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樂人迅速調整了自己對狐狸的判斷。
他不僅僅是從迦南大陸移民到諾亞城的沒落貴族,為了錢做一些情報商人的買賣,還有一個身為黃金工坊高層的情人。
他是迦南大陸安插在永恆島上的眼線,忠於迦南,他早早就發現了千河流域的黛茜公主流落到了諾亞城。
黛茜身負蘇美爾大人的神恩,擁有凡人沒有的特殊能力,她在下城區秘密結社,救援被感染的病人。
她透過鮮花吸取病人體內的瘟疫,經過她的治療,大部分病人可以憑藉著自身的免疫力活下來,即使活不下來,流民們對她也只有感恩。
“在你向我買情報之後,我就去調查了你。你在拍賣行裡用大量奇珍異寶換取了鉅額的資金,那些東西我看過,只可能是星河眾城的寶物。特別是絲綢,只有星河眾城產出絲綢。”狐狸篤定地說道。
這是個巧合的誤會,這些東西其實來自魔界。齊樂人禮貌地笑了笑,點頭預設了狐狸的腦洞,因為這正合他意。
“我猜想,你是聽命於姬晨星大人的近臣,他意識到了星河眾城已經危在旦夕,讓你攜帶珍寶來到諾亞,調查梅菲斯特藏在黃金工坊裡的秘密。沒想到星河眾城這麼快就沉沒了。”狐狸用嚴謹的邏輯,推理出了一個完全錯誤的結論,“你能夠治癒病患的能力,只可能是來自深淵。自從通天塔墜落後,各個領域主開始偷偷安排自己的人進入深淵,想要培養出新的領域主,誕生新的大陸,你也是其中之一。”
他編得太好了,齊樂人當場抄作業:“你猜的不錯。”
不料,狐狸突然問道:“姬晨星大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我怎麼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
冷靜,星河眾城本來就是一個很封閉的領域,很少與外界交流,姬晨星更是出了名的不愛管外面的事,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很低調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他的性情。而狐狸這麼問,並不是想試探他,更多的是情報人員對未知情報的好奇。
只要給出一些絕不出錯的內容,再轉移話題,很容易就可以把狐狸的注意力帶跑。
描述一個人,最不容易出錯的說法是什麼?齊樂人立刻想到了星座,直接從描述某個星座的人的話中挑出一些似是而非、誰都可以代入的句子,這絕對不出錯!
齊樂人面上絲毫不露破綻,片刻間就編好了說辭。
“姬晨星大人是一個很低調的人,看起來不好接近,但是對親近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我無法看透他,有時候我覺得他似乎永遠冷靜理性,對萬物保持著神性的冷漠,但是這只是表象,他的內心深處,非常溫柔。我一直想回報他,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星河眾城已經沉沒,我的族人們……”齊樂人閉上了眼,眼角隱隱有淚光,“如今,我和你們一樣,家園淪落,我別無選擇,只能向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復仇!”
這番話引起了黛茜和狐狸的共鳴,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起對齊樂人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三人的手交疊在了一起,齊樂人一臉認真地對狐狸說:“既然開始合作,那我付給你的佣金……”
狐狸扯出了一個刻薄的笑容:“概不退還。”
………………
到了和維特約定參觀黃金工坊的那一天。
黃金工坊神秘的“不死藥”,讓齊樂人好奇不已。
這座神秘的黃金工坊,戒備森嚴,維特身上有一張許可權極高的通行證,每過一道門他都要用這張通行證刷卡,來回折騰了十幾次之後,齊樂人才正式踏入黃金工坊的核心區域。
維特將通行證放進了口袋,回頭對齊樂人說道:“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不死藥了。”
齊樂人澹澹道:“我很期待。”
維特對他微微一笑,這個笑容裡透著一股詭異的審視,讓齊樂人毛骨悚然。
“來吧,這裡就是不死藥的研製區。”維特說道。
前方的大門緩緩開啟,迎面而來的是歇斯底里的慘叫聲。
齊樂人被這血腥的一幕震住了:他和維特站在高臺上,而腳下是一片巨大的肉醬血湖,成批的“牲畜”被關在籠子裡,脫光了衣服、剃掉了頭髮。籠子彷佛是一節火車車廂,在精密的軌道中依次駛過清洗室、消毒區,最後駛向一臺龐大的絞肉機。
籠門下方的大門開啟,一隻只“牲畜”墜向下方的絞肉機,絞肉機中傳來淒厲的慘叫聲與咒罵聲,血淋淋的肉醬從絞肉機中流淌下來,落入最下方的肉醬血湖裡。
這些看不出原型的碎肉被管道從血湖中抽走,流向未知的區域,它們將變成不死藥的原料。
一節駛向絞肉機的籠子裡,面目猙獰的“牲畜”緊緊扒住籠門,嘶吼道:“你會有報應的!這罪惡的一切,會有報應的!梅菲斯特,你必將滅亡!”
維特笑了,他輕聲道:“當然,他必將滅亡。”
“戰爭、饑荒、瘟疫、死亡,末日的四要素已經齊備。龍,那毀滅世界的魔龍,終將從深淵中醒來,是你們的罪惡喚醒了它,它必將用憤怒的火焰,摧毀這罪惡的世間!”牲畜們在臨死前發出了不甘的怒吼。
齊樂人的心頭一緊。
毀滅世界的魔龍?這個世界裡也有這樣一條魔龍嗎?
魔龍、滅世、憤怒的火焰……
腦中的靈光閃過,將所有線索串成了一條線,一個關鍵詞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太古世界!
傳說中,太古世界就是被這樣一條魔龍摧毀。
難道,這個任務的背景不是憑空虛構,而是教典都沒有記錄的太古世界?
“它不會醒。”維特趴在欄杆上,俯瞰著即將變成一團肉醬的牲畜們,“它不會摧毀這罪惡的世間。世界會因為它而重生!”
齊樂人被這恐怖的信息量震住了。
這群完全失去了人性的瘋子到底想做什麼?
魔龍,和寧舟有關係嗎?
已知寧舟現在是一顆蛋,這顆蛋在黃金工坊地下最深處的熔岩池中,如果這顆蛋裡就是魔龍……
齊樂人不動聲色地看向維特,他正伏在欄杆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流水線上的實驗材料化為肉醬。
通行證插在他的外套口袋中,露出了尖尖一角,要弄到手並不難。
齊樂人沒有立刻動手,他決定先套話:“這些‘材料’,是哪裡弄來的?”
維特笑眯眯地說道:“哦,請放心,只是一些異教徒流民罷了。最多的應該是應許之地、迦南和千河流域?那幾個地方沉沒前,可是有不少人跑到了永恆島。”
齊樂人瞥了他一眼:“有迦南人?狐狸知道不死藥的來歷嗎?”
維特的笑容越顯神秘:“他從我身上知道了不少秘密,但不包括這一個。”
齊樂人心中那份古怪感越發強烈:“那為什麼告訴我?”
維特攤了攤手:“看在錢的份上。”
“說謊。”齊樂人直接拆穿,“如果看在錢的份上,你沒必要給我看這條生產線。直接帶我去看成品不好嗎?”
維特低笑了幾聲:“成品嗎?來吧,我帶你去看看,不死的秘密。”
說著,維特大步朝前走去,用通行證刷開了另一扇大門。
齊樂人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門後是另一個巨大的房間,不再像肉醬血湖那樣血腥恐怖,這裡像是潔淨的生物實驗室。
一排排的“貨架”上,擺滿了正在發育成長的人體,有男有女,最小的還是胚胎,最大的看起來接近成年。他們被玻璃器皿罩著,無數複雜的管道在為器皿輸送營養,而這養分,正是來自於肉醬血湖。
其中一臺器皿發出了警報聲,幾個實驗員上前,開啟了器皿的開口,裡面剛剛發育成熟的人睜開了懵懂的眼睛,喃喃地問道:“你們是誰?我是誰?這裡是哪裡?”
實驗員沒有回答,他們檢查起了這個成年“新生兒”的狀況,將他帶出了實驗室。
“在黃金工坊,不死藥有另一個名字:瓶中小人。”維特在某一個玻璃器皿前停下腳步,審視著裡面的人體,“很多年前,我們開始了不死藥的研究,但是無數次實驗都以失敗告終,我們意識到:人類總是要面臨死亡。受傷、衰老、飢餓、疾病……人類無法抵抗自然,我們總會死。”
齊樂人:“所以,你們改變了研究思路。”
維特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不錯,我們改變了思路。靈魂永遠年輕,但肉身卻會衰朽。那麼為什麼不讓我們永遠年輕的靈魂拋棄疾病衰老的肉身,更換一具年輕的載具呢?這並不難做到,飼主只要籤訂契約,向我們提供自己的精血,在瓶中以血肉飼養,讓精血發育長大。瓶中小人很快就可以被催熟,開始獨立生活,直到他的飼主需要他。”
齊樂人皺了皺眉:“也就是說,瓶中小人是有自我意識的?”
維特嘲諷地笑了笑:“直到飼主奪走他身體的那一刻為止。”
這比齊樂人想的更殘酷。這些瓶中小人就像是克隆人一樣出生,一出生就是成年體,他們有自我意識,會開始自己的生活,直到飼主無情地奪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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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不死藥,是赤裸裸的剝削與掠奪。
剝削活人的血肉,掠奪活人的意識,只為了讓自己“不死”。
齊樂人看向瓶中小人們,恍然間感到了悲哀。
又一個瓶中小人成熟了,玻璃器皿發出了警報聲,實驗員們上前為他“接生”。瓶中的人睜開了眼睛,從瓶中滑落到了人間。
他像是一隻初生的雛鳥,在瑟瑟發抖著,茫然害怕地觀察著四周。
齊樂人蹲了下來,仔細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他們靠得很近。齊樂人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一刻,他陡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迅速伸出手,裝作幫他撥開頭髮,手掌在瓶中小人的脖子上迅速摸了一下。
瓶中小人的頸動脈的位置,沒有心跳。
瓶中小人茫然地看著他:“你是誰?”
齊樂人站了起來,凌厲的眼神掃過實驗室裡數以千計的瓶中小人,冰冷的汗水從他的後背滑落。
他突然間明白了自己是誰。
被迦勒從海中救起、沒有記憶與來歷、也沒有呼吸與心跳的他,也是一個瓶中小人!
齊樂人轉過身,看向維特,維特也看著他,嘴角噙著一絲瞭然的微笑。
“看來,您有一些話想對我說。”維特說道。
“你早就發現了我是誰?”齊樂人問道。
“當然,我認得出實驗室裡每一個瓶中小人,我也認得出他們的飼主是誰。”維特說。
維特果然知道得很多!
這是一個弄清楚他自己真實身份的好機會,片刻之間,齊樂人就想好了計策。
“你有求於我。”齊樂人篤定地說道。
“是。”維特承認了。
“那為什麼不對我說出你的請求呢?也許,我願意幫你。”齊樂人試探了一句。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飼主的身份絕非普通。或者說,維特現在正把他當做某個人隱藏身份行事的大人物,因為他知道這具身體的飼主是誰。
維特看著他,許久,他緩緩地笑了起來。
他後退了半步,慢慢躬下身,對他行了一禮:
“尊敬的姬晨星大人,我願與您攜手,終結梅菲斯特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