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春日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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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嫻不慌不忙,聲音鎮定地往下說。

“我還知道,殺害縣太爺一家的兇手,另有其人。”

杭修雅抿唇,不再講話,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手裡的匕首。

安嫻挪到杭修雅身邊,試探性地碰碰她的手臂,見她沒有十分抗拒的模樣,才放心大膽地摟了上去。

摟上去的一瞬間,她感覺杭修雅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姐姐還記得當初刺傷我的那個人嗎?他叫李萬,是李千的弟弟。”安嫻說,“我覺得,他是知道了一些東西。”

杭修雅扭過頭去,“他早就已經死了。”

“這麼久沒有音信,想也知道。”

安嫻並不十分氣餒。

“姐姐,我知道你很疑惑。這些事情,是在你及笄那天,有人寫成信趁亂塞到我身上的。”

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而舒緩。

“李千有兩個孩子,他的妻子為了撫養兩個孩子長大,不得不將大女兒送入宮中,自此再不能相見。前幾年,妻子重病,撒手人寰,而大女兒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安嫻坐到杭修雅另一邊,對上她躲避的視線。

“這種痛苦,你一定深有體會。”

她抱住杭修雅。

“他害得三個家庭家破人亡,骨肉分離。”

“如果不是他,姐姐的母親不會死,你一定也很是痛恨他吧?”

杭修雅緊緊摟著安嫻的肩膀,終於繃不住神色。

“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我不能。”

她恨恨地說完前半句後,卻又洩了氣,露出些許無力感。

安嫻沒有貿貿然出聲,她只是輕輕拍著杭修雅的後背。

過了小一會兒,她才開口,聲音更輕更柔。

“說出來吧,說出來就好受些了,我在姐姐身邊呢。”

杭修雅的下巴抵住安嫻的頭,呼吸粗重了些,閉上眼睛良久,她睜開。

“母親下葬前一晚,我想再去看她最後一眼,便偷偷溜到了靈堂。”

“然後我發現,母親脖子上的掐痕,跟以往杭正毅在她身上掐出來的,一模一樣。”

安嫻有些驚訝。

“杭正毅還會打妻子嗎?”

“他總是懷疑母親偷人,打她是家常便飯,大部分都在看不見處。”

“露出來的傷痕,若是輕了,母親便會用脂粉遮蓋住。有幾回,實在是掐她脖子掐得狠了,母親才停止坐診。”

杭修雅的手不自覺用上了力道,她的手指深深陷入安嫻的肩膀。

“當我還想仔細看看的時候,聽到遠處有動靜,便躲開了。之後我就看到他來了,他把母親的屍體搬走了,自此母親了無蹤影。”

她鬆開安嫻,靠在窗邊,看著外面流動的景色,神情恍惚。

“從我幼時起,我便不明白,為何杭正毅都這麼對她了,她還不離開?”

“也許從她選擇不離開那一刻起,死亡就成了必然的結局吧。”

她忽的重重砸了一下馬車內壁。

“可是,我好恨,我既恨杭正毅,也恨那個縣太爺,我恨這天底下一切道貌岸然卻內心骯髒的男人!”

杭修雅雙手掩面,肩膀止不住地顫動。

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模樣,安嫻伸出手,卻又只是在空中停了半晌。

收回手,安嫻靜靜地等杭修雅的情緒平復下來。

柔弱、善良、醫術高超,卻又生活坎坷,不得善終。

她從杭修雅的話語裡漸漸拼湊出了於馨的模樣和命運。

但是,一個會隨身攜帶匕首,並且明知會遭遇危險仍然勇敢迎上去的女子,當真是軟弱可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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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相信。

即使性子軟弱,這是於馨自己的錯嗎?

絕對不是。

錯的,絕對是對她不懷好意又痛下殺手的人。

更何況,她有可能是巫族出逃的聖女。

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限制了她的選擇?

思及此,她轉向杭修雅,“我覺得,姐姐的母親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有一個大膽的計劃。”

她附到杭修雅耳邊。

··· ···

馬車回到杭府時已是天黑。

杭修誠坐在前廳,手裡捧著一盞茶,他悠悠地掀開茶蓋,撇去杯中浮沫。

茶葉在水裡舒展沉浮,上上下下,仿若正在跳一支激烈的舞蹈。

“小姐回來了!”

銀屏眼尖地看到走進門的安嫻,忙迎上去。

安嫻拉住銀屏的手,還未和她說上幾句話,就聽到杭修誠溫潤的嗓音。

“現下時辰已晚,不若我送安嫻妹妹回府?”

“哥哥,她。”

杭修雅擋在安嫻身前,有些焦急。

“修雅,你出去了一天肯定也是花費了不少精力,該回房間好好休息了。”

杭修誠小酌一口,放下茶盞,他抬眸,看向杭修雅,聲音不容置疑。

“我···”她還想再說些什麼。

“再不進房間,父親就該回來看到了。”

他再次打斷。

杭修雅無奈,不情不願地朝後院走去。

眼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深處,杭修誠轉身看向安嫻。

安嫻面上毫無異色,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體又開始僵硬起來。

這不是因為她心下對杭修誠恐懼而無法動彈,是真的,身子不受她意識的控制。

“走吧,安嫻妹妹。”

杭修雅莞爾,率先朝前走去,她的身子也跟著動了起來。

當安嫻在車上坐定,銀屏也要進入車廂時,杭修誠攔住了她。

“我想跟安嫻妹妹說會兒話。”

銀屏面露難色。

“杭公子,這,恐怕於禮不合。”

杭修誠撩開車簾,問安嫻,“安嫻妹妹,你說呢?”

“銀屏,你先在馬車外坐會兒。”安嫻面色如常。

一撩衣襬,杭修誠幾步就跨上馬車彎腰進了車廂。

他坐在一邊朝外吩咐車伕駕車。

安嫻安靜地看著一切,直到馬車平穩行進,她才開口。

“你對我做了什麼?”

杭修誠看著她,臉上笑容溫潤,話語裡透露出幾絲恰到好處的茫然。

“安嫻妹妹在說什麼?哥哥聽不懂。”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意圖找出什麼破綻,可他的表情,無懈可擊。

僵持了一會兒,她洩了氣,率先挪開視線。

“算了。”

“妹妹不如說說,今天跟修雅出去幹了什麼。”

“··· ···”

安嫻扭頭看向車窗外,一言不發。

“說話。”

平靜的兩個字,卻彷彿蘊含著巨大的威懾力,安嫻感覺自己身體的某一處正在發熱發燙,有什麼東西躁動不安地在皮膚下方遊走。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

“把頭轉過來。”

他繼續說。

安嫻默默轉過頭,將視線放到杭修誠身上。

他端坐著,一舉一動都毫不逾矩,眉目淡然,可與外面的皎月相輝映,光看外在,當真是一派君子風采。

“許久不見修雅姐姐,和她出去逛了逛脂粉商鋪之類的。”

“哦?”他輕輕一笑,“可有碰上什麼新鮮事?”

不行,她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要穩住杭修誠。

深呼吸一口氣,安嫻調整了下心態,再開口,語氣活潑了不少。

“當然嘍,我們去美人坊的時候,正好聽到店主人說這天底下就沒有她鑑別不出來的布料,就想著,這人口氣實在太狂,於是我便拿出一方帕子讓她說道說道。”

“那帕子,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念想,本以為只是一方再普通不過的帕子,可店主人看到它,竟然雙眼放光。”

“怎麼說?”杭修誠聽得饒有興趣。

安嫻見他似乎真是在認真聽講,醞釀了一下感情,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要放鬆。

再度看向杭修誠,先前的陰影便消去了不少。

“她湊近帕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便問我這帕子從何而來,她說,那帕子的料子,是早在十年前就斷了產的皇室貢品素雲錦,而那上面的祥雲紋,繡法也是她未曾見過的。”

她說著說著,竟有些眉飛色舞。

“我哪知道這帕子大有來頭,只是裝作一副神秘的模樣。店主人央求我將帕子交給她再看一會兒,過了癮,她便豪氣地將我們看上的首飾衣物等都一併打包送給了我們。”

“天下竟有這等好事,我們拿了東西出門,還在雲裡夢裡不敢相信。但是看到手裡沉甸甸的東西,真是十分歡喜!”

話匣子一開啟,安嫻便有些收不住,等她一股腦兒說完,發現杭修誠正含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馬車裡冷凝的氣氛,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變得和諧起來。

而他,眉目如畫,恰似那水墨裡走出來的人兒,自帶書卷之氣。

她眼神四處亂飄,之後更是直接受不了地側過臉。

“你,你看我幹什麼?”

言語間頗有些小女兒家的羞澀之情。

杭修誠收回自己的目光。

“這素雲錦,一向產量稀少,即使是在宮中,也只有少數妃子能有幸用到,不怪店主人如此稀罕。”

許是氣氛融洽,他的聲音竟也顯得柔軟了些。

“原來是這樣啊,那料子看起來如此樸實無華,但觸感確實是極好的。”安嫻感嘆。

他繼續解釋。

“左伯父十幾年前鎮守雲中邊境,頗有威名,先帝為了激勵軍心,賜下珍貴的素雲錦也是正常的。”

“伯父的愛妻嬌女之心一向是出了名的。”

杭修誠的面上有了幾分真切的對段文博的讚賞。

他彎腰走向車廂外,就在掀開車簾要離開時,他停下動作,背對著安嫻。

“安嫻,你跟你的母親,真的很幸運。”

那語氣不含悲喜,只是一聲淡淡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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