聽過?”災厄惡魔小聲嘀咕了起來,“哎,記性不好……”

虛無魔女娜辛端莊地坐在座位上,這位雪妖如同一隻沉默美麗,沒有思想的人偶,但她比災厄好一些,她還記得這段曲子的出處——包括走音的部分。

這是他們的王后與陛下舉行秘密婚禮之時,他哼過的歌曲,應當是婚禮時的曲子。當時她在洞窟外,還與龍蟻女王談論過愛情與力量。

這首歌有什麼寓意嗎?娜辛迷惑了一瞬,突然腦中一片清明——

啊,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

她憐憫地看向絕望魔女。從今往後,議事團的權力核心成員,就要少兩名了。

哼完了一段曲子之後,魅魔停下了哼唱,他抬起頭,憂鬱地看著絕望魔女。

“聽首席說,三年前你和怨恨魔女都‘參加’過我的婚禮,在婚禮後就帶走了我的伴侶。這世間怎麼會有讓相愛之人分離這樣殘忍的事情呢?”魅魔微微蹙著眉,眉宇間是飽受離別之苦的愁緒,他顯得是如此脆弱而神經質,讓人心生憐愛。

“讓新婚的愛侶分離是何等的殘酷啊。我已經承受過了這樣殘忍的酷刑,怎能讓你也如我一般受折磨。”魅魔唏噓地說道,憐愛地撫摸著絕望魔女的發頂,“願意侍奉我的人很多,多到我的腳邊空不出一塊可以跪下的地盤了。親愛的絕望魔女,你的愛侶比我更需要你。所以……”

魅魔綻開了甜膩而怨毒的笑容,嫵媚的眉眼中是比雪焚高原的寒冰季更冰冷的無情,暴風雪在他的眼底醞釀,那是極致的怒火與怨恨。

他渾身的氣勢都變得凌厲了起來,憤怒的魅魔厲聲尖叫:

“——滾去天國團聚吧!”

毀滅之書的某一頁在他的手中被徹底撕開,紙頁燃燒,絕望魔女也在燃燒,貪婪的野心慾望更在燃燒。

燃燒著,燃燒著,燒光了皮肉與骨血,終於化為灰燼,淒厲而幻美。

沐浴在那零落的灰燼中,美豔妖冶的魅魔微微仰起臉,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頭,白皙的皮膚下是他跳動的心臟,那裡有一片毀滅的逆鱗,一份未曾圓滿的愛情。

如同所有魅魔那樣,他皮膚細膩,身形纖細,脆弱得像是一隻嬌美柔弱的玩偶,引誘著別人內心扭曲的渴望,輕易地就能把他弄壞。

但沒有一隻魅魔會有他這般恐怖。

他閉著雙眼,睫毛輕顫、喉結微動,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麼,他被這份忍耐折磨得發瘋。

是別離的幽怨嗎?是復仇的欣喜嗎?抑或,是殺戮的渴求。

神經質的脆弱,致命的危險,他好像搖搖欲墜,所有人都聞得到他身上瀕臨崩潰的氣息。

終於,他無法再忍耐。

在所有人心驚膽戰的猜疑中,魅魔深吸了一口氣,豁然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怒火燃燒的眼睛。

他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的臣民,眼底是無法熄滅的怒焰,在瘋狂地閃爍著。

盛怒的他再沒有纏綿多情的神情,也不再用溫柔款款的聲音。他凜然而憤怒,鋒利而冰冷;他痛苦難耐,怒火滔天:

“你們弄丟了他……你們竟然弄丟了他?你們怎麼敢弄丟他!你們該死,你們全都該死!你們為什麼不去死?!”

他尖銳地控訴著,魅惑的聲線如泣如訴,亦如逐漸奔向高潮的戰曲樂章,在祭祀場中迴盪共鳴。

“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和你們這群蠢貨說話?為什麼要看你們在這裡愚蠢地表演?我要見的人是你們嗎?是你們嗎?是嗎?!”

暴怒的魅魔,用那殺意四溢的通紅眼睛環視著噤若寒蟬的惡魔領主們,他喜怒無常的性格之下,歇斯底里的那一面徹底浮出了水面:

“把我的陛下還給我!現在,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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