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血之祭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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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只有三個人的會議室一片死寂,只有齊樂人腿上的小企鵝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張嘴討食,發出輕微的啾啾聲。

齊樂人太在意這個問題了,所以他死死地盯著夜鶯索要一個答案。夜鶯有一雙貓科動物一般的眼睛,回應他的視線時宛如匍匐捕獵的野獸,那是銳利的鋒芒。

“有意義嗎?”夜鶯反問。

“當然,這對我很重要。”齊樂人太渴望一個答案了,自從知道金魚的秘密之後,他就在心中隱秘地期待著……假如,假如死去的朋友們真的能回來……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他的眼底就泛起了酸澀的淚意,那是他曾經無能為力的痛苦失去。他以為自己可以成熟到與死亡和解,可事實是,他從未釋懷。

“但這沒有意義。”夜鶯用那種不通人性的冷漠口吻說道,“您如今的任務是幫助陛下解決血之祭祀的問題,更久遠的目標是贏得加冕儀式。昔日的戰友是永遠消失了,還是被洗去記憶流散在各個副本世界中,他們都不能為你提供任何幫助。現在給你答案,只會擾亂你的心神,讓你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與精力。”

太冷漠了,也太無情了,就像是熾熱的情感碰到冰冷的理性,它們相撞不是歸於寂滅,就是轟然爆發。

“回答我!”齊樂人隱含著怒意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中響起。

阿婭第一次目睹他生氣的樣子,惶惶不安地站直了身體,裙襬下龍蟻的肢體都繃直了。

“恕我拒絕。”夜鶯也起身,彎腰致歉,但是堅持己見。

阿婭更慌了,她下意識地拉住夜鶯的手,對她小幅度地搖頭,又回頭對齊樂人說道:“夜鶯她不清楚您的事情,請容許我向她說明……”

夜鶯握緊了她的手:“不必,首席大人,我大致猜得到,王后陛下失去了很多戰友。”

這句話刺痛著齊樂人,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臉,先知、呂醫生、陳百七、安娜、陸佑欣,還有這些年審判所裡許許多多犧牲的執行官們……

齊樂人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是,所以我要一個答案。”

夜鶯:“為了讓自己心安?”

齊樂人:“我想救回他們!”

夜鶯:“正如我所想,您是一個重視感情的人,但是這種感性的多情在如今的局勢下只會擾亂您。”

“不。”齊樂人凝視著夜鶯的眼睛,斷然道,“從進入噩夢世界到現在,支撐著我走下來的恰恰是這種感性的多情。我在乎我的同伴,想要保護我愛的人,這樣的感情並不軟弱,我也沒有因為感情而喪失理智。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

他們注視著彼此,就像是兩隻勢均力敵的獵食者在冷靜地捕捉對手的破綻,直到……

敲門聲響了三聲,虛無魔女推門而入。

夜色之中,雪妖宛如夢魘中的幽靈,輕盈地踏足這間會議室。

她目盲的雙眼短暫地在阿婭和夜鶯交握的手上停頓了一下,輕闔的眼瞼顫了顫,似乎是要睜開,但終是沒有睜開。阿婭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抽回了手,無名指上的紅寶石婚戒在燈火中璀璨奪目。

娜辛好似什麼都沒看見,她對齊樂人行了禮,遞上了一疊檔案:“您要的資料。”

齊樂人的情緒被打斷了,在虛無魔女面前,他並不想表露出什麼,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翻閱起了資料。這是南疆五城的詳細資料,特別是茶灣。然而在茶灣的地圖上,甚至沒有標出星之崖的位置,這讓齊樂人松了口氣。夜鶯說的沒錯,星之崖是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就算是出生在茶灣的惡魔也未必知曉,更別說在地圖上標記。

會議室裡一片安靜,齊樂人在看資料,三位魔女神色各異。夜鶯依舊是那副冷淡孤傲的樣子,好似剛剛的那番爭執並沒有在她的心中留下多少痕跡。阿婭則不然,她惴惴不安,方才兩人突然吵起來時,她急得要命,拉著夜鶯的手想要制止。

阿婭在魔界能信任的人不多,齊樂人前往雪焚高原尋找寧舟之前,把夜鶯推薦給了她,幫上了不少忙,她信賴這位來歷神秘卻實力高強的魔女,她們看起來年齡相近,可實際上卻差了一輪,閱歷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首席的偏好自然瞞不過議事團的惡魔們,原本它們都以為下一個上位的會是虛無魔女,她狡猾地趁著這次議事團叛亂的機會與龍蟻女王締結了婚約,想來會得到更多信重,但是誰也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個夜鶯!

私底下,災厄惡魔幸災樂禍地嘲笑娜辛:哎呀,看看首席大人與夜鶯形影不離的樣子,你卻連首席的寢殿都要通報才能進入,到底誰才是首席的合法伴侶呢?

想到這裡,娜辛低聲問道:“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齊樂人這才抬起頭:“沒事,你退下吧。”

娜辛俯身一禮,起身時說道:“如果您允許,我想與首席大人談談。”

齊樂人挑了挑眉:“談什麼?”

娜辛的右手搭在左手上,修長瑩白的玉指上是一枚精緻的婚戒,只聽她用雪妖那曼妙的聲線說道:“首席與我的婚禮,迫於當時的形勢,在獄中匆忙完成。雖然事急從權,但是仍然有失首席大人的體面。我想,在平定南疆叛亂之後,是否應該補辦一次?”

你們也要補辦婚禮?可你們不是政治婚姻嗎?齊樂人眼神古怪地看了娜辛一眼,又看向阿婭,詢問她的意見。

阿婭沒想到娜辛會提這個,她呆愣道:“這就不必了吧?”

娜辛若有所思:“也是,如果您改變了主意,決定解除我們的婚姻關系,那麼再辦一次婚禮只會讓離婚的事情徒增尷尬。當時您決定暫時繼續這段婚姻,也只是為了避免議事團大清洗可能造成的動亂……”

“我並沒有打算離婚。”阿婭說道。

“哦?抱歉,或許是我誤會了。”娜辛說著,微微側過身朝向夜鶯,“我還以為……”

“當然不是!”阿婭慌忙道。

以夜鶯的老練,一眼就看出這是魔女狡猾的伎倆,她在以退為進地博取伴侶的愧疚。但是阿婭還太年輕,她窘迫地走到了娜辛身邊,小聲在她耳邊解釋了兩句。最後兩人一起告退,似乎要去商量婚禮的事情。

夜鶯問齊樂人:“不提醒她嗎?虛無魔女可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圍觀了娜辛釣走阿婭全過程的齊樂人心情十分復雜:“暫時不了,有我在,她不敢對阿婭怎麼樣的。娜辛是個聰明人,她不會冒著被我殺掉的風險做多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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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鶯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倒是你,剛才的話題還沒有結束。跟我來吧,我們一邊散步一邊聊。”齊樂人站了起來,把小企鵝藏進了懷裡,帶著夜鶯走出了會議室。

末日山脈區域,晚間的山風也絲毫不涼爽,而是充滿了熔岩與硫磺的氣息。

遠方是軍營,此地是臨時被徵用的某位惡魔領主的莊園,與行宮相比算不得豪華,但處處彰顯了惡魔的奢靡性情。

齊樂人和夜鶯漫步在長廊間,兩人誰都沒有率先開口。

許久,齊樂人才緩緩道:“其實,你先前那番拒絕的話,已經給了我答案。”

夜鶯:“……”

齊樂人:“當時我在氣頭上,沒心思分辨,但是冷靜下來一想。假如不是亡靈島另有玄機,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人死不能復生。”

夜鶯:“您的確很敏銳。”

齊樂人的心臟狂跳:“所以是真的?他們真的沒有死?”

夜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頭眺望著夜空:“要怎麼定義生與死呢?如果我告訴你,他們的確存在於成千上萬個副本之中,在億萬傀儡中默默地履行著世界意志交給他們的任務,像是一個齒輪,一條槓桿,毫無自我。這樣的他們,和死去了有什麼分別嗎?”

齊樂人反駁道:“但是npc是會覺醒的!我就曾經遇見過覺醒的npc,先知甚至把她帶到了黃昏之鄉中。”

夜鶯:“那她知道自己是誰了嗎?”

齊樂人愣住了。沒有,占卜師卡珊德拉,至死都在尋找自己是誰的答案。為了這個答案,她不惜成為了欺詐魔王的棋子。

夜鶯繼續看著夜空,低聲道:“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死去的戰友們,幾乎踏遍了北大陸的每一寸角落,我試著去觸發那些‘任務’,在億萬個傀儡中尋找戰友們的靈魂。但是,我一無所獲。”

齊樂人震驚地看著她。

“被你們稱為npc的那些傀儡,他們就只是傀儡而已。寥寥無幾的傀儡中閃爍著靈魂的微光,可是那都不是我的戰友們,一個都不是。”夜鶯的語氣悵然寥落,“一次次地滿懷希望,一次次地失望透頂,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昔日與寧宇陛下並肩作戰的我們……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甚至找不到他們殘存的靈魂與寄體……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絕望。”

金魚塑造的副本世界有如恆河沙數,每一個裡面都有數以萬計的npc,她知道他們就在那裡,可是她卻找不回他們。

二十多年鏡花水月的徒勞無功,這就是夜鶯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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