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建議看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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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無涯看著她哭。

江無涯的心都碎了。

“阿然…”

江無涯抱著她, 她手臂環住他脖頸,臉貼在他脖頸哭, 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貼著皮膚滾落,燙得發疼。

“師父。”

她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痛苦到極致,反而什麼也說不出,只能一遍一遍叫著他“師父”,那樣的那樣的哭。

那一瞬, 彷彿有萬千根鋼針刺在心口,刺得胸膛裡血肉淋漓。

江無涯忽的眼眶溼潤。

這是他的阿然。

這是他的阿然啊。

他好好地、親手放飛出去的姑娘。

怎麼能成這個樣子,怎麼能成這個樣子。

奚辛衝過來, 臉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綻開, 就凝固住了。

他從沒見過林然哭。

阿然,從來沒有哭過。

“阿辛。”

她哭著叫他,聲音嘶啞:“阿辛, 阿辛。”

一股烈焰瞬間從肺腑燒起,可怖的殺意在他眼中風暴一樣地翻攪。

“嗯, 我來了。”

奚辛卻靠過去,仰著頭輕輕貼一下她臉頰, 聲音有不曾展露過的柔和安撫:“阿然,別哭。”

“別哭。”他說:“誰叫你哭, 罪該萬死。”

豈止萬死,就應該魂飛魄散, 挫骨揚灰。

“別哭, 別哭, 阿然。”

“你等著。”他用指腹小心抹去她臉頰的淚水, 柔聲說:“我去扒了他的皮,放幹他的血,還你的眼淚。”

纖細的少年倏然化作一把絳紫的長劍,挾萬鈞的駭人殺意向山尖刺去——

天空飄起碎屑,深灰的,像天空的塵屑,像混沌的碎片,又像被染髒的雪。

江無涯少見地沒有阻止奚辛動武,他抱著林然,什麼也沒說,只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順著她頭髮。

雪白的髮絲從指縫間滑開,那種蒼白,讓江無涯甚至看不得。

他輕輕地晃著她,就像她小時候那樣,溫柔地哄著孩子。

冰涼的碎屑拂過臉頰,將意識從痛苦本|能保護的昏沉中慢慢喚醒。

林然彷彿從一場沉沉深夢中漸漸醒來,渙散的眼瞳漸漸聚焦。

後腦有熟悉的撫摸力度,臉頰貼著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呼吸韻律與氣息。

淚水含在眼眶裡,林然閉了閉眼,讓它順著臉頰流下去。

她的視野於是終於能清明,看清江無涯低垂的目光。

他望著她,目中似隱約含著淚光,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哀痛。

她知道。

她知道他希望她有什麼樣的人生。

可她終究沒有過成那個樣子。

林然想對他笑一笑,但她很努力,也只能翹起一點點唇角,露出一個太過勉強的淺笑。

“師父。”她嗓子是啞的:“瀛舟破了天,星海受到牽引逼近滄瀾,萬千隕星會墜入大地作為外力強制催使滄瀾毀滅,所以需要強大的力量重鑄天空,請您殺他,以混沌暫且封天。”

“……”

江無涯靜靜望著她,他像是有太多話想說,到最後,卻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髮。

“好。”

柔和的風乘著她落在海面,像一條小小的船,載著她。

林然遙遙望見混沌重又聚起,欲要再向天空,卻被紫劍兇戾地刺開

浩大的威勢覆壓,像山海傾瀉,渾渾驚浪一拍岸,將混沌生生拍散,隱約化作模糊的人影。

林然曲起腿,抱住腿,額頭輕輕頂在膝蓋。

她忽然很累,她想睡覺,想昏昏沉沉,睡一大覺。

侯曼娥和楚如瑤跑過來。

侯曼娥看著她,手足無措,好半響,猛地彎下腰抱住她,抱得緊緊的。

林然蜷坐在那裡,把臉頰搭在她頸窩裡,閉上眼,放任自己一會兒,什麼也不去想。

楚如瑤慢慢停下腳步,看著她們像大雨中打溼羽毛的鳥兒靠坐在那裡取暖。

她走到她們身邊,沒有蹲下去,只是靜靜站在旁邊,像一個忠實而沉默的護衛。

淚水一直忍不住,楚如瑤偏過頭,抬起手背沒有聲音的擦過臉頰,好半響,才終於抬起頭,泛紅的眼眶慢慢望向霧都山頂。

瀛舟踉蹌一下,扶住身側崖石,脖頸微微低垂,一下一下喘息。

他的身形比之前虛幻太多,原本伸手不可見手指的濃霧變得輕|薄,隱隱約約漫在周圍,虛弱得可憐。

快碎的鳳鳴劍不足以傷他,尚未化神的菩提心也不足以傷他。

可白珠珠以菩提心自|爆,生生毀了自己的神識與肉身,讓他依託借力的那一塊來自奚柏遠的天機碎片煙消雲散,他那浩大的修為便如沙海堆砌的山丘,從底坍塌出大洞,黃沙源源流瀉,揚風一吹,便散了。

他獨獨沒有算到這一點。

他不曾算到,林然也不曾算到,他們太專注於彼此的博弈,以至忘了,這世上還有許多人,她們有鮮活的意識,有自我抉擇的權利,而並不是無知無用為他們做背景的草木。

生命的奇蹟,總會在絕境中鑽出出路,螳臂奮力的一擊,遠不可毀滅車,卻足以將車輪擋住一個呼吸。

在那一刻,他便輸了。

“我從沒見過阿然哭。”

“你居然讓她哭。”

紫芒挾著兇戾的魔氣,如萬箭襲來,將他千刀萬剮。

那魔氣有著和主人一樣冷酷的惡意,每一道劍芒,都正攻向他化形關鍵處的脈絡,一芒接一芒,慢條斯理將他分屍碎魄,支離破碎,一時幾乎無法凝聚出人形。

“我要扒了你的皮,放幹你的血。”

瀛舟聽見迷霧後少年輕柔魑魅的聲音:“我要你魂飛魄散,要燒盡這裡每一寸的海霧,把你一點點徹底從這天地抹去,補償她流的眼淚。”

深紫色的魔氣蔓延,像紫墨在水中渲染,他周身漸漸被染成幽深不詳的色彩。

瀛舟低低地笑。

“是。”

“你便也只能如此為她解氣了。”

他溫聲說:“畢竟一具永世少年的身體,一把快墮魔的劍,除了這些殺氣,你還有什麼能給她?”

空氣有一瞬死寂。

“小辛。”

淡淡的聲音從雲霧後出現,壓下了一道驟然失控的駭戾可怖魔氣,隱約可見深紫色的劍影如雷蛇扭曲,時空被撕裂出一個個黢黑的洞。

瀛舟眼中淺淺的笑意一點點褪去,有那麼一刻,森然得可怕。

混沌如煙散開,露出那人慢慢走來的身影。

身如素篙,心懷川闕,浩渺煙波,衣帶一江起。

江無涯,江無涯。

世上沒有無邊無涯的江水,但滄瀾有一個江無涯,太上忘川劍主,萬古化神第一人。

比起奚辛自己就是凶氣滔天的魔劍,江無涯就那麼空空赤著手來,他身上沒有一件法器或者尖銳的飾品,寬長的腰封甚至沒有花紋,但他慢慢走來,就已經是一把無可描摹的劍。

瀛舟望著他,忽而笑一聲。

“我還想,等我超脫此界時,去劍閣見一見你。”

他輕嘆:“天意弄人,到底棋差一招。”

江無涯並未對他的話作什麼反應,彷彿沒聽見一樣。

“我會蒸平東海,以混沌暫且補天。”

他用一種平靜的語調:“你還有何話要說?”

瀛舟搖一搖頭,笑著道:“敗棋之人,又能有何話說。”

江無涯頷首,抬起手,萬里混沌紛潮向他湧去——

瀛舟倚撐著石崖,虛弱含笑望著他舉動

“江無涯。”瀛舟說:“你該撥去她衣物,親眼看一看她身子刻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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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勢一瞬幾乎把天都震開。

深空的隕星終於抓住這一瞬的時機轟然墜落,江無涯反手,風雲卷做怒天的箭洞穿數顆,但仍然有幾顆巨大的流星劃破天際,拖著長而璀璨的光芒墜向滄瀾四海九州大地。

不會有人見過江無涯這一刻的臉色。

他甚至一把掐住瀛舟脖頸,太上忘川的輪迴力透過手掌生生攥進瀛舟身體,強制迫使混沌聚而散、散而聚,短短幾個呼吸瀛舟已經死過千百次不止,魂魄與記憶被拉扯拽出碾碎又被復原塞回體內,讓這個從來斜月海霧似溫雅的青年輕微地痙攣,大顆大顆霧氣凝成的液珠沿著額頭鬢角溢位來,像是整個人被生生榨|幹。

“你不會喜歡這種死法。”魔紋慢慢爬上冷峻無表情的面孔,江無涯慢慢說:“說人話,說清楚,適可而止,我的脾氣,沒有你以為得那樣好。”

瀛舟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幻,可他還在笑。

“果然,這才是你最大的秘密。”

他像終於洞悉了某種玄妙而不為人知的東西,意有所指又雙關暗藏,大笑起來:“江無涯,你藏得這樣深,若是她知道,會作什麼感想?”

江無涯手掌緩緩收緊,並不打算與他再廢話一句。

“罷了。”

瀛舟卻忽然出一聲,不執著與江無涯辯個清明。

他目光掠過江無涯身後,那兩個年輕人不知何時生生踩著混沌爬了上來,年輕的身體,年輕的道心,天地靈氣潮水般向他們湧去,修為突破的壁壘像薄紙輕而易舉地破碎,幾近成型的氣運縈繞他們周圍,如朝陽初生的日光蓬勃無限制地生長。

“一片海,舊浪總是踏著前浪的餘勢拍上更高的峭崖。”

瀛舟嘆氣:“我們是昨日黃昏,是淬火更旺的薪柴,我已全力試過,只是天意如此,我願賭服輸,這一場,便就此作罷。”

他慢慢幻化混沌,像一團巨大的海霧,掠過江無涯,掠過那兩個年輕人,掠過霧都山,浮向海面。

江無涯沒有攔,魔紋從面頰慢慢褪去,他疲憊地闔了闔眼。

楚如瑤瞳孔驟縮,看著混沌嫋嫋而至,化作一個青年。

霧都君許久不曾化過這樣具體的面貌,灰白絨的大氅,月白文繡長衫,清瘦的輪廓,柔和的臉龐,面若春風曉月色,浮波西沉的縹緲動人。

那是他曾在雲天秘境時的裝束。

楚如瑤毫不猶豫拔劍刺過去,劍鋒刺進混沌,只如刺了個空。

侯曼娥似有所感,猛地站起來反身拔劍,一道火光劈過去,徑自透過他落在海面。

瀛舟像是沒看見倆人一樣,只慢慢地走過來。

侯曼娥頭皮都麻了,還要再攻擊,衣襬卻被輕輕拉了一下。

林然抬起頭,仍在泛紅的眼睛望向他,冷淡而安靜。

瀛舟走到她面前,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望著她,這次不再喊打喊殺,神色只含著淺淺的安靜的笑意,像在望著一場繾綣依稀的舊夢。

“林姑娘。”他說:“其實我們早曾見過,在這個世界以前。”

多麼縹緲而億億萬無一的奇蹟,那一點支離破碎的記憶,彷彿流光的碎片劃過泰半的星海,落在此界,被他拾起。

灰白的碎屑飄在臉頰,林然看著他,很久很久,緩緩抿起唇。

“你曾經走得那樣輕巧,一身輕便,我便以為,我該最是懂你。”

他很輕地笑一下:“可原來,你也有舍不下的東西、捨不得離去的地方。”

“自甘為縛,自甘留情。”

“只可惜,你捨不得的,從來不是我。”

他靜靜望著她,像是想說什麼,可半響,也不過莞爾一笑。

他的身形緩緩消散,如漫海的霧,浩大地徐徐地蒸騰浮向天空

“再見,林姑娘。”

“再見,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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