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不可思議的發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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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部門聚餐一定得喝酒呢。”小小走在路上,有些忐忑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她進入這個世界前只是個大一新生,總覺得畢業工作是很遙遠的事情,既期待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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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人人都喜歡喝酒,出來吃飯是為了讓你們開心,你們喜歡喝什麼就喝什麼。”齊先生微笑著說。

小小嘆氣道:“我爸爸老要應酬喝酒,經常喝醉回家嘔吐,要是他的領導也這麼想就好了。”

齊先生說:“以前我的領導也很喜歡喝酒,總是拉著我們一起喝。那會兒我剛畢業,在設計院工作,覺得煩透了。”

小小好奇了起來:“然後呢?”

齊先生:“然後我光速辭職單幹了。”

小小驚呆:“還能這樣?”

這也太任性了吧!那畢竟是設計院的工作啊!齊先生的父母能同意嗎?

齊先生笑了起來,這是一個有點狡黠的笑容:“那時候我比較任性。”

小小依舊難以置信,無法將他口中那個因為不滿領導總是拉他去酒局就迅速辭職單幹的齊先生和眼前這位沉熟穩重有責任感還很照顧人的齊先生聯絡在一起。

齊先生頗為懷念地說:“我過了一段無所事事的快樂廢柴時光,宅在家裡打打遊戲接接單子,沒什麼人生目標混吃等死。說來很慚愧,那時候我住的是我媽的房子,她低價租給我的,設計單子大多是我爸的人脈拉來的。我沒有危機感,也沒什麼事業心,但我的父母對我很寬容,他們對我的指望就是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不要染上什麼壞習慣。現在想來,我竟然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們的庇護,真是啃老廢物。”

他刻薄地吐槽起了自己,小小覺得自己對齊先生的人生猜想被顛覆了!

她以為他應該是書香門第出身,一路當著好學生過來的,嚴謹自律能吃苦,無論工作還是生活,都是那種從來不讓父母操心的好孩子,沒想到他不是。

這麼一想……還挺親切。

小小一陣羨慕,她也想有這樣混吃等死的生活。

可是再深思下去,她又不禁感傷了起來。齊先生是為什麼會發生那麼大的變化呢?聽說他進入噩夢世界也不過三年多的時間,一下子就從任性的宅男變成了整個黃昏之鄉的主事人。

是因為他的朋友嗎?小小不禁回想起了不遠處幸運廣場裡的噴泉雕塑。

還是他死去的妻子呢?小小又想起了他會戴著藍寶石戒指去為死去的愛人掃墓。

“辭職的那天,我媽媽對我說了一番話。她說,從前她覺得人生的成功標準只有一種:功成名就。但是後來她覺得,人的一生是否過得有價值,不該只有一個評價的標準。一個人有良師益友,努力生活,度過了充實幸福的人生,是一種成功;擁有堅定的信仰,一生苦修去踐行信念,獲得內心的寧靜,也是一種成功;哪怕只是追求愛情,一生努力經營一個幸福溫馨的家庭,也未嘗不是一種成功。比起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她更希望我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生。”齊先生說道。

小小恍然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來到噩夢世界之後,她隱隱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當人生只剩下短短的幾年,隨時都可能結束於一場意外的時候,她十幾年來接受的人生評價體系已經搖搖欲墜了。

金錢已經沒有了意義,名氣也不會帶來好處,功成名就在這個世界裡不再是所有人趨同一致的嚮往。價值觀的崩潰後,有的人迷失在死亡的恐懼中,有的人掙扎在變強的道路上,也有的人找到了人生的新意義。

“那您現在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人生了嗎?”小小問道。

齊先生笑眯眯地看著她,說道:“想好了,我要做一個拯救惡龍的勇者。”

小小:“啊?是打敗惡龍吧?”

齊先生微笑著搖了搖頭,眉眼在月光下既溫柔又堅定,好像勇者就是應該去拯救惡龍。

小小迷惑不解,卻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小聲說道:“不可思議。我還以為大佬們一直都是那麼厲害的人,在現實世界和噩夢世界都遊刃有餘,原來也是有成長的過程的啊。”

齊先生笑著問她:“你覺得司凜和幻術師是什麼樣的人?”

“啊?這……我覺得,司凜先生很嚴肅,很有威嚴感,是能掌控全域性面面俱到的人。”小小說。

齊先生:“嗯,說得不錯。他倒是一貫的人生贏家,聽他說起過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有些他自己都記憶不清了,不過大體上是個從小到大都招人恨的鄰居家的孩子。”

小小好奇地問道:“司凜先生在現實世界是做什麼工作的?”

齊先生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他說他們全家都是公務員,為人民服務。”

小小:“???”

齊先生:“但他後來喝多了說漏了嘴,他爺爺是個將軍,他小時候住的是軍區大院,就是那種和我們沒什麼關係的官三代的人生。”

小小:“……是,是的呢。”現在她知道司凜先生身上那種很強的階級感是怎麼來的了,雖然她對司凜先生還不熟悉,但她已經感覺到他身上總有一種“你們都應該照我說的辦”的氣質,她還聽說他是個在細節和品質上很較真的人,曾經還有個外號是“大小姐”。

齊先生問她:“你猜幻術師呢?”

小小欲言又止,幻術師給她的印象那可太奇妙了,感覺他做什麼都很奇怪,又都不奇怪,就算齊先生告訴他幻術師其實是個變性過的夜店蹦迪女王,她都覺得不違和。

小小斟酌著說道:“我覺得幻術師是個脾氣火爆直率,但是很重感情的人。他的職業應該很特別吧?”

齊先生點頭道:“他家裡做生意,有幾個哥哥姐姐,他是最小的孩子,不用繼承家業,家裡對他比較放任,他就自己去做生意了。”

小小:“開酒吧?ktv?賭場?”

齊先生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他做服裝生意。”

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小小恍然大悟:“女裝!”

齊先生:“嗯,他很會設計女裝。剛開始創業的時候,為了省錢他都是自己當模特的,意外取得了非常好的宣傳效果,不過那時候他比較矜持,不肯露臉,穿女裝不情不願,覺得這很羞恥。”

小小:“……”

所以他是遭遇了什麼,才會像現在這樣熱衷女裝啊,整個黃昏之鄉就沒有人見過他穿男裝!

大佬們的人生都很有意思呢,聽了一耳朵八卦的小小心滿意足,趁著齊先生開啟了話匣子,她抓緊時機問道:“有件事,我一直將信將疑。報紙上說,司凜先生和幻術師先生……”

齊先生迅速澄清:“他們不是那種關係。”

小小“哦”了一聲,果然報紙上的八卦都是騙人的。這樣的答案合情合理,但是,總有一種沒有聽到大八卦的失望。

齊先生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小小,又說道:“他們認識很多年了。要是會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這點小小不贊同,她以女孩子的浪漫主義表達了微弱的抗議:“這可不一定哦。也許只是少了一個特別的契機。我相信人和人之間是有緣分的,一旦那個特別的契機出現,兩個看似不相干的人,也許會因此走到一起哦。”

似乎想起了什麼,齊先生為她的話展現了一個溫柔的微笑,他輕輕點著頭贊同了:“你說得對。契機很重要。”

得到贊同的小小非常高興,她想對齊先生盤點一下她看動漫和小說裡常見的男女主角戀愛契機,最著名的就是春藥,只要一下藥,兩個人立刻就能從朋友變成戀人。

但是看著齊先生靜靜欣賞著月色的側臉,她不好意思和他聊這樣的話題,她決定改天和同學聊,順便告訴他們,她求證了大佬,司凜和幻術師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她們一定會哀嚎起來的。

他們已經走過了這條街,前方是幸運廣場站臺,齊先生繼續說道:“聊完了我,也談談你吧,我對你的讀心術一直很好奇。”

小小“啊”了一聲,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道:“是我在新手村裡得到的技能卡,當時我完成了一個很奇葩的成就……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學校某個教師辦公室裡,聽到系統提示後我嚇死了,不敢走出去,乾脆把整間辦公室裡的教案、筆記、作業、日記都翻了一遍,結果發現了好多奇怪的資訊,還得到了這張繫結技能卡。”

齊先生感興趣地問道:“都有什麼樣的資訊呢?”

小小捂住了臉:“我還原了這間辦公室裡錯綜複雜的五角戀關係。”

齊先生:“???”

小小後怕地說道:“等我走出辦公室後,我遇到了新手村裡的其他玩家,有幾個是我的同學,大家平日裡都很正常,但是我用讀心術讀到了一個集合了師生戀、同性戀、骨科戀、n角戀的複雜關系網,裡面還有pua、出軌、替身等要素,最可怕的是,還有兇殺!其中我的一個同學剛謀殺了另一個同學,他的技能卡可以透過謀殺別人獲得本次副本內的增益,他還打算殺了我,把我嚇瘋了,要不是我演技超常發揮,我肯定死在裡面了。”

齊先生欲言又止:“這確實是個複雜的新手村。”

小小回想著自己在新手村裡的超常發揮,又不禁得意了起來:“後來我套了他的話,摸到了他的寢室,找到了他在進入遊戲前就謀殺室友偽造成跳樓的證據,在所有人面前揭發了他,還當場表演了讀心術增強說服力,然後才讓他翻車啦。”

齊先生微笑著看著她,問道:“所以你才養成了到處讀心的習慣?”

小小的臉一下子嚇白了,頓時縮頭縮腦地不敢吱聲。

齊先生溫柔地說道:“我不是在責怪你,我想知道你對這個能力的看法。”

小小難堪地低下了頭,這不是她想討論的話題。

但是齊先生一直在等她開口,回想著這兩天齊先生對她的關照,和剛才他主動坦誠的過去,她覺得他是可信的,也許,她應該把她一直在逃避面對的東西說出來。

小小抿了抿嘴唇,小聲說道:“一開始,我很忐忑,總覺得偷看別人的內心世界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後來,慢慢的,我也不是那麼愧疚了。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是我已經做了太多從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這個技能像是一種只有獎勵沒有懲罰的遊戲,它在拯救我,鼓勵我,我開始覺得一切理所當然——我有這個能力,我為什麼不用呢?我從來沒用它去主動傷害過無辜的人,我憑什麼不能用它呢?就算、就算我只是用它來滿足我的好奇心,那又怎麼樣呢?”

說到最後的時候,為自己辯解的小小賭氣地攥緊了拳頭,眼眶卻熱了起來,她有點想哭。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的時候,血濺了她滿臉,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卻傳來震耳欲聾的心跳聲,有什麼指引著、規誡著她的東西無聲無息地崩塌了。她跪倒在血泊裡,恍惚地心想著如果此刻她身在現實世界,接下來她會怎麼做呢?她一定會報警自首,就算爭取不到正當防衛,也要爭取防衛過當給自己減刑,警察當然不會相信她是讀心讀到了對方的殺人預謀,她必須想辦法為自己脫罪。

但是在這裡,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她只要從這攤血泊裡站起來,繼續她的任務。她不會進監獄,她只會得到活下去的獎勵。

“第一次在副本裡親手殺掉別人的時候,我哭到了半夜,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完了……就是那種,平靜的人生突然崩潰了的感覺。原來我可以殺人?我竟然可以殺人!但現在的我,剛一離開副本就可以開開心心地去買甜品吃,因為我得到了任務獎勵,可以有錢買一點平常不太捨得的東西了。吃著好吃的蛋糕的時候,我覺得殺人也不是那麼討厭了。”小小朝齊先生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反正都已經破罐子破摔了,比起殺人,讀心也不算什麼了吧?”

剛從新人學校畢業的那段時間,她特別想不通。踏破了文明社會的規則底線之後,對能力的迷茫,對未來的彷徨,讓年紀尚輕的她感到痛苦。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世界裡苦苦掙扎到底有什麼意義。

在這裡,她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朋友,更沒有喜歡的人,她的人生就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年。為了這幾年的苟且偷生,她還要不斷地墮落下去,殺更多人,做更多違背本心的事,她到底為什麼而活?

她開始學著不去思考這些。自省與思考帶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她選擇用本能活下去,就像所有麻木的人一樣。

就在那時候,她看到《黃昏日報》上刊登了一則新聞。

有一位負責駕駛飛行器的原住民飛行員,在兩年半前的黃昏戰役中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之後他開始酗酒,過著行屍走肉一樣的生活,差點因為醉酒而被吊銷駕駛資格——他曾經也有一次差點被吊銷駕駛資格的記錄,那是在十年前,他違規偷開了飛行器,載著他喜歡的女孩在夕陽下的黃昏海領空求婚。

那一次違規飛行的結局是他得到了一份高額罰單和一個未婚妻,在管事人員又好氣又好笑的責罵中,這名浪漫到荒唐的飛行員拉著未婚妻大笑著奔向教堂,在教堂門口抓了一個路過的人充當了主婚人,整條街的人無論認不認識他們,都跑來為這對幸福的新人送上祝福。

在那一天的黃昏裡,他有了一個家。

結婚之後,他變得沉穩了一些,他努力工作,用心經營一個幸福的家庭,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他還是在開飛行器,也在飛行任務中遇到過狂信徒並幸運地活了下來,他對未來的擔心在於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不再那麼幸運,他會和一夥狂信徒在爆炸燃燒的飛船裡墜入黃昏海。

但他沒有想到,他活了下來,而他愛的人們卻死在了黃昏戰役中。

之後的兩年半里,他依舊在開飛行器,只是他開得更遠了,不再往來於落日島和大陸之間,他開始開著飛行器執行遠航任務,運送著萬物工廠的貨物前往世界各地。

他沒有崩潰,沒有發瘋,他只是比從前更沉穩了,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一個可靠的業務骨幹,能夠帶領著飛船列隊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運輸任務。

然而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這名沉穩的飛行員照常來到機場,面帶微笑地對每一個認識的人問好,一切宛若平常。直到他走進駕駛艙,獨自駕駛著還沒有補充惡魔結晶的飛行器衝出了落日島。

在黃昏海的夕陽中,耗盡了結晶能源的飛行器墜入了茫茫大海。

在他留下的遺書裡,他寫道:“在這九百多個日夜裡,我被思念折磨,被痛苦擊潰,被絕望吞噬。夢裡,我千萬次對命運跪地求饒,乞求我的妻子和孩子能夠回到我身邊。這些美好的回憶成為了我最不敢回想起的曾經。現在,我認輸了。在那一天的黃昏裡,我早已無家可歸。”

看到這張報紙的時候,已經學會不去關心靈魂中巨大空洞,隨波逐流地活著的她,忽然間被擊潰了。

那一天的她站在蒸汽列車的站臺裡,聽到了同樣在看報的人們研究著“審判所對盜竊飛行器的處罰條例”,譴責著“自殺為什麼要破壞公共財物”,討論著“醉酒駕駛對飛行安全的危害”,唯獨沒有人關心一個被痛苦凌遲得支離破碎的孤獨靈魂。

她突然哭了起來,一路嚎啕大哭地回到了家中,但那也不是她的家。

在踏入這個世界的那一天,她也無家可歸了。

如果遲早要死,那就丟開一切理性,隨心所欲地瘋個痛快吧。

抱著這樣瘋狂的念頭,她在一個暴雨天離開了黃昏之鄉,坐著飛行器來到了靜海荒漠,她決心在那裡等待死亡的到來。

剩餘生存天數的倒計時只剩下最後一天,可就是在那一天,她找回了活著的意義。

她遇到了夜鶯,一個追尋著極光的獵人。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回想起那段不算久遠前的往事,小小仍然會露出微笑。

因為夜鶯,她覺得活著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至少,她會期待夜鶯的來信,而流浪在噩夢世界裡的夜鶯也會收到她的來信。

為了這份期待,她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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