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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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龍瑤一推開門, 就看到了正坐在桌前畫畫的金羨魚,她的坐姿向來就不是很標準,怎麼舒服怎麼來, 但神情認真。

一筆一劃, 勾勒得很細緻。

玉龍瑤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像是拿著問題劇本的演員,微微一笑, 盡職盡責地走上前道:“小魚兒。”

金羨魚沒有吭聲, 她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玉龍瑤想了想“劇本”, 輕聲道:“你還在畫畫?”

“……”

少女終於抬起了頭, 她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眼裡先是驚訝,接著是被打擾的煩躁,不悅。

玉龍瑤袖中的指尖動了動,明明沒有飛蟲,他卻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

他清楚地看到, 那雙眼裡唯獨沒有疑惑和陌生。

在玉龍瑤面前演戲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喝了忘情水之後, 她腦子裡光速過了一遍各大影視劇狗血劇情, 力圖待會兒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

金羨魚心跳如擂,使勁渾身解數飆出了十二分的演技,但緊跟著她就發現了個奇怪的事實。

玉龍瑤朝她笑了笑, 神情視若尋常。並沒有因為她還認得他表現出什麼異樣的情緒。

……等等, 她茫然了。

難道是她估算錯誤了嗎?這杯忘情水不是玉龍瑤給她下的?他不是想讀檔和她重新開始??

玉龍瑤雙袖一擺,如往常一般走上前來,問道,“你在畫什麼?”

她茫然地讓出來給他看。

於是那副山水畫就暴露在了玉龍瑤面前。

平心而論,在玉龍瑤的指導下,她的畫技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

飈著演技, 金羨魚若無其事地旁側敲擊:“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出府了嗎。”

玉龍瑤道:“我在路上遇見了謝仙君,與他說了幾句話。”

“謝仙君”這個三個字在她如今的人設眼裡,還不足以能一秒想到謝扶危。

“謝仙君是誰?”或許是太緊張,金羨魚眼前有點兒發黑。

玉龍瑤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謝仙君是誰?”

他看上去比她更困惑,這個時候,她已經不知道是她在演,還是玉龍瑤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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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是兩個演員的巔峰對決。

玉龍瑤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摸了摸她的後頸。

指腹若有若無般地從她脖頸上的命門滑過,像是下一秒就能捏碎她的喉骨,擊穿她的大椎穴,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金羨魚自然無比地低下頭,繼續畫畫,“我沒有印象,是你的朋友?”

玉龍瑤沒有說話,屋裡安靜地只能聽到筆尖擦過紙面的婆娑微響。

金羨魚緊張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嗓音這才淡淡響起:“算是吧。”

下一秒,金羨魚手上的筆沒了。

畫也沒了。

“……”

她以一個“你又發什麼瘋”的表情錯愕地看著他。

玉龍瑤抽走了她的紙筆,專注地看著她的畫作,緩緩道:

“凡畫山水,鋪舒為宏圖而無餘,消縮為小景而不少,你這副畫,遠觀則顯擁擠,這一處近景又顯空曠。”

“……”

還有閒情逸致指導她畫畫,難道說玉龍瑤給她下忘情水,是篤定她會忘記謝扶危嗎?

不,不對。

她對玉龍瑤好歹也有些瞭解,這人就是個極端自負,自我主義者。

他一直篤定她還喜歡著他。

他甚至都不記得她屋裡還有一把半月剪。

沒錯,這把半月剪,也是玉龍瑤給她的,他常蒐集各種奇珍異寶,奇巧玩具,玻璃珠子和各種廢棄垃圾。

半月剪這種東西當然不是地裡的韭菜,割了一茬還長一茬,它足夠珍貴。

當時玉龍瑤把這東西給她的時候,她還忍不住開了個腦洞,胡思亂想了一陣。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讓暗示她有自知之明點兒,趁早絞了情絲完事兒?

金羨魚記得,那是百年前。

玉母,也就是她那位鮮少見面的婆婆,問他們想什麼時候要孩子。

當時玉龍瑤是怎麼說的?

他很乖巧地笑著,說,“如今還沒有這個計劃。”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玉龍瑤給擋了回去。

她其實也不喜歡小孩,過年的時候最恐懼的就是四處亂竄的小表弟和小表妹們。

可她總覺得,玉龍瑤不應該就這樣替她擅作主張。

玉龍瑤幫她拿去了髮間落下的桃花瓣,溫和地說,“孩子只是負累。”

這句話太對了,她十分贊同,如果是在現代,更會舉雙手雙腳贊同。

可這並不妨礙她的失落。

因為她覺得玉龍瑤不該這麼冷靜。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修士體格強韌,靈丹妙藥甚多,生孩子可以說毫不痛苦,真正地實現了無痛生產,又不用面臨學區房、課外補習班之類的升學教育壓力。

在這基礎上,夫妻相愛,難道不會有一點點對孕育一個新生命的期盼嗎?

尤其這還是個低科技的,重視子嗣的封建社會。

接下來的事,更加操蛋。

不論古今,長輩們抱孩子的心情一樣強烈。她那位不怎麼管事的婆婆,可能誤會了什麼,動了給玉龍瑤納妾的心思。

對方家世清白,沾親帶故。由親戚長輩領著來做客。席上十分體面,沒有人提過“納妾”這兩個字,這是中—國人(哪怕在這個異世界)獨有的心照不宣。

玉龍瑤並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拒絕。

金羨魚不記得這頓飯她是怎麼吃下去的。

她喝多了酒,蹲在樹下,胃裡很難受,思維卻比翻湧的胃袋更加混亂。

玉龍瑤找到了她,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

她說:“你不能那樣。”

她語無倫次,淚水奔湧而出,“你不能那樣做。”

玉龍瑤溫和地叫著她的名字,“小魚兒,小魚兒。”

他托住她,撫摸著她戰慄的身軀,若有所思道,“你在害怕嗎?”

玉龍瑤當然沒有納妾。

但過了幾日,他帶來了一把半月剪作為禮物,她茫然地握在手裡,冰冷的銀質觸感令她渾身發冷。

她將半月剪連同那些奇珍異寶一同封存在了抽屜裡,再也沒拿出來過。

如果忘情水真的是玉龍瑤幹的,也無怪乎玉龍瑤這麼“自信”,以為她還喜歡著他,皆因為她之前表現得實在太戀愛腦了。

回憶過往,她都有種恨不得去找時光機的衝動。

她在走神。

玉龍瑤伸出皙白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金羨魚的眉心。

“你在走神。”他平鋪直敘地,淡淡地說。

金羨魚:“抱歉。”

玉龍瑤看了她一眼,看著手上的畫,繼續道:“此處用色太髒。”

“勾綽縱掣,理無妄下*,你這處用筆太過隨心所欲。”

“你這一幅畫,正如大家婢學夫人。”玉龍瑤黝黑的眼珠靜靜地平視著她,嗓音淡淡,語速卻很快,且越來越快,像是一串連珠炮。

三言兩語間,將她這一幅畫痛批得一無是處。

“東施效顰,邯鄲學步,無非如此。你眼下還沒這等功力何必強求自己學這些技法?”

“我不知道你這幾天都在學些什麼,還是說心思根本沒放在作畫上。”

說到這兒,玉龍瑤將手上的畫擱下,緩步走出了房門。

他雙袖擺動,白色的袖口如鶴翅一般,霜翎如刀收攏在翼下,交織成一片不分敵我的刀光劍影,綿延成一道蕭蕭肅肅的荻蘆雪色。

正在這時,五奇鬼忽然現出了身形。

“鳳城寒如今在哪裡?”玉龍瑤冷不丁地問。

他一直在留意衛寒宵和鳳城寒的動向。自謝扶危眾目睽睽之下帶走金羨魚之後,各宗門驚詫歸驚詫,半日之後卻也接連離開了,沒有人知道謝扶危帶著金羨魚去了哪裡。

一目先生道:“正在十二洞天,他不知道謝扶危的動向,這幾日一直在設法打探。”

玉龍瑤低下頭,白嫩的臉上若有所悟,說:“我知道了。”

說完,他抬起頭,心平氣和地一揮袖,一道符文金光霎時沒入一目先生的身軀,轟然一聲,四分五裂。

破碎的屍塊跌碎在他腳下。

玉龍瑤的目光平靜地迎上了其餘四鬼。

這個文秀鎮靜的年輕人神情淡淡。

首腦已死,其餘死鬼驚恐欲逃。可玉龍瑤沒有給他們任何逃跑的機會。

擊碎了一目先生的那道金光,自屍塊中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迎頭擊碎了第一只鬼的頭骨,又自後腦鑽出,擊碎了第二只鬼的胸骨!

第三只鬼轉身欲逃,反被符籙金光纏繞,撕碎了四肢。

輪到第四只,卻是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了,被符籙金光一刀梟首。

頭顱在地上骨碌碌滾動了兩圈,不動了。

正如他此前不理解為何人人都對“我愛你”三個字著了迷。

它不具備任何保證,沒有任何效應,只是一句空談。

他終於冷靜下來,紊亂的呼吸微定,揩去了手上淋漓的鮮血,擦去了髮絲間黏連的碎肉。

頭一次,他平靜地審視自己的生活。

這也是他第一次發現,他的生活是由金羨魚粉飾過的廢墟。

他討厭,或者說痛惡,“我愛你”三個字。

他痛惡的物件竟然只是三個字。

這簡直就是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  屑瑤破防了,氣得他豹跳。

本來想繼續日六把小謝也安排上的,但小謝太難寫了orz

*引自《雅趣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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