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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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珠珠全身都在哆嗦。

侯曼娥坐在旁邊, 面無表情。

她的頭很脹,識海一抽一抽劇烈地跳疼,像有什麼東西在意識中攪動, 掙扎著要鑽出來

也許是受傷的後遺症。

一道拳頭大的血口生生貫穿她的胸腹, 白骨和輕微起伏的臟器活生生地露出來, 小小的元嬰蜷縮在血肉深處虛弱地呼吸,傷口邊緣紅腫得發黑,鮮血不要錢地湧出來, 她捂了捂,鮮血很快染滿整條手臂, 沒什麼效果,她便又把手放下來, 緊緊攥住赤蓮劍。

這是她最後僅有的東西。

白珠珠不想回憶她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那個叫羅月的女人,血屠了法宗滿門,屠盡了法宗滿門——她就是個瘋子,是個瘋子!!

白珠珠不知道一個人怎麼可以那麼殘酷, 那麼狠毒,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她寧願是在做夢。

她眼眶因為流了太多的眼淚紅腫酸澀, 她用力地呼吸,死死握住還在不斷顫抖地手臂。

她的頭很暈, 她很累,白珠珠能清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和意志在崩潰,像被拉扯到超出極限的彈簧,她已經沒有調節收縮回原樣的力氣了。

她死死咬住唇,忍住哭泣的衝動, 眼睛紅紅地問侯曼娥:“你、你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你得包紮……”

李曼娥根本懶得理她。

“你得包紮啊。”白珠珠抽噎著說:“你沒有丹藥吃嗎,傷口為什麼不癒合,一直流血,這樣不行的……”

李曼娥被她念得腦子嗡嗡的,簡直想一巴掌糊死她。

但殺個傻子實在是白費力氣,李曼娥最後只是冷冷說:“再廢話,我就縫上你的嘴。”

白珠珠用袖子抹臉,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倔強地小聲說:“你不用嚇唬我,剛才是你救了我,否則我隨便就被那個女人殺掉了,你縫我的嘴,我也不怕。”

李曼娥看著她倔強含淚的眼睛,沉默了半響,突然輕輕哼笑一聲。

“你可以跑了。”李曼娥:“我不抓你了,你跑吧。”

她們還在小瀛洲,白珠珠就坐在她的時空中懸世慈舵的那片地方,但在這個時空,這裡沒有連雲流麗的亭閣樓臺,只有滿目荒蕪的黃沙與嶙峋突兀的峭壁礁石,在幽沉昏暗的天幕下,如無數黑黢猙獰的怪物蟄爬廣闊的沙灘上。

魔樓羅月屠了北辰法宗,侯曼娥與羅月一戰,傷了她一劍,卻也被那個女人差點生掏出元嬰捏碎,白珠珠以為侯曼娥會離開東海養傷,但沒有,侯曼娥沒有跑。

白珠珠當然更不會跑。

“我不走,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來東海。”白珠珠蜷起雙腿,小孩子一樣抱住自己的膝蓋,吸著鼻子問她:“你呢?你為什麼不跑?”

李曼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既然不跑,那就安靜點。”李曼娥說:“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著。”

白珠珠:“看著什麼?”

“看這個世界,到底鹿死誰手。”

李曼娥唇邊帶著一點說不出的意味:“這一輩子,再不會見到這麼大的場面了。”

白珠珠心一縮,下意識往四周望,才發現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許多人,不約而同往東海匯聚。

穿著各異、拿著各式各樣法器的散修。

雍州的龍旗,冀州的列侯軍馬,禹州的世族盟|軍。

她看見緣生音齋的徽紋如絃音逸散,金陽羅堂的旗幟迎風飄展。

天邊金光如鱗波閃耀,金甲的大軍踏著紅蹄蛟馬獵獵而來,翻越高山遊龍般沿著廣袤的東海之畔綿延肅立。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交談,各方勢力站在東海周圍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位置,彼此間隔著距離,保持著不約而同的緘默,空氣都是壓抑的,像暴風雨前讓人心驚的沉凝。

白珠珠呆住了。

她看見侯曼娥卻不以為奇的模樣,只淡淡掃了一眼,就掠過他們,轉而定定望著一個方向。

魔樓的妖魔正在不遠處尋找她們的蹤跡,面前東海各方勢力齊聚,氣氛壓抑晦澀,情勢緊繃到一觸即發,但侯曼娥並沒有任何緊張或要離開的意思,就這麼堂而皇之坐在高高的礁石上,支起腿,赤蓮劍橫在身側,直直望著東邊的方向。

白珠珠吸著鼻子,疑惑地也望過去。

她剛開始什麼也沒看見。

她睜大眼睛,仔細地仔細地望,不知過了多久,當天空突然變得愈發昏暗,白珠珠突然看見了。

那是一個人。

玄衣如墨色潑染,髮絲只被一支木簪橫豎,身量頎長,隔著這樣遙遠的距離,都隱約能看見那寬闊抻平的肩膀,流利的線條順著深藍色腰封勒過窄細的腰,有如被深淵封邊的海。

他沒有懸空,沒有御劍,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走著,在他腳下,無垠浩大的黑色旋渦如沉淵的巨口吞吐。

白珠珠無法形容那是什麼,像夜空,像深海,不是外表,而是只有那樣浩大的事物,彷彿才能比喻出它的壯闊與深邃。

黑淵緩緩漫山而來,天空從來死寂昏暗的陰影開始瘋狂地湧動,遮天蔽日嚎哭的亡魂像一團團汙泥墜進黑淵裡,數不清的生靈魂魄擁擠著像大鍋裡的芝麻湯圓攪動,所過之處,大地開裂,千千萬的血河支流匯聚蜂擁湧入,讓它變得更加龐大而臃腫。

白珠珠第一次知道,那些遮住天空的,原來不是揮之不去的陰雲和灰塵,而是無數的亡魂。

白珠珠也第一次知道,原來黑淵是這個樣子。

黑淵那樣寬廣,那樣浩瀚,襯得青年的身影那麼渺小,像滄海中一顆粟,一點風浪就好像要將他迎頭吞沒。

粘稠的黑液自他的肩膀、手臂、腳踝流出,黑色的長河像被無數根鎖鏈墜在後面,彷彿整片黑淵都被拖在他身後,於是他走得很慢,很慢,每走一步,鞋底都深深陷進一個鞋印,又隨即被淌過的黑渦融化。

在他走來的那一刻,白珠珠感覺彷彿風都靜止了。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無數雙眼睛都望向他。

那裡有敬畏,有恐懼,有怨恨,有審視……

他沒有望向任何人,像處在與一切隔絕的自我的世界,在無數複雜的目光中,一個人,靜靜地,緩緩地向著東海走。

踏馬聲沉沉如驚雷,一個人橫馬,擋在他面前。

金甲的寒光冷冷地折射,蛟馬像一座厚重高大的雕塑,橫戈在他的前路。

晏凌頓下步子,慢慢抬起頭,對上一雙冰冷崢嶸的金瞳。

元景爍終於見到晏凌。

他其實不曾真正見過萬仞劍閣清冷凜冽的首徒。

他曾經從不著急,他有十足的耐心,他在等著,等刀法無可精進之日,他定會登劍閣請戰討教,以刀撞劍,試一試究竟誰才配做這滄瀾未來第一人。

但老天最會玩弄人。

如大夢一場,物是人非,他的宗門湮滅,劍閣清華無暇的首徒也消散在玄天宗的廢墟裡。

於是他沒見過劍閣的首徒,他看見的就只是黑淵之主。

元景爍看著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平靜的臉龐,和一雙漆深如墨的重瞳。

那叛宗折劍血屠玄天、叫全天下震一震的黑淵主,身量頎長,姿容俊美,眼眸沉黑,黑得沒有一絲光彩,如深海沉寂看不見波瀾。

一個騎馬上,一個站黑淵中,他們對視,當世兩位最強大而不可捉摸的獨|裁者的目光對視,並沒有任何人原本想象的動盪激烈。

很久,元景爍低沉的聲音響起,聲音意外地並沒有多少怨憤

殘酷到了極致,反而更是平靜:

“我是元景爍。”

“我來殺你。”

晏凌看了看元景爍。

他的眼眸沉黑,眼神沒有變化,被他所屠的玄天宗也好,來報仇的人皇也好,再多的血和仇恨,都已經不值得他再耗費哪怕多一點精力

——他所有的心神已經投入一件事,他只有這一件事要做。

“讓開。”晏凌啞聲說:“別擋,我的路。”

元景爍的目光望過晏凌身後那望不見邊際的黑淵,又望回他臉上。

“這就是你屠了玄天宗,也要放出黑淵的原因。”

“我不知道你帶著黑淵來東海有什麼目的。”

“但是,我只回答你。”

“不。”

他甚至笑了一下,那笑是冷的:“無論你想做什麼。”

“晏凌,我不信任你。”

晏凌毫不猶豫抬手,身後黑淵猛向元景爍咆哮而去,粘稠的黑渦瞬間將蛟馬包裹,元景爍猛蹬馬鞍,一躍而起,金刀旋過落入掌中悍然向晏凌刺去——

巨大的旋渦化作屏障在晏凌面前橫擋,金光刺進屏障,如陷沙石再難寸進,晏凌揮手欲將元景爍甩飛,那一瞬,元景爍全身驟然爆出明光,身祭的乾坤圖繁複紋路透體而出,金刀陡增強力,挾萬鈞之力生生貫穿屏障,刺過晏凌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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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破開,流出的卻不是血,絲絲縷縷的黑液沿著臉頰淌下來,晏凌眸色淡淡,他側了側頭,甚至沒有擦拭一下傷口,只是抬起手,一把握住金刀。

黑線自他修長的手掌出,如蛇纏繞金刀,黑與金腐蝕抗衡發出呲呲的響聲。

“我不欲殺你。”

晏凌:“我只說最後一次,讓開。”

元景爍笑起來。

金刀緩緩前推,刀尖一寸寸貫入黑淵主的掌心,粘稠的黑線侵蝕著刀刃,璀璨金光漸趨黯淡。

他笑得猖烈又霸道。

“不。”

元景爍:“你為黑淵主,我有乾坤刀,天欲我們不兩立。”

“今日,你我只能有一個活。”

晏凌閉了閉眼,再睜開,重瞳已經徹底歸為冷寂。

他說:“我成全你。”

晏凌毫不猶豫攥緊刀刃,刀刃刺進手心,濺出數不清的黑線,那些黑線瞬間蔓延刀身刀柄貫入元景爍手臂,腐蝕著血肉,拉扯著魂魄生生拔出——

元景爍沒有鬆手,反而攥緊手生生掙開黑線將刀尖拔出,撼天在靈識中發出慘烈的尖叫,嘶吼著讓他停下,元景爍神色不變,乾坤圖紋震亮,璀璨的刀芒震碎無數揚起的黑線,他反身一躍,挾著暴漲的殺意直刺晏凌眉心。

晏凌倏然動了。

他脖頸間隱秘的細繩斷裂,小小的吊飾化為巨大的長戟

黑淵隨他而上,猛地纏住元景爍肢體,他猛衝而進,可怖的衝力倒逼元景爍如流星後撞,勁袖迎風獵獵作響,晏凌橫過長戟,貫穿元景爍的肩頭,元景爍不退反進,肩膀迎著戟身往前,在噴濺的鮮血中,刀尖誓死刺向晏凌眉心。

“兩位!”

見勢不好,遠處音齋終於響起岑知急促的聲音:“請一停!”

四面八方發出驚呼,白珠珠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飄來的音波被震碎

當長戟要橫割向心臟,當刀尖要刺破眉心

——鳳鳴驚驟亮起

冰晶飄落,鳳凰自天邊來,嘹亮長鳴環繞,一道清冷寒冽的劍光狠狠切下,以千鈞懸於一線的契機,生生撞開刀尖與戟芒。

白珠珠看見侯曼娥第一次坐直身體,以一種說不清的目光望向那驚鴻而來的身影。

她如冰雪,一身無暇凜冽,孤絕踏海而來。

“唉。”

遠遠的山坡上,羅月託著下巴,搖頭晃腦感嘆:“冰雪鳳鳴劍,真不愧是,這樣的天命之女啊。”

她臉頰有一片新燒傷的痕跡,折損了她嬌豔的美貌,顯出一種陰森的怖意。

“這大概是天底下,最後一把純粹無暇的劍了吧。”

羅月輕輕繞著鬢角的髮絲,忽然笑一下,看向旁邊面無表情的青年。

“她既然有一隻鳳凰殘魄。”

她撒嬌一樣,帶著嗜血般的瘋癲與威脅:“那就把你那頭真的蛟龍叫出來,與她比試比試吧。”

“好嗎,靈苑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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