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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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府。

史家宅院,有幾人正坐在堂上商議著。

“真定府城往東便是藁城,是董家的地盤,董家兄弟多,如今守在藁城的便有董文直、董文毅、董文振等人。”

史槓以往在諸兄弟、堂兄弟之中並不出挑,甚至算是平庸的那一個,如今卻已有了當家之主的氣勢。此時便是由他侃侃而談,掌控著談話的節奏。

“董家也是詩書傳家、關注民生的漢家門戶,且董文用早年便歸附陛下,這些年一直在為招降董家而努力。故而說,藁城是最穩當的一處。”

王惲頷首道:“藁城一旦歸附,便可與真定府城互為犄角,到時便可公然舉事。發兵南下,攻打大名、彰德二府,迎王師北上。”

“順天張家如何了?”王鄂問道。

當年金國亡時,正是張柔於亂軍之中救了王鄂,因此他十分關心張家之事。

史槓道:“據軍情司的訊息,元廷對張家十分防備,派重兵至保州。”

王惲道:“換言之,元廷並非是沒有反應,只是陛下北伐的時機太好,元軍倉促之間沒能調派好兵力,現在各種反擊已經在路上了。”

“不錯,局面並非眼前看到的這般樂觀,務必儘快攻破大名、彰德二府,與張弘道的兵馬匯合。否則元軍兵至,真定便成了孤城,陷入包圍,而王軍難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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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莫要漏出風聲,亂了人心。”

王鄂聽了這些,撫須沉吟,道:“元廷既對保州有所防備……老夫擔心的是藁城那邊。”

這般一說,眾人都有些憂慮。

真定府這邊能夠順利招降眾人、控制城池,勝在出其不意。元廷顯然沒想到王鄂、王惲會降,以為讓堅定不降的史樟襲爵就萬事大吉。

“是否該派人往藁城走一趟,若順利,也該與董文用議一個共同舉兵的時日。若不利……”

話到一半,有人匆匆趕到院外,似乎有緊急之事要報。

遇到這種情況,王惲就比史槓更能理事,招呼了來人細問了幾句,之後回到堂上,壓低聲音道:“有客來,該是軍情司的人。”

小半刻之後,有兩個漢子便扶著一個披著斗篷的男子進來。

這男子走路時緩慢而蹣跚,顯然身上帶著不輕的傷勢。

他走到堂上,掀了頭上的氈帽,露出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卻正是董文用。

“彥材?”

王鄂認得董文用,已緩緩站起身來,神情緊張。

“狀元公。”董文用打了招呼,頹然嘆道:“蒙元早有防備,我沒能進得了藁城。”

“這……”

“還有個壞消息,更多元軍已經南下了,準備包圍真定府。”

~~

白陘,孟門關。

站在城頭上向東面望去,能望到唐軍張弘道部的旗幟,以及綿延的營盤。

阿合馬看了一會,隨手從懷中拿出一塊小算盤扒拉了一下,臉上浮起了油膩的笑意,搖頭道:“我看你還能耗幾天。”

他懶得再看雙方的陣法、戰況,那都是普通將領們做的事。

而對於戰爭,他有自己的看法。

“打仗打的是什麼?錢。”阿合馬有感而發,“雙方出錢,給士卒買口糧,激勵士氣。誰的多錢,誰的兵就多,士氣就高。打到後來,一邊沒錢了,也就輸了。”

“丞相說的對。”

一個名叫亦都馬丁的色目人正跟在阿合馬身後,手裡拿著紙筆,一邊走一邊還記錄著什麼,嘴裡道:“所以大汗現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丞相了。”

“最信任?”阿合馬搖頭道:“大汗最信任的不是我這個理財丞相,而是伯顏丞相啊。”

“伯顏哪裡能比得上丞相與大汗親近。”

他們從城頭走回了城樓上的公房中,亦都馬丁關上了門,阿合馬則開始看著新擺在桉頭上的還封著漆的戰報。

一封是關於山西的戰事,唐軍劉元禮已攻破瞭解州。解州這個地方有個大鹽池,是阿合馬為元廷斂財的重要地點,失去此地,讓他頗為頭疼。

另一封是河套的訊息,脫忽的死訊傳來,唐軍就有從西北方向進入山西的可能,同樣讓阿合馬頭疼。

他很不高興地將兩封信丟在桌上,摸著自己的鷹勾鼻,又看向了桌上的第三封信。

“丞相,是否要開啟看看。”亦都馬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提出了疑問。

阿合馬道:“這一定是在說,大汗需要更多的錢糧。”

亦都馬丁卻覺得這個信封平平無奇,不會是大汗的詔諭,眼神中便透出疑慮之色。

“你不信?”阿合馬道:“開啟看看。”

亦都馬丁便上前拆開了第三封信看了,再抬眼,不由對阿合馬驚為天人。

“丞相怎麼知道的?”

“說了,打仗就是要錢。”阿合馬道:“把最近徵收來的錢糧運往燕京吧。”

“丞相,大汗只下詔讓丞相多集錢糧,就近徵兵,沒有說要運往燕京啊?”

阿合馬遂笑了起來,道:“要成為一個有權勢的臣子,一定要知道大汗想要什麼,把事情做在前面。”

說著,他臉上那得意的笑容漸漸褪去,換上了嘆息的表情。

“防線一直在收縮,大汗在中原已經只剩下不大的疆域了,他不能從草原上收稅支援他爭奪中原。那就只能從這個不大的疆域上徵收錢糧,支援大軍作戰,當然需要很多錢。”

亦都馬丁聽了,眼神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還能贏嗎?”

“當然能。”阿合馬道:“我告訴過你,打到最後,沒錢的一方會輸。李瑕當然不可能比黃金家族有錢。你看他現在好像很順利,但等他的輜重線越來越長,他就越來越容易失敗。大蒙古國已經不止一次這樣擊敗敵人了。”

~~

燕京。

董文直、董文毅並肩走進驛館,四下一瞥,確定沒有人跟著他們進屋了,才低聲說起話來。

“突然將我們押來,果然是疑我們會投降李瑕吧。”

“陛下怕是忘了,大哥去年才為大元戰死。”

“要知道,大哥是為了保護燕王才戰死的。”董文直長嘆一聲,道:“而燕王如今已經病逝了。”

董文毅眼神暗澹下來,道:“這般說來,大哥白死了?”

“你說,若是三哥到藁城勸說我們,我們會降李瑕嗎?”

“應該不會。”董文毅遲疑了片刻,應道:“朝廷剛拔擢我知制誥兼修國史,教授皇孫經典,我們嘴裡說著忠君報國,豈可先自毀臣節?”

“說到臣節。”董文直忽然圧低了些聲音,岔了一個訊息,道:“姚公被貶了。”

“為何?因為燕王之死?”

“燕王故去以後,陛下已私下答應諸公立皇孫,姚公豈還敢多嘴,這次,是因稅賦之事。”

此事並不是如今才有的,董文毅一直以來也略知一二。

這些年來大元戰事不斷,一直在增收中原財賦,為此,忽必烈逐漸器重阿合馬,以各種手段斂財。如此,自是讓主張“節用愛民”的漢臣們不滿,也成了真金與阿合馬之間不和的原因。

近來出了那麼多事,忽必烈對漢臣的猜忌與日俱增,加上戰事不利,稅賦擴徵與日俱增,這種矛盾自然也愈發激烈。

想必但凡能安撫,忽必烈都不會把最重要的智囊姚樞貶離,須知當年李璮之叛,正是姚樞準確預測了李璮的動向。

正是連安撫都安撫不了,可見矛盾已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

這般一想,董文毅不由嘆了一口氣,意興闌珊起來。

將皇孫教導得再好又有何用?到時行不行漢法依舊未知,甚至到時大元還在不在也難說。

“若是三哥在藁城勸我們……”

他沉吟著,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但態度已有了變化。

董文直道:“故而說,形勢恐將有劇變,只不知陛下還能壓到幾時。”

“四哥想說什麼?”

“沒什麼。”董文直道:“在這燕京之中,不僅你我受到監視。”

說罷,他抬手一指,繼續道:“想辦法與某人見一面,如何?”

董文毅一訝,已驚得頭上有冷汗冒出。

他凝神一想,帶著微微的顫音問道:“不會是……張家吧?”

“你怕什麼?”

“我董家人若暗中與張家會面,只怕是重罪。”

“若是大元朝廷已風聲鶴唳至此地步,不思變,坐以待斃不成?事到如今,我再提醒五弟一句吧,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兄弟二人對視著,董文毅的眼神中漸漸有了恐懼。

現在這大元的有些矛盾,不是靠雄才大略就能壓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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