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春雨似乎帶來了幾抹夏日的微熱，但寒意總會在深夜不期而至，有時只覺體膚冰涼。

於春日之中，本來的登基大典，陡然沒了音訊。

轉而替代它的，是皇城寒夜中, 九次悠揚的鐘聲飄蕩。

這一夜，長安百姓被鐘聲吵醒，卻忽覺坊間步甲聲動，而後是快馬而過，又有緩和之聲傳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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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朝第十位君王李翱，於崇文四十五年四月初七, 因病駕崩於養安殿。

而後寒夜無眠，翌日清晨，已經是滿城縞素, 哭聲震天。

訊息隨著驛站傳遍四方，不過三日，文朝天下，便已盡知國殤，山河皆披素縞。

而於這一日，皇城之上，也掛出了李翱所寫的罪己詔。

李翱平白直言，此生未繼先皇意願，未為天下文人，一尋儒道極境，未為百姓，爭得一片安樂沃土。

字字令人萬分動容，更有官員文人嚎啕大哭，只覺天地不公, 令文朝痛失明君。

可也有那有心之人, 看出了這其中的不對。

李翱竟未為太子所做懇求，甚至不見登基一事。

李翱仙逝之後, 暫由譚相與數位大儒主政，主持李翱下葬，議定諡號文成皇帝，意為安民立政。

而待到李翱的事情完畢，長安首次有九位大儒齊聚，項鶴拿出了李翱最後的聖旨。

其上所言，太子李棟身有恙，難以繼任，封其為齊王，自選封地。

而文朝新皇，為公主之女，文朝明姝郡主，李墨兒。

此事一出，文朝上下滿是譁然，聲討之聲自是層出不窮，可待到李墨兒於皇城之上，顯露大學士文力，身後又站立十數位大儒。

質疑之聲開始消去, 而屬於李墨兒的登基大典, 也在頃刻間完成。

李墨兒成為文朝第十一位君王, 改年號為興文，是為興文元年。

文朝歷史上第一位女帝順利登基，如此情形，乃人族千年歷史唯二。

登上王座的李墨兒立刻宣佈了第一個政令，調集邊軍精銳，與詩宗子弟，速平南疆戰事。

文朝朝堂之上，公佈馮炁一桉細節，為數個文脈之家沉冤昭雪，並尋其後人直入貢院修習，福澤三代。

其中自然也有腥風血雨，有文人不忿解下官服，歸於鄉野，也有人頑固反抗，落得階下囚，甚至百官不敢再言其得位正否。

只是這一切都再未與宋穆有關。

李棟罷落東宮，宋穆這太子少傅，自然也無所用處，那日宋穆從皇城歸去之後，便是數日的渾渾噩噩。

宋穆痛惜於師父的枉死，也悲慼於李翱的無奈離去。

那日廣場之上，宋穆所經歷的連續翻轉，終於將宋穆腦海中最後的一點理想主義徹底的碾碎了。

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政治傾軋，自己在其中，依舊是一顆棋子。

人心不古，權力爭奪，令宋穆寒了心。

而李翱的離去，讓宋穆徹底的沒了想法，宋穆只是看著自己當初所寫的那篇文章，此刻不知這往後自己的暢想，究竟會如何。

自己以為自己憑藉著文朝，能夠給這個時代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如今看來，卻不過是痴人說夢。

這一日，宋穆得知李墨兒登基之後，天下大赦，長安萬民歡騰，宋穆卻是在院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任憑那烈酒泛起的醉意，將自己帶去迷濛的深淵。

“夫君，你不可以再這般了！”

宋穆正欲起身再酌幾杯，這時候谷清清卻是走了出來，直接將那酒盅奪走，駁斥一聲。

宋穆抬頭看向谷清清，此刻臉上只是帶著幾分迷惘，卻也並未再堅持。

只是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谷清清似乎也知道宋穆心中的愁怨，此刻見得宋穆這般萎靡不振的模樣，也是面露不忍，思量片刻後開口說道。

“夫君，若是你真的覺得如今這長安不如意，那我們就不在這裡待著了，我們一家回去，回江南之地去。”

“你不是說過嗎，帶我去尋個清淨之地，過那與世隔絕的生活。”

宋穆聞言，此刻看向谷清清，看到對方臉上神情不忍，此刻心中卻是真的動了這個念頭。

而這時候，外面卻是傳來了腳步聲。

宋穆看去，卻是宋承明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此刻與宋穆拱手沉聲說道。

“父親，有清天衛的大人來。”

宋穆聽到此話，此刻神情一愣，不過當下還是抬頭看去，只見到李泰緩步走了進來，當下朝著宋穆拱手。

“宋大人，陛下有請。”

宋穆聽到這話神色一頓，此刻再看向對方，面上的神情卻陡然嚴肅，旁邊的谷清清看到宋穆的表現，臉上也閃過幾分急迫。

谷清清當下正欲說些什麼，卻沒想到宋穆已經起身，當下只是和李泰說道。

“宋某就不去了，李大人幫我傳一句話吧，或許過些日子，我就離開長安了。”

聽到這話的李泰當下卻是一頓，此刻卻是立刻搖頭，再次說道。

“此事卻還是由不得大人了，這一次，是陛下親口說要見你。”

宋穆抬頭看向對方，當下輕輕笑了一聲。

“她要見我，見我如何？”

“我做不了她的臣子，道不同，不相為謀。”

聽到這話的李泰卻是堅定的搖頭，此番只是朝著宋穆拱手，宋穆不願意理會。

“夫君……”

谷清清卻是在這時候開口，卻又是欲言又止。

宋穆看向對方，夫妻兩人的目光交匯，此刻宋穆似乎也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如今朝堂腥風血雨，自己可以嗤之以鼻，但為家中後輩，卻不可如此。

片刻後宋穆長長的嘆了口氣，當下身上的文氣運轉，立刻蕩去一身的酒氣。

“那便去道個別吧。”

宋穆也沒有張羅著換衣服，此刻只是負手邁步往著外面而去，跟著李泰往著皇城而去。

穿過熟悉的宮牆，宋穆再次來到了這皇城之中。

多日不來，這裡卻是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似乎一切看起來，又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穿過迴廊，跨過宮殿，宋穆再到了那兩儀殿前，此刻卻是腳步微頓。

沉默片刻後，宋穆還是邁步往前，昂首挺胸走入其中。

大殿之中金壁輝煌，宋穆一眼便看到了那穿著一身紅色袍衫的李墨兒。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眼中卻都有無數的複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