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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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特科的工作面臨諸多挑戰,團結內部意見只是眾多必須完成的任務中最基礎的一條。

杜桑德在寄給洛琳的信件中多次提到了“內部民主”的重要性。一個組織,當然應該保證內部的成員在最大程度上對某些重要事項持有同樣觀點。只有廣泛保持了共識,一個組織在最大程度上維持“統一”而不至於內亂。

這個“共識”就是“內部民主”的一個結果。

大概是骨子裡的中國人性格的原因,杜桑德並不喜歡把尖銳的矛盾直接拿到檯面上來爭吵,爭論。他更喜歡在私下場合和別人達成共識,然後在公共場合——也就是臺面上——宣佈這項共識。杜桑德自己是這麼處理問題的,他也是這麼向洛琳建議的。

當然,掌管整個中央特科的洛琳是不可能在這會議之前,單獨和所有中央特科的成員溝通一次的。但和每一個情報組的負責人提前溝通一下還是不成問題的。

儘管這麼幹有些麻煩,但仍然是不能少的工作——內部民主,不是讓內部成員全部服從於同一個理念,也不是在混亂繁雜的一百萬個主意裡找出一個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中庸之道。內部民主,是透過各種方法首先讓內部形成統一認識。這個“各種方法”可以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可以是下達新的檔案學習……總之是個比較“溫和”的方法。

而有些人,就不認為意見上的衝突是可以透過溫和方法解決的。當“意見”出在信仰上的時候,他們能想到的解決方法似乎就突然狹窄且侷限在了一條上。

武力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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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鐵雷斯大主教正在上阿爾賓的街道上行走著。自從獲得了杜桑德“在上阿爾賓宣傳解放神學”的許可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乘坐過杜桑德派來的汽車或者蒸汽馬車。

對於一位認定應當把“神的仁慈”歸還給“人”的主教,任何會讓自己和人民所遠離的舉動都是不妥當的。神職人員是神的仁慈在地上的化身,如果遠離了人民,那還怎麼向這些已經生活在苦楚裡的人們播散神的仁慈?

古鐵雷斯大主教以此拒絕了杜桑德派車的好意,並且還拒絕了紐薩爾艾卡派出的貼身保衛。

“我既不是公務人員,也不是艾卡的特工。”這位手上沾染過不知多少普通人血液的大主教如今看起來格外悲天憫人,“你們的工資來自於人民上交的稅款,這樣的錢應該用在更加合適的地方,而不是來保護我這個罪人的安全。”

儘管大主教閣下拒絕了貼身保護,但杜桑德最終還是指示塔瑪拉女士給大主教安排了幾名會跟隨著大主教隱蔽行動的護衛。

古鐵雷斯自己認為不配得到保護,但杜桑德卻指望著這位在神學領域有獨到見解的老兄能戴罪立功,用已經成型的神學思想來把更多的紐薩爾民眾團結在一起呢。

杜桑德主義當然可以是一個很不錯的,用來團結人民的意識形態。但這種意識形態的主要使用群體目前在紐薩爾仍然比較有限。它是一個非常有效的手段,但卻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那種。

杜桑德主義本質上其實就是一種唯物的辯證哲學思想,再加上對於一些原始的經濟政治制度的研究的結果。如果沒有“辯證”作為字首,它最終只能和其他曇花一現的唯物主義一樣淪為歷史中的塵埃。但“辯證”和對“真理”的認知,則讓這種辯證的唯物主義具有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世界上存在有絕對真理,但人類受限於科技水平和認知能力,只能無限接近於絕對真理。

因此,當社會發生變化時,唯物的辯證主義者總是能夠明白——這並不意味著之前的認知都是錯誤的,只是隨著科技水平和認知能力的進步,人們更加靠近絕對真理了而已。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認識”。人類這種生物是具有惰性的,這種惰性在很多人身上會表達成“不願意更新自己的認知”。在成年之後,很多人都會抱著自己已經成型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然後粗暴的拒絕一切不符合自己認知的東西。

辯證的唯物主義並不適合每一個人,至少不適合人均胎教肄業的紐薩爾。不切實際的強行推動每一個人都接受辯證的唯物主義,這就是典型的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辯證的唯物主義最核心的觀念就一條——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按照這個理論,杜桑德就可以非常不厚道的宣佈,任何一個宣稱自己是“最嚴格的杜桑德主義者”的傢伙,都不是一個杜桑德主義者。

但無論杜桑德的杜桑德主義冷笑話有多好笑,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非常骨感的現實——杜桑德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對於絕大多數紐薩爾人都過於高深了。他們對世界是物質的還是意識的毫無興趣,他們也對什麼事物的發展呈現螺旋上升狀態或者矛盾的普遍性等等表述難以理解。這樣的認識事物的方法論更加適合那些已經受過了相當程度教育的人們。

這些人只需要稍加思考,就能夠看出杜桑德主義驚人的合理性和前瞻性。

但在紐薩爾,人們接受的教育水平還很不夠。

如果能夠給杜桑德二三十年的時間,或許整個紐薩爾上超過一半的人都能夠自發成為杜桑德主義的同志,但他沒有這麼多時間。帝國的襲擊隨時都可能到來,紐薩爾在這個危險的宇宙中虛弱的彷佛剛剛出生的小羊羔。

要讓紐薩爾迅速發展起來,一個能夠成為絕大多數人共識的意識形態必不可少。民族主義所需要的前置條件是歷史,而要理解歷史,教育仍然是必備選項。

因此,現在馬上能派上用場的,只有古鐵雷斯了。

為了保護這個現在最能派的上用場的大主教,杜桑德實在是有些頭疼。大主教的價值決定了他需要被保護,但大主教的行動卻導致他必須和民眾近距離接觸。這中間的衝突不光讓杜桑德頭疼,就連其他艾卡特工也頭疼的要死。

大家都說,按照大主教的這種行事方法,出事恐怕是遲早的事情。但……沒人能想到,動手的竟然不是艾爾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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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鐵雷斯大主教在聖薩爾大教堂中進行著每天都會舉行的彌撒活動。自從大屠殺之後,會來教堂做彌撒的人就少得可憐。但在古鐵雷斯大主教幾次當眾批判之前的教會行為,並且和杜桑德一樣將矛頭直指皇帝之後,逐漸開始重新有信徒進入大教堂裡進行祈禱了。

雖然和之前比,人流大概只有十分之一,但這仍然是一個難能可貴的開始。

彌撒活動分三部分,第一段是誦讀聖典,第二段則是帶領信徒一起祈禱。這兩部分都沒什麼問題,但到第三部分的“神職人員演講”時,卻出了大問題。

古鐵雷斯大主教正在臺上講著“神愛世人,但皇室竊取了這份博愛”的內容時,臺下突然站起來了幾個穿著黑袍的年輕人。他們朝著臺上高聲叫罵,指責古鐵雷斯是該死的異端。

這樣的指責和辱罵其實並不新鮮。大主教在街上轉一圈,就能碰見至少七個指著他鼻子罵的年輕神學士。但這一次的遭遇有些“與眾不同”,其中一人罵的聲嘶力竭情緒激動,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怒罵道,“你這該死的異端,悔改,悔改!”

這樣的騷亂當然引起了那些潛藏在聽講信徒中的艾卡特工們的注意,為了不被大主教認出來,特工們就坐的位置分散且距離講臺稍遠。他們剛剛起身準備過去把那些年輕的神學士們請出去,那個情緒最激動的年輕人就朝著古鐵雷斯衝了過去。

他的袍子下面,裝著兩根用於開採礦石用的炸藥管。

然而這位年輕人還是過長估計了炸藥引信的燃燒時間。他在衝向古鐵雷斯之前就已經拉著了胸口的炸藥管。剛跑出兩步路,炸藥就轟然爆炸,將他和他的夥伴們炸成了碎片。

木質的椅子被巨大的衝擊波炸碎,然後變成了增加殺傷力的破片。無數碎片飛向四面八方,其中四枚擊中了古鐵雷斯。

半年前才嚴重受傷過的古鐵雷斯沒能及時趴下躲過襲擊,等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艾卡特工們衝上前去,古鐵雷斯大主教已經仰面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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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古鐵雷斯重傷昏迷後,杜桑德直接砸了自己的半個辦公室。

哪怕是在砸東西洩憤的過程中,杜桑德還在不斷提醒自己——這裡是紐薩爾,沒有X光安檢儀之類的東西可以用。但這仍然不能讓他感到一絲平靜,恰恰相反,杜桑德越想越惱火。

他能用來增強紐薩爾的東西並不多,能找出一個古鐵雷斯就已經是幸運了。然而大主教卻被幾個宗教恐怖分子好不講理的炸成重傷,這個現實實在是讓杜桑德難以接受。

“他媽了個逼的,該死,都他媽的該死!”杜桑德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用十幾年前的國罵發洩著情緒,他勐地踹了一腳已經散了架的椅子,高聲喊道,“來人!”

守在門外裝聾作啞的人民軍准將菲利普馬上恢復了聽力,他對著緊閉的大門先是整了整領口,然後敲了三下門,並且用很高的音調報告道,“我是菲利普,我進來了。”

“駐上阿爾賓的坦克團和三個步兵營全部出動,把神學院給我圍起來。”杜桑德怒氣衝衝的說道,“所有在神學院裡的人一律不得外出,有人敢擅闖封鎖線,就地槍決!”

菲利普沒有任何猶豫就拒絕了杜桑德的命令,“如果是軍事行動,我需要霍恩中將的命令才能這麼幹。”

杜桑德突然不說話了。他扭過頭死死盯著菲利普,彷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勐虎。

菲利普見過很多位高權重的政治家,也見過許多侯爵甚至公爵。但他還真是第一次直面這種冷冰冰的,憤怒的,彷佛下一秒就要宣告自己的死亡的眼神。

“我連軍隊都指揮不動了?你手下的軍隊到底聽從誰的命令?”杜桑德冷冰冰且緩慢地問道,“你最好動動腦子再說話。”

“執政官閣下。”菲利普腦袋上彷佛開了個水龍頭似的出汗,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過於積極的站在杜桑德門口時刻待命,但他仍然低頭說道,“根據您和紐薩爾議會共同簽署的命令,在紐薩爾進行任何軍事部署行動之前,指揮官都應當得到人民軍事委員會主席和副主席——在這個情況下就是您和霍恩中將——的共同命令才可以行動。如果您命令我們封鎖紐薩爾僅存的兩所大學之一,那您應當先對霍恩中將下令。”

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菲利普加快語速解釋道,“我可以先讓部隊出發,在神學院周圍集結,一旦正式得到了命令就可以馬上行動……”

杜桑德忽然閉上了眼睛,過了幾秒後,再次睜開眼睛的杜桑德看起來平靜多了。

“你幹的很好。”杜桑德從地上扶起一張有些歪的凳子試圖坐下,而滿頭大汗的菲利普迅速從門口搶來一張凳子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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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一聲“謝謝”後,杜桑德自己坐了下去,然後扯開領口上的領帶歇了幾秒後說道,“按照規定行動,嚴守紀律,你拒絕我的直接命令沒有錯——這是正確的做法。”

“您只需要向霍恩中將下令就行了。”菲利普一時不分辨不出杜桑德究竟是在憤怒還是真的在誇自己,於是他提議道,“人民軍會毫不猶豫的執行您的所有命令。”

“公然圍堵大學,影響太惡劣。”杜桑德搖了搖頭,“叫塔瑪拉女士進來吧,對神學院至少要進行一次徹底的審查,把那些無可救藥的傢伙趕出去。”

菲利普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房間,杜桑德則低下頭,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

他默默的提醒著自己,你現在是兩億多人的最高統治者,不能憑著自己的一時憤怒做事——動用軍隊是非常嚴肅的事情,要先想想後果!

如果連杜桑德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簽署過的命令,隨意調遣軍隊……那霍恩或者其他高級將領,是不是也可以將軍隊視作自己的私人武力隨意差遣呢?

雖然命令被拒絕這件事情仍然讓杜桑德覺得有些不爽,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認,菲利普的提醒非常及時。

就在杜桑德悶悶不樂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老人的聲音,“大執政官閣下,您現在有空麼?我有些事情希望和您談談。”

杜桑德轉頭看向門口,在幾名緊張的艾卡特工的環繞下,本尼狄克二世赤裸著上身,懷中抱著自己的外套,神色平和的看著杜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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