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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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賢學宮後山那幾個靈苑弟子找見了。”

楚如瑤說:“學宮新任的雲掌座從燕州親自回去, 在後山一塊一塊翻,最後從一個隱秘的洞窟中把人找出來。”

“都活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啞聲說:“靈苑已經自九門除名,雲掌座性情寬柔, 問過他們要不要入學宮, 他們不願意, 也不願意改宗名,回去靈苑封了山門, 抱著先祖牌位自請天照靈苑移入九州,願為平叛馬前卒為宗門贖罪。”

“我同意了。”

林然站在山崖上,負手望著對面荒原上鋪設大建的雲閣亭臺, 只嗯一聲:“你是劍閣掌門,這些都該由你決定, 你處置得很好,我並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其實不必再告訴我。”

楚如瑤看了她一眼, 沒有搭理,繼續自言自語似的說:“三山九門中, 玄天宗退入九州,天照靈苑、大日盟、西宛府除名, 之前的出世宗門內部清洗與徵西之戰中許多宗門表現很好, 我與侯掌門商議過, 決定擇其中七宗歸入上山門,與原剩下的九門中的六門並列為十三門, 自此為兩山十三門。”

“九州不算黑淵幽冥妖域,六州已經歸順其三,冀州禹州怯懦, 仰雍州鼻息,金甲軍的鐵騎已經踏進雍州都城,很快雍州會臣服,冀州禹州也必自臣服,今晨玄天宗主送來臣函,請求將九州重新劃分,包入西疆,劃為一十八州,州下再分設府、城,州主府主由俗世大宗宗主或世家宗族族長兼任,各州中|央主府特設都察監,監令由兩山十三門長老輪流擔任,我答應了,此外,我還打算命玄天宗弟子併入金甲軍,金丹之後必須以金甲軍統領身份鎮守一方,長久獨立自立,不讓玄天宗勢力集中坐大。”

林然扭過頭,目光帶著一點驚訝、一點欣喜,含笑地望向她。

楚如瑤繃著臉,沒看見一樣繼續說:“元景爍桀驁不臣,不會甘於人下,他攻下九州,威望深重,我會正式封他為人皇,讓他鎮坐十八州,安撫於他,但要他宣誓尊奉兩山十三門,自他之後,每一代人皇可以出自玄天宗,但必須由世外兩山十三門共同承認親自加封,否則便名不正不順,天下世人皆可殺之。”

林然笑意更深。

她的目光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與欣慰,讓楚如瑤微微偏開頭,不太好意思直視她的眼睛。

“你未來還可以在與兩山並肩多設立一個位置,那可以是一位散修中的至強者,或者可以是一個戰力鋒利的宗門,就像原來的玄天宗。”林然已經很欣慰了,只補充一點指點:“如果有一日,玄天宗無力鎮壓十八州、或者玄天宗集合十八州之力欲反,那個位置便是兩山十三門刺出的第一把利器,再由劍閣覆壓鎮劍,由十三門協助,由北辰法宗收尾,如此,無事不可成,無人不可殺,再沒有誰,能毀了這樣長穩安逸的太平。”

“……”

楚如瑤看著她,眼瞳在輕微又劇烈地震動。

她嘴唇動了動,很想說什麼,可想說的太多了,她甚至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最後她只是低低嗯一聲。

林然笑了起來,轉過頭,繼續望著那座建起的宮闕樓臺。

楚如瑤也看過去。

忘川大河從腳下滾滾流過,已經不像河,而是像江、像海,卷著巨大的血浪浩浩呼嘯漫過,漫到遙遠的天邊,漸序化作萬千條大大小小的支流,鋪往四海九州。

她們是在妖域。

羅月死去,魔樓聲勢浩大的基業一瞬如大廈傾塌,侯曼娥留在西疆收拾殘局,楚如瑤回去劍閣準備新十三門的晉封大典,事情稍一了結,便來了妖域

因為林然在這裡。

西疆事了,她沒有回劍閣,也沒有下九州巡視,而是來了妖域,廣召天下能工巧匠,在原本妖域王都的廢墟上建一座宮闕。

三山九門那一場獻祭後,忘川大河決堤,血河一夜淹沒妖域,妖王宮化為廢墟,整個妖域形同死域萬里荒蕪無人煙,可林然這個時候來到這裡,要建一座新都。

楚如瑤看過圖紙,很氣派的一座宮殿,卻是與原本妖王宮構造截然不同,她把圖紙隨著飛信傳給侯曼娥看,侯曼娥回她說見過,說這是北冥海底幽冥絕境裡,一個凡人帝國的王都。

是妖主成紂生身的凡人帝國的王都。

楚如瑤很難不聯想起那些關於林然和妖主的傳聞,想起曾經北冥海城時,林然提起妖主時說過的話

——她不辭萬里迢迢而來,在這片廢墟上,重建那座有她們共同回憶的宮闕。

她想做什麼?

楚如瑤怔怔望著那座漸漸成型的王都,在浩浩血河的環抱中,恍惚好像一顆被巨獸幾條長尾圈起的明珠。

“我寫了一封信。”林然的聲音把她驚醒,楚如瑤抬起頭,林然正遞給她:“我一時走不開,你去一趟雍州,去找元景爍,讓他派人帶你沿著黑淵的痕跡去找晏凌,你把信交給他,把他給我叫過來。”

聽見晏凌的名字,楚如瑤一下抿住唇:“你可以直接把信給玄天宗。”

林然說:“那是你師兄,你難道打算一輩子不見他。”

“——”楚如瑤忍不住揚聲:“那也是你師兄!”

“我沒說不是。”林然看她一眼:“但我心情並沒有你這麼複雜,也並沒有不想見他。”

楚如瑤咬牙。

林然看著她嘆氣。

“我需要哄的人已經很多了,不要再給我增添工作量了。”林然把信塞她手裡,摸摸她的頭,慈愛說:“給我把他叫過來,如果他不想見我,你就把他打瘸了,把他拖在板車上拖過來。”

楚如瑤:“……”

楚如瑤心情複雜,冷著臉拍下她的爪子,攥著信轉頭飛身走了。

林然不以為然,扭頭繼續欣賞她的金屋工程。

王宮建了小半個月,浩浩覆壓百餘里,雲閣天宮、廊腰縵回,坐地勢而連闕簷聳,疊嶂磅礴地佇立在山岩之巔。

林然讓開啟護城河的閘口,忘川滾滾湧入,直接湧入宮闕之間的連道中,遠遠望去,整座宮殿就彷彿坐落在血海中。

妖域的妖魔幾乎死絕了,但總還有那麼些苟延殘喘的,萬萬沒想到還有人敢在王都廢墟上蹦躂,還生生蹦躂出一座新都來,探頭探腦過來瞧熱鬧,就看見一座恢弘氣派的空曠都城,門戶大敞,任人進出來去。

有妖猶猶豫豫地進來,發現真沒人管,猶豫地轉了幾圈,又猶豫地住了幾天後,果斷把自己的家當打包進來,找了座喜歡的房子住起來——妖域九成的地盤被淹了,一成的地盤在各種撕逼打架,它們小妖生活太艱難了,這座宮殿可是劍閣劍主親自住著,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招惹?絕對是整個妖域最安全的地方。

等發現先住進來的一波妖民好幾天都活蹦亂跳之後,暗中觀察的眾妖樂瘋了,爭先恐後拖家帶口衝進來搶房子,像免費搶學區房,一波又一波,鬧得雞飛狗跳。

林然並沒有轟人,相反她還挺樂見其成,一座空城跟鬼城似的怪嚇人,多點人氣——妖氣很不多,所以她只是解決掉幾個試圖趁亂殺人奪寶的兇妖後,就任由其他小妖們無傷大雅地吵吵鬧鬧。

空置的房屋裡有了聲音,空曠的街道出現行人,又漸漸有了叫賣擺攤的喧囂。

林然喜歡坐在太和殿翹角的飛簷,遙望著街道上走走停停的行人,然後拿起笛子吹。

她的笛子吹得比以前強了不少,師父走之前,她在無情峰很是過了段被養豬的悠閒時光,每天除了被奚辛喂膘,就是看五靈根少男少女十八x升級話本,後來話本被師父強行沒收了,她百無聊賴,就又開始抄起老本行吹笛子。

江無涯萬萬沒想到她還有這般才藝,大為震撼,感動到落淚,氣得把她的珍藏小黃話本全燒了柴火,然後抓著她開始練習吹笛子。

林然很麻爪,一時腦抽,忘了師父並不像明鏡尊者那麼好欺負,失策了,她跑都來不及跑,被江無涯生生提著領子被迫認真練起笛子。

江無涯是會吹笛子的,甚至還會彈箏琴,會吹|簫,而且吹得很好,但人家很低調,甚至沒什麼人知道,並不像林然天天腰間掛著支笛子出去招搖晃悠,看著人模狗樣,真正吹起來能嚇得鳥不拉粑粑。

林然被硬按著吹了幾個月笛子,吹到想吐,江無涯太瞭解她的狗德行,根本就不指望她能練成什麼水平,只教給她一首曲子,填鴨式教學,硬生生給她灌出來一首——

林然現在就吹這一首

《小黃鸝》

江無涯說這是他少年時在凡人界曲譜上看見的,兒歌,節奏簡單,歡快自然,適合她。

林然抗議過,覺得兒歌不行,不夠拿出去招搖撞騙,被無情鎮壓,最後到底還是學的這一首,學得滾瓜爛熟

輕快悠揚的曲調隨風飄散,像風的哼唱,又像鳥兒踩在枝頭歡快鳴叫。

宮闕巍巍,笛聲悠揚,動靜鬧得這麼大,喜彌勒終於冒頭了,忍無可忍來找她:“你到底要幹什麼?”

林然瞥了他一眼,喜彌勒還是那個胖胖墩墩的樣子,在這個到處都是死人的世道,他面色紅潤,修為也高了許多,顯然小日子過得不錯

——是這片血海的主人給予的庇佑,冰冷又浩大,看似摸不到,卻實際無處不在。

“這裡風景不錯。”林然坦然回答:“我來度個假。”

“…”喜彌勒看著周圍望不見邊際的血海,荒得鳥不拉屎。

喜彌勒強忍著沒當場罵娘,但也揚聲怒喝:“你當我瞎嗎?你那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然笑了:“那我之意是在誰?”

喜彌勒被生生噎住。

“你別妄想了!”喜彌勒活像一個被盲流子覬覦自家金尊玉貴大小姐的老母嬤嬤,指天罵地怒不可遏跳腳:“我們陛下還沒醒,你搞什麼花招都沒用!都沒用!!”

“沒關係,他沒醒,我可以等他醒。”

有新栽種的花木被風搖曳,花瓣落在她肩頭,林然放下玉笛,另隻手隨意拂去花瓣,輕笑:“…至於搞這些花招,有用沒用,不也得由當事人說了算,不是嗎?”

喜彌勒表情像是要當場窒息。

他當然是打不過她的,也不敢罵她,憋著滿腔無能狂怒被氣跑了,但也沒跑遠,賊眉賊眼盯著宮都,時不時要跑過來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她一番,要她這個歹毒瘋女人趁早放棄引誘他家冰清玉潔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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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視若無睹,每天自顧自在宮殿裡住著,隨著來王都的妖越來越多,街上越來越熱鬧,有時候她還會去街上逛一逛,吃幾家新開的小攤,吃飽喝足便溜溜達達悠閒回去睡覺,竟是一副長住不走的模樣了。

喜彌勒縮在王都邊邊角角暗中窺視,越看心越涼——這瘋女人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啊!

這可怎麼辦?

她要真是打定主意,她要這麼執著,那他家陛下豈不是肯定——

林然又在屋簷吹笛子。

落日傍晚的餘輝落在她身上,她剛剛在街上吃了一碗新開的湯麵,滿足的坐在屋簷,雙腿自然地垂落,輕巧地悠然地晃。

細長的笛口貼在唇邊,她的指尖壓在笛身,起起落落,像雀兒靈動地啄食飛動。

輕快的笛聲飄出來,縈繞在她身邊,又絲絲縷縷地飛出去,飛過交疊錯落的屋簷,飛過窗扉的琉璃紙與精緻的廊柱,飛過白玉的石階,飛向長長緩緩漫過殿前的血河

河水泛起點點漣漪

那漣漪一圈圈旋開,變大,變成旋渦,變成內浪,帶動得整條河道、整片河海,都開始湧動

漫地的血中浮現一點冰冷的白。

雪白的髮絲,在風中慢慢拂起,鮮紅血珠從飄揚的髮尾濺落,落在他細長而薄的唇角,像一顆豔冷的血痣。

血水柔順覆上他身體,融作修長瘦高的黑袍,袍尾自然垂落,露出半張赤著的腳掌,赤紅柔軟的尾不緊不慢伸展,一條又一條,像孔雀屏展的尾羽,慵怠而漫不經心。

那笛聲縈繞著他,像鳴唱不休的鳥兒,輕巧落在他肩頭,落在他冰冷垂落的手掌

他微微動了動。

整座王都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睜開眼,狹長的血眸抬起來,望了她一眼。

笛聲漸漸停下

林然握著笛子的手慢慢放下,望著他,半響,忽而笑起來

她終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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