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夜雨忽的厚重了許多,彙集成線從天上落下,落在湖中濺起一陣陣漣漪,祝平娘看著那只被自己砸暈的魚兒緩過勁來,重新淺回水低,輕輕嘆氣。
遠處風搖動木製窗靈,似是一首急切的打擊樂,些許雨水濺在面上,讓祝平娘憂心的看著遠處處。
“阿白,若是變成花月樓的姑娘,長安還怎麼來看你?”祝平娘是真的擔心。
她可是知曉徐長安有多在意李知白的,所以……在她看來李知白還是有必要考慮一下學生的想法的。
“怎麼看我。”李知白重複了一遍。
“嗯。”祝平娘點頭:“沒想過嗎。”
“沒。”
李知白心想她的確沒有想過這種事情,只是她看著祝平娘面上的憂心,輕輕嘆息。
就算自家的妮子笨拙了些,可當她是真的在擔心自己的時候……終究還是惱怒不起來的。
“你呀。”李知白取出手帕擦去祝平娘面上的水漬,這才說道:“當初騙我入暮雨峰是如何說的?入了仙門還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連出來散散心這種事兒,也瞻前顧後。”
“那不一樣啊。”祝平娘搖頭:“在花月樓這叫散心嗎?”
“那叫煉心?”李知白忽然說道:“桐君,你可有想過我的想法?”
“什麼。”
“祝平娘。”
“……”
祝平娘沒有敢說話了。
的確,她是沒有想過阿白的想法的……最簡單的,祝桐君那樣極好、讓人省心的妹妹在花月樓裡轉一圈,就變成了她現在滾刀肉的樣子。
“阿白,我本就是這個樣子的。”祝平娘沉默了一會兒,嘗試著解釋道:“來到花月樓,只是……只是人讓我不去壓著了了。”
“是嗎。”李知白輕輕伸了個懶腰,隨後眯著眼睛。
“是這樣。”祝平娘點點頭:“我以往是說入了仙門就什麼事兒都可以做,可我那時還與你說過有了掌門做靠山,還不是想睡哪個男人就……”
她看著李知白一頭黑線的樣子,便掩面笑著。
“阿白你看,從那時候,我便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真有你的。”李知白輕輕嘆氣,她瞧著眼前掩面而笑的妮子,只覺得她忽然去了的豔俗點綴,風塵氣息澹薄了許多,似是被煙雨洗過的俏臉在月光下晶瑩若朗玉。
的確是這樣。
桐君看起來變了很多,可仔細去想想,就有知曉她其實並未有變多少。
“那是你還是合歡宗的下一任宗主的唯一候選人,說出這種話,我也能理解。”李知白這樣說。
“還合歡宗呢,我的合歡宗都沒了。”祝平娘嘖了一聲。
“我倒是覺得,在你阿姐手裡,比在你手裡強的多。”李知白有幾分讚許的說道:“主動從那個位子上退下來,算是你做的為數不多的好事兒。”
“的確。”祝平娘很不願意,卻也得承認在她姐姐的帶領下,如今的合歡宗早就擺脫了當年那種不光彩的名聲,拋下媚功的宗門如今正在炙熱的上升期。
她頓了一下,苦笑道:“可說到底,還不是我們暮雨峰這些女人離開時,帶走了所有的壞名聲,她的日子這才好起來。”
“所以?”李知白看著她。
“所以,我這個曾經顧姐姐欽定的宗主,也算是為了宗門做了好事吧。”祝平娘說道。
“興許算是。”李知白點頭。
“這還算是呢。”祝平娘有些不滿的杵了一下李知白。
她覺得自己為了宗門已經付出了許多了,要知道因為她卸任宗主的位置脫離宗門後,不知道多少老女人對於她辜負了顧掌門期待這件事表示憤怒呢。
以至於,祝平娘覺得自己現在在暮雨峰上……都經常遭人冷眼。
可就如阿白所說的,她有自知之明,讓她處在高處,她是絕對做不到似是顧姐姐和阿姐那般的……所以不如從一開始就放棄。
“其實以前我也覺得桐君你不行,可如今……興許不是這樣。”李知白說道。
“嗯?”
李知白冷不丁的一句話,讓祝平娘微微一怔。
“什麼意思。”
李知白指了指遠處花月樓的燈火通明,意有所指的說道:“這不是做的很好嗎。”
“這就是阿白你不懂了。”祝平娘搖搖頭,說道:“在經營花月樓後,我才知曉經營青樓和合歡宗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廢話,當然不一樣了。
“能勉強將這個地兒整理的乾淨,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祝平娘聳肩。
她的確不是做宗主的料。
所以,儘管她是掌門唯一的‘徒弟’,未來卻也不會是適合做朝雲宗掌門的料。
“這樣……我沒做過宗主,也不是很明白。”李知白搖搖頭:“桐君。”
“嗯?”
李知白問:“你經營花月樓,其實也是想知曉,自己是否真的是有才能的?”李知白問。
祝平娘沉默了一會兒,苦笑。
“阿白,你還真是一針見血……只是,我並未有因放棄宗主的位置而後悔過。”
“只是覺得自己辜負了顧宗主的期望。”李知白若有所思。
“你是我肚子裡蛔蟲嗎?”祝平娘盯著她。
“能不能挑個好的物件比我。”李知白搖搖頭:“那結果呢?”
“結果就是確認了,顧姐姐果然也有走眼的時候……祝桐君不適合做合歡宗的掌門,最大的才能,也就是管好這巴掌大的青樓了。”祝平娘揉了揉眉心:“阿白,你是不知道管這群丫頭的衣食住行有多麻煩……真的上手後,才發現想要面面俱到是真的很難。”
她每天夜裡算賬、安排妮子們的出行、甚至是出臺的順序……
人都要麻了。
“所以,桐君才變成平娘了?”李知白問。
“就是這樣,這些妮子們一開始自閉的很,我要是還以往那樣總是將心思藏著掖著,她們可聽不明白。”祝平娘嘆氣:“所以我得直白一些,於是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這是在解釋自己變化多的原因。
李知白也沒有全信,只是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想要留在你這兒,其實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想知道……花月樓是如何將我變成這樣的?”祝平娘問。
“是這樣。”
祝平娘聞言,嘆氣。
果然啊。
阿白非要留下的原因,也有自己的一部分責任,她是想要近距離看看花月樓這麼一個大染坊是如何將桐君變成平娘的。
“和我在一起算賬,可沒什麼意思。”祝平娘提醒道。
“這樣?”李知白問。
祝平娘笑了:“不過,該是比你在山上,窩在丹房裡數你那點丹心火有趣的多。”
“嫌棄我的丹藥,倒是別找我來取。”李知白無奈,卻也跟著笑了笑。
“那可不行。”祝平娘擺擺手,她安靜的看著面前這個一襲長裙,身披小襖的女人,看的微微失神。
月光皎潔自窗外灑下,混合著雨水折出多色的光輝,灑在李知白身上彷若給她披上了一層流光。
一時間,各種氣息混在一起,祝平娘白皙的面容上多了一層紅暈。
等等。
有些不對勁。
她勐然回過神來。
“阿白,你把我繞進去了。”她跺了跺腳,有些氣惱的說道:“長安呢?我方才說的是長安,你還沒回應我的呢。”
祝平娘這才意識到,她提起徐長安的話題又被李知白給岔開了。
李知白似乎是可以迴避這個話題。
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仔細想來,她第一次提起徐長安的時候,李知白就是當做沒有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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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算是阿白,也不知道她留在花月樓後要怎麼向自己學生解釋吧,竟然也裝起了鴕鳥,繞開了話題。
讓自己抓住了吧。
祝平娘從嗓中輕哼:“所以,你這分明就是沒有想好要怎麼與長安說。”
“……”李知白。
她瞧著眼前這個有幾分小人得志的姑娘,忽然想要收回之前那句‘桐君其實沒變過’的話了。
又覺得,就算沒有掌門的出現,她也需要留在花月樓好好觀察一下了,看看桐君是怎麼被染成這般模樣的。
“我刻意迴避長安的事兒?”李知白問。
“不是嗎?”祝平娘看著她。
李知白搖搖頭,“只是覺得沒有意義的事情,沒有必要回應。”
“沒有意義……”祝平娘眨眨眼,“長安,在你心裡不重要了嗎?”
她愣了好一會兒,忽然一拍手。
“是因為雲淺?”
祝平娘似是洞悉了真相,說道:“因為更喜歡雲淺,所以學生……已經無所謂了?”
她倒是能夠理解。
阿白的心就那麼點的地方,大部分都給了她祝平娘,那麼剩下的就只夠盛放一個人了吧。
有云淺,當然就沒有長安的位置了。
不過,她要在心裡重新思考一下阿白喜新厭舊的這件事了。
“……”李知白沉默了一會兒,無視了面前這個腦袋不太靈光的女人,只是說道:“長安,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
她在青樓裡待一些時日,徐長安會往心裡去嗎?
這會影響她這個先生在他心中的形象嗎?
還是說,徐長安知曉她在青樓中,就會避嫌,遇事兒不來找她這個先生了?
李知白就是因為知曉自己學生是什麼樣的性子,所以才沒有回應祝平娘拿徐長安起話題的話,這也是先生對學生的尊重。
祝平娘聞言,沒有說話。
“還是說,在你心裡,長安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李知白問。
這下祝平娘坐不住了,她使勁搖頭。
“別胡說啊,我幾時不信他了。”祝平娘說道:“我當然知曉長安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或者說,沒有人比我更加知曉,他不會去避這種嫌了。”
徐長安會對女子避嫌,但是首先得是‘女人’。
她和李知白在徐長安心裡的地位很高,首先就是尊敬的人……所以就算李知白到青樓‘體驗生活’,也絲毫不影響徐長安跑過來瞧她。
沒看見……
徐長安曾經不知道多少次將雲淺丟在家裡,然後獨自一人來青樓見她這個長輩嗎?
怎麼,跑來見她祝平娘,就不怕人說閒話?
顯然徐長安不在意。
換成李知白也是一樣的。
“?”
李知白卻愣了一下,她眉頭微蹙,“沒有人比你更加知曉長安不會避嫌……你對他做了什麼?”
“哦。”祝平娘音聲,然後沒有說話。
她想起了自己和徐長安兩個人在花月樓園亭中獨處的場景。
她都做了什麼啊。
那時候,她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徐長安遊園,之後在棋亭歇息的時候,又把簾子給拉上,造出了一個奇怪的‘二人世界’,又是和長安吃了玉露酒,就是將簪子取下丟出去……甚至還一時間壓著那小子的肩將他半個身子推出去。
一個女子,披頭散髮的與少年人單獨相處,出來的時候,甚至頭上的小白花都換了位置,而且……還出了汗漬。
雖然祝平娘知道自己鬢角的溼潤是被她那柄水屬性靈劍所影響的,但是外人可不知道。
這些異樣可瞞不住那些眼尖的花月樓姑娘。
要知道,對於花月樓那些妮子而言,沒事兒都能給你整出點事情來,她的這些做大……怎麼想,都會讓人誤解。
可是徐長安呢,完全就沒有在意,就好像他對待普通姑娘時候的距離控制器一下失效了。歸根結底,還是徐長安尊重她。
但是有了徐長安做對比,祝平娘才發覺自己這個做長輩的……有多麼不靠譜。
祝平娘忽然有些心慌。
自己好像做為一個長輩……還真的挺不是人的?
她不在意名聲,長安可是有妻子的……
得反思才是。
但是……
祝平娘偷偷看了一眼李知白,心想千萬不能讓阿白知道自己做過的這些荒唐事,不然……阿白還不知道要怎麼想自己的。
“?”李知白看著祝平娘視線飄忽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妙。
這妮子……是對長安做什麼壞事呢。
“阿白,你別這樣看著我。”祝平娘咽了口唾沫,嘴硬道:“我只是看長安這樣不知道避嫌……有些不太舒服。”
“和你有什麼關係?”李知白問。
“你看……我怎麼說也是未出閣的女子吧,他卻能單獨來見我,而且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祝平娘看起來來了底氣:“他這不就是沒有替我考慮過嗎?”
李知白:“……”
她以往,怎麼沒覺得桐君這般討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