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諾亞方舟(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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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公平。”十五歲的少年流著眼淚說道。

他被不公平地對待。

不公平地被偏愛,不公平地被期待,他得到的比這裡所有人得到的都要多,也都要沉重。

這不是給寧舟的愛,是給聖修女之子的愛。

但這一刻,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他註定成為後者。

“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特蕾莎老師將手搭在寧舟的肩膀上,告訴他,“在我年輕的時候,與你的母親是同學。那時候的我才智平庸,每一門課都普普通通。班上最優秀的學生,是你的母親瑪利亞。她有著神賜的天賦,是眾望寄託之人。”

“那時候我想過,真不公平啊。為什麼有的人生來就才華橫溢,像是月亮一樣醒目,而有的人卻只是不起眼的星星。不,我連星星都不是,我只是月光下的螢火蟲。”

搖搖欲墜的教堂裡,所有的螢火蟲們都沉默著,靜靜地看著他們的月亮。

他們的光芒是如此微弱,甚至比不上遙遠的星星,可是他們仍然在發光。

照亮人間界漫漫長夜的,不只有月亮與星星,還有不起眼的螢火蟲們。

“但最後,在聖城戰役中是瑪利亞保護了所有人,如果不是她擊敗了毀滅魔王,把教廷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我們早已一敗塗地。在那場慘烈的戰爭中,我做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做不了。為教廷犧牲的人是瑪利亞,不是我,這也是一種不公平。”

“現在,這個教堂裡的所有人,我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像是瑪利亞保護我們一樣,由我們來保護你。然後由你接過這份責任,去保護更多人。”

“如果犧牲在所難免,我們要讓犧牲有最大的價值。寧舟,你是那個最大的價值。”

唯一的傳送符被交到了寧舟的手中。

所有的同學輪流給了他擁抱,有的擁抱是祝福,有的擁抱是不甘,有的擁抱裡是對死亡的恐懼。

他們都太年輕。

蘭斯在擁抱他的時候,輕聲說道:“如果遇到我的父親,幫我對他說一聲抱歉。那天我不該和他吵架的。”

寧舟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他咬著牙說道:“我很快就帶軍團的援兵回來,你自己回去說!”

蘭斯從對死亡的恐懼中擠出了一個笑容,他說:“現在一想,齊樂人不在真是太好了。這樣,未來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陪你。”

“你們所有人都要陪我,我不想失去任何人!”寧舟哽咽著說道,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在手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蘭斯紅著眼眶,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們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了。

最後是特蕾莎老師,這位嚴厲到讓他害怕的神術課老師,擁抱著他的時候在發抖。

直到這一刻,寧舟才發現無數次出現在他噩夢中的老師,只是一個體格瘦弱身材消瘦的女人,她甚至還沒有他高大。

她輕輕觸碰寧舟的臉頰,與惡魔戰鬥中留下的血液抹在了他的臉上,像是一道永恆的傷疤。

“瑪利亞……”她眼含熱淚,喃喃著聖修女的名字,恍若二十年前聖城的舊時光,“你的母親,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而你……你總會長大,會成為像她一樣的人。”

“現在,走吧。為我們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

十二月的戍北教區,突降了一場大雪。

雪中,傷痕累累的少年衝進了駐地軍團的警戒區。

這一行為引來了警戒哨兵的示警,依照軍團的規章制度,擅闖軍團駐地的人可以被就地格殺,但是哨兵卻遲疑了——他認出了這個少年是誰。

哨兵將寧舟帶到了軍團長面前。

軍團不是騎士團,沒有教皇冕下的命令不能隨意調動。最後,寧舟以自己和母親的名譽擔保,在沒有教皇冕下命令的情況下請求軍團救援。

他願意為此接受任何處罰。

真的來得及嗎?

這一刻,寧舟的內心幾近絕望。

他是如此害怕,害怕當他再次回到教堂的時候,看到的是……

那會是他永遠的噩夢,一生無法彌補的悔恨。

無論多少年過去,他會一遍一遍地設想,如果那一晚他沒有偷偷熘去酒館,如果他能在惡戰後早一點醒來,如果他能更強,強到足以保護所有人……

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如果。

除非,有人來為他創造奇蹟。

………………

玫瑰教堂。這座雪松林外的教堂曾經是戍北教區有名的場所,臨近小鎮的居民們喜歡來這裡舉辦婚禮,於是它有了這樣一個浪漫的名字。

直到一樁慘桉發生,這裡才逐漸被廢棄。兩界大戰之後,這裡舉行了一場婚禮,婚禮中新娘被惡魔附身,殺了她的丈夫和在場所有賓客,據說那場血腥的屠殺中,教堂內外遍地是積血與殘肢,場面恐怖至極。

在那之後,這裡就被視為了不祥之地,逐漸衰落荒廢,最後成為了一座廢棄的教堂。

特蕾莎曾經聽說過這個故事,那時候的她決計想不到,這樣恐怖的大屠殺會再次上演,而她會是親歷者。

包圍教堂的惡魔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片,宛如圍住蜂巢的蜜蜂,結界卻越來越脆弱,教堂裡的所有人都感覺得到,死亡的陰雲已經籠罩在了他們的頭頂,他們連突圍逃跑都不可能。

抽泣聲,祈禱聲都無法阻止死神的腳步,他們註定要葬身於此。

在這最後的時刻,特蕾莎為孩子們佈道,她講起了死。死亡葬送了他們的肉,而他們的靈將穿過生與死的界限,來到主的面前。在主的審判寶座前,他們會得到公正的評判,這個評判決定了他們死後永恆生命的歸處。

因信而死的,他們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我可以晚一點得永生嗎?”蘭斯天真地問道。

“按著命定,人人都有一死。主已為你定好了日子,你且等祂來敲門。”特蕾莎老師肅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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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教堂的大門當真被敲響了。

特蕾莎愣住了,結界還在,惡魔進不來,為什麼會有敲門聲?

敲門的人,是誰?

………………

“惡魔的數量還真不少,這個小鎮怕是已經被完全滲透了。真想不到,那個老色批惡魔領主竟然還挺有‘才能’的。”

齊樂人站在雪松林外,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斗篷。

從兩界邊境回來的路上,他琢磨起了之前被他“提頭換功勳”的惡魔領主的話,他在派對裡提到,他有一個偷襲永無鄉的計劃。齊樂人當然沒有錯過這個情報,在砍完惡魔領主後,他順手抓了幾個他的心腹,這才搞清楚了他的計劃。

魔界地大物博,無奇不有,惡魔的種類繁多,就連魔界的惡魔自己也搞不清楚。其中有一支族裔有一項特殊的能力——它們擅長偽裝。只要吃掉模彷物件的腦子,披上模彷物件的皮膚,它們就可以實現完美偽裝,甚至能出腦中解析出一部分記憶。

這位惡魔領主將這群惡魔秘密派遣到了戍北教區,執行這次任務。

齊樂人把這件事上報了,但是情報傳遞的速度還趕不上他回來的速度——這一次,他被特許使用教廷的傳送陣,瞬間從遙遠的邊境來到了戍北教區。

和他一起被傳送的情報員趕去送情報了,齊樂人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是直接回永無鄉給寧舟一個驚喜呢,還是去戍北教區處理一下這次事件?

他著急想見寧舟,但是這次的惡魔入侵事件又讓他放心不下。

最後,身為審判所執行長的責任感讓他按捺住了私人感情,親自走了一趟事發的小鎮,沿著惡魔的蹤跡,他追蹤到了雪松林外的玫瑰教堂。

這所教堂外包裹著一層教廷的結界,大群惡魔蹲守在外面,等待結界的能量耗盡。

齊樂人不禁疑惑,這個結界一看就是教廷的風格,是誰被困在裡面了?

不管是誰,先把人救下來吧。

這群惡魔雖然數量多得讓人頭皮發麻,但是在力量等級的差異前不堪一擊。

之前那個惡魔領主擁有半領域,姑且能和他過幾招,這些最多不過中階的惡魔,他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

只需要動用一點外溢的本源力量,就能夠把它們置於死地。這就是噩夢世界殘酷的等級差異,一個層級的力量差距,就是毫無翻盤可能的生與死。

齊樂人的半領域緩緩展開,如有實質的壓迫感瞬間籠罩在教堂四周,惡魔們困惑地感受著自己的身體,它們的體內突然充滿了力量!

湧現的力量讓它們既驚喜又疑惑,可是隨著力量越來越奔湧,它們開始感到慌亂。

堅硬的皮膚下,血管膨脹擴張,它們的身體像是一隻只被充滿了氣的氣球,在內部的力量爆滿之後……

一聲悶響,第一只惡魔的頭顱炸開了,汙濁的血液噴射在了雪松林間,無頭的屍體緩緩倒下。這一聲響是一個死亡的訊號,隨著這只惡魔的倒下,更多的惡魔屍體跪倒在了雪地上,每一具都沒有頭。

從頭至尾,它們沒有看到襲擊它們的人是誰。

假使它們能看到,一定會為這一幕驚豔:滿地無頭的屍體間,十六歲的混血魅魔少年面無表情地走過,從頭到尾不曾低頭看一眼腳邊的屍山血海。

縱然是這樣的傲慢與冷漠,他依舊魅力非凡,哪怕他帶來的不是滾燙的愛欲,而是冰冷的死亡。

雪松林間仍在下雪,潔白的積雪已然被惡魔的血液玷汙,滿地猩紅。

年少美貌的魅魔從血地中走過,既沒有偶遇風雪,也沒有沾染血汙,他乾淨得像是林間與獨角獸作伴的精靈。

唯獨穿過結界時他受到了阻礙,才證實了他的身份,他的的確確有著惡魔的血統。

他用重生本源包裹住了自己的身體,將體內惡魔的血統壓制到了極限,這才艱難地穿過了結界的防禦,來到了教堂的大門前。

大門開啟的一瞬間,他靈巧地躲開了迎面刺出的劍刃,驚訝道:“特蕾莎老師?”

教堂裡,已經絕望了的師生們齊刷刷地看著他。

“齊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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