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學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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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學琴

綠竹翁的聲音又從竹叢中傳了出來:“這位朋友,為何哭泣?”

諸葛無極道:“晚輩自傷身世,又想起撰作此曲的兩位前輩之死,不禁失態,打擾老先生了。”說著轉身便行。

綠竹翁道:“小朋友,我有幾句話請教,請進來談談如何?”

諸葛無極適才聽他對柳元霸說話時傲慢無禮,不料對自己一個無名小卒卻這等客氣,倒大出意料之外,便道:“不敢,前輩有何垂詢,晚輩自當奉告。”緩步走進竹林。

只見前面有五間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一個老翁從右邊小舍中走出來,笑道:“小朋友,請進來喝茶。”

諸葛無極見這綠竹翁身子略形佝僂,頭頂稀稀疏疏的已無多少頭髮,大手大腳,精神卻十分矍鑠,當即躬身行禮,道:“晚輩諸葛無極,拜見前輩。”

綠竹翁呵呵笑道:“老朽不過痴長幾歲,不用多禮,請進來,請進來!”

諸葛無極隨著他走進小舍,見桌椅几榻,無一而非竹製,牆上懸著一幅墨竹,筆勢縱橫,墨跡淋漓,頗有森森之意。

桌上放著一具瑤琴,一管洞簫。綠竹翁從一把陶茶壺中倒出一碗碧綠清茶,說道:“請用茶。”

諸葛無極雙手接過,躬身謝了。

綠竹翁道:“小朋友,這部曲譜,不知你從何處得來,是否可以見告?”

諸葛無極一怔,心想這部曲譜的來歷之中包含著許多隱秘,是以連師父、師孃也未稟告。但當日劉正風和曲洋將曲譜交給自己,用意是要使此曲傳之後世,不致湮沒,這綠竹翁和他姑姑妙解音律,他姑姑更將這一曲奏得如此神韻俱顯,他二人年紀雖老,可是除了他二人之外,世上又哪裡再找得到第三個人來傳授此曲?就算世上另有精通音律的解人,自己命不久長,未必能有機緣遇到。他微一沉吟,便道:“撰寫此曲的兩位前輩,一位精於撫琴,一位善於吹簫,這二人結成知交,共撰此曲,可惜遭逢大難,同時逝世。二位前輩臨死之時,將此曲交於弟子,命弟子訪覓傳人,免使此曲湮沒無聞。”頓了一頓,又道:“適才弟子得聆前輩這位姑姑的琴簫妙技,深慶此曲已逢真主,便請前輩將此曲譜收下,奉交婆婆,弟子得以不負撰作此曲者的付託,完償了一番心願。”說著雙手恭恭敬敬的將曲譜呈上。

綠竹翁卻不便接,說道:“我得先行請示姑姑,不知她肯不肯收。”

只聽得左邊小舍中傳來那位婆婆的聲音道:“諸葛先生高義,慨以妙曲見惠,咱們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只不知那兩位撰曲前輩的大名,可能見告否?”聲音卻也並不如何蒼老。

諸葛無極道:“前輩垂詢,自當稟告。撰曲的兩位前輩,一位是劉正風劉師叔,一位是曲洋曲長老。”

那婆婆“啊”的一聲,顯得十分驚異,說道:“原來是他二人。”

諸葛無極道:“前輩認得劉曲二位麼?”

那婆婆並不徑答,沉吟半晌,說道:“劉正風是衡山派中高手,曲洋卻是魔教長老,雙方乃是世仇,如何會合撰此曲?此中原因,令人好生難以索解。”

諸葛無極雖未見過那婆婆之面,但聽了她彈琴吹簫之後,只覺她是個又清雅又慈和的前輩高人,決計不會欺騙出賣了自己,聽她言及劉曲來歷,顯是武林同道,當即源源本本的將劉正風如何金盆洗手,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劉曲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如何荒郊合奏,二人臨死時如何委託自己尋覓知音傳曲等情,一一照實說了,只略去了莫大先生殺死費彬一節。

那婆婆一言不發的傾聽。諸葛無極說完,那婆婆問道:“這明明是曲譜,那碧劍柳元霸卻何以說是武功秘笈?”

諸葛無極當下又將華震天夫婦如何為青雲派及木高峰所傷,如何請其轉囑華宇平,王氏兄弟如何起疑等情說了。

那婆婆道:“原來如此。”她頓了一頓,說道:“此中情由,你只消跟你師父、師孃說了,豈不免去許多無謂的疑忌?我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何以你反而對我直言無隱?”

諸葛無極道:“弟子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想是聽了前輩雅奏之後,對前輩高風大為傾慕,更無絲毫猜疑之意。”

那婆婆道:“那麼你對你師父師孃,反而有猜疑之意麼?”

諸葛無極心中一驚,道:“弟子萬萬不敢。只是……恩師心中,對弟子卻大有疑意,唉,這也怪恩師不得。”

那婆婆道:“我聽你說話,中氣大是不足,少年人不該如此,卻是何故?最近是生了大病呢,還是曾受重傷?”

諸葛無極道:“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那婆婆道:“竹賢侄,你帶這位少年到我窗下,待我搭一搭脈。”

綠竹翁道:“是。”

引諸葛無極走到左邊小舍窗邊,命他將左手從細竹窗簾下伸將進去。那竹簾之內,又障了一層輕紗,諸葛無極只隱隱約約的見到有個人影,五官面貌卻一點也無法見到,只覺有三根冷冰冰的手指搭上了自己腕脈。

那婆婆只搭得片刻,便驚“噫”了一聲,道:“奇怪之極!”過了半晌,才道:“請換右手。”她搭完兩手脈搏後,良久無語。

諸葛無極微微一笑,說道:“前輩不必為弟子生死擔憂。弟子自知命不久長,一切早已置之度外。”

那婆婆道:“你何以自知命不久長?”

諸葛無極道:“弟子誤殺師弟,遺失了師門的《紫霞秘笈》,我只盼早日找回秘笈,繳奉師父,便當自殺以謝師弟。”

那婆婆道:“《紫霞秘笈》?那也未必是甚麼了不起的物事。你又怎地誤殺了師弟?”諸葛無極當下又將桃谷六仙如何為自己治傷,如何六道真氣在體內交戰,如何師妹盜了師門秘笈來為自己治傷,如何自己拒絕而師弟陸大有強自誦讀,如何自己將之點倒,如何下手太重而致其死命等情一一說了。

那婆婆聽完,說道:“你師弟不是你殺的。”

諸葛無極吃了一驚,道:“不是我殺的?”

那婆婆道:“你真氣不純,點那兩個穴道,決計殺不了他。你師弟是旁人殺的。”

諸葛無極喃喃的道:“那是誰殺了陸師弟?”

那婆婆道:“偷盜秘笈之人,雖然不一定便是害你師弟之人,但兩者多少會有些牽連。”

諸葛無極籲了口長氣,胸口登時移去了一塊大石。他當時原也已經想到,自己輕輕點了陸大有兩處穴道,怎能制其死命?只是內心深處隱隱覺得,就算陸大有不是自己點死,卻也是為了自己而死,男子漢大丈夫豈可推卸罪責,尋些藉口來為自己開脫?這些日子來李靈珊和華宇平親密異常,他傷心失望之餘,早感全無生趣,一心只往一個“死”字上去想,此刻經那婆婆一提,立時心生莫大憤慨:“報仇!報仇!必當替陸師弟報仇!”

那婆婆又道:“你說體內有六道真氣相互交迸,可是我覺你脈象之中,卻有八道真氣,那是何故?”

諸葛無極哈哈大笑,將自己運用乾坤無極功法,以及太師叔的傳功自己的事情的情由說了。

那婆婆微微一笑,說道:“閣下性情開朗,脈息雖亂,並無衰歇之象。我再彈琴一曲,請閣下品評如何?”

諸葛無極道:“前輩眷顧,弟子衷心銘感。”

那婆婆嗯了一聲,琴韻又再響起。這一次的曲調卻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輕輕嘆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諸葛無極聽不多時,眼皮便越來越沉重,心中只道:“睡不得,我在聆聽前輩的撫琴,倘若睡著了,豈非大大的不敬?”但雖竭力凝神,卻終是難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攏,再也睜不開來,身子軟倒在地,便即睡著了。睡夢之中,仍隱隱約約聽到柔和的琴聲,似有一隻溫柔的手在撫摸自己頭髮,像是回到了童年,在師孃的懷抱之中,受她親熱憐惜一般。過了良久良久,琴聲止歇,諸葛無極便即驚醒,忙爬起身來,不禁大是慚愧,說道:“弟子該死,不專心聆聽前輩雅奏,卻竟爾睡著了,當真好生惶恐。”

那婆婆道:“你不用自責。我適才奏曲,原有催眠之意,盼能為你調理體內真氣。你倒試自運內息,煩惡之情,可減少了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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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無極大喜,道:“多謝前輩。”當即盤膝坐在地下,潛運內息,只覺那八股真氣仍是相互衝突,但以前那股胸口立時熱血上湧、便欲嘔吐的情景卻已大減,可是只運得片刻,又已頭暈腦脹,身子一側,倒在地下。綠竹翁忙趨前扶起,將他扶入房中。

那婆婆道:“桃谷六仙和風前輩功力深厚,所種下的真氣,非我淺薄琴音所能調理,反令閣下多受痛楚,甚是過意不去。”

諸葛無極忙道:“前輩說哪裡話來?得聞此曲,弟子已大為受益。綠竹翁提起筆來,在硯池中蘸了些墨,在紙上寫道:“懇請傳授此曲,終身受益。”

諸葛無極登時省悟,說道:“弟子斗膽求請前輩傳授此曲,以便弟子自行慢慢調理。”

綠竹翁臉現喜色,連連點頭。那婆婆並不即答,過了片刻,才道:“你琴藝如何?可否撫奏一曲?”

諸葛無極臉上一紅,說道:“弟子從未學過,一竅不通,要從前輩學此高深琴技,實深冒昧,還請恕過弟子狂妄。”

當下向綠竹翁長揖到地,說道:“弟子這便告辭。”

那婆婆道:“閣下慢走。承你慨贈妙曲,愧無以報,閣下傷重難愈,亦令人思之不安。竹侄,你明日以奏琴之法傳授諸葛無極君,倘若他有耐心,能在洛南久耽,那麼……那麼我這一曲《清心普善咒》,便傳了給他,亦自不妨。”最後兩句話語聲細微,幾不可聞。

次日清晨,諸葛無極便來小巷竹舍中學琴。綠竹翁取出一張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說道:“樂律十二律,是為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此是自古已有,據說當年黃帝命伶倫為律,聞鳳凰之鳴而制十二律。瑤琴七弦,具宮、商、角、微、羽五音,一弦為黃鐘,三絃為宮調。五調為慢角、清商、宮調、慢宮、及蕤賓調。”當下依次詳加解釋。諸葛無極雖於音律一竅不通,但天資聰明,一點便透。綠竹翁甚是喜歡,當即授以指法,教他試奏一曲極短的《碧霄吟》。

諸葛無極學得幾遍,彈奏出來,雖有數音不準,指法生澀,卻洋洋然頗有青天一碧、萬里無雲的空闊氣象。一曲既終,那婆婆在隔舍聽了,輕嘆一聲,道:“諸葛少君,你學琴如此聰明,多半不久便能學《清心普善咒》了。”

綠竹翁道:“姑姑,諸葛兄弟今日初學,但彈奏這曲《碧霄吟》,琴中意象已比侄兒為高。琴為心聲,想是因他胸襟豁達之故。”

諸葛無極謙謝道:“前輩過獎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弟子才能如前輩這般彈奏那《逍遙乾坤之曲》。”

那婆婆失聲道:“你……你也想彈奏那《逍遙乾坤之曲》麼?”

諸葛無極臉上一紅,道:“弟子昨日聽得前輩琴簫雅奏,心下甚是羨慕,那當然是痴心妄想,連綠竹前輩尚且不能彈奏,弟子又哪裡夠得上?”

那婆婆不語,過了半晌,低聲道:“倘若你能彈琴,自是大佳……”語音漸低,隨後是輕輕的一聲嘆息。如此一連二十餘日,諸葛無極一早便到小巷竹舍中來學琴,直至傍晚始歸,中飯也在綠竹翁處吃,雖是青菜豆腐,卻比柳家的大魚大肉吃得更有滋味,更妙在每餐都有好酒。

綠竹翁酒量雖不甚高,備的酒卻是上佳精品。他於酒道所知極多,於天下美酒不但深明來歷,而且年份產地,一嘗即辨。

諸葛無極聽來聞所未聞,不但跟他學琴,更向他學酒,深覺酒中學問,比之劍道琴理,似乎也不遑多讓。

有幾日綠竹翁出去販賣竹器,便由那婆婆隔著竹簾教導。到得後來,諸葛無極於琴中所提的種種疑難,綠竹翁常自無法解答,須得那婆婆親自指點。

但諸葛無極始終未見過那婆婆一面,只是聽她語音輕柔,倒似是位大家的千金小姐,哪像陋巷貧居的一個老婦?料想她雅善音樂,自幼深受燻冶,因之連說話的聲音也好聽了,至老不變。這日那婆婆傳授了一曲《有所思》,這是漢時古曲,節奏婉轉。

諸葛無極聽了數遍,依法撫琴。他不知不覺想起當日和李靈珊兩小無猜、同遊共樂的情景,又想到瀑布中練劍,思過崖上送飯,小師妹對自己的柔情密意,後來無端來了個華宇平,小師妹對待自己竟一日冷淡過一日。

他心中悽楚,突然之間,琴調一變,竟爾出現了幾下富江山歌的曲調,正是李靈珊那日下崖時所唱。他一驚之下,立時住手不彈。

那婆婆溫言道:“這一曲《有所思》,你本來奏得極好,意與情融,深得曲理,想必你心中想到了往昔之事。只是忽然出現閩音,曲調似是俚歌,令人大為不解,卻是何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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