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閒居洹上做一個好像心無旁騖的釣魚翁時,0世紀初葉的風風雨雨中,又有幾個人物從大舞臺的邊沿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走向中心。他們和袁世凱不期而遇,從此恩怨纏結……
袁世凱晦氣重重地歸隱洹上之時,正值汪精衛意氣風發地再次東渡日本之際。
汪精衛是次歸國,目睹民生凋敝、清廷腐敗、酷吏橫行,而同盟會中又苦於人心渙散,既沒有足夠的資金,也缺乏軍事的實力,即便清朝已近土崩瓦解而怎樣發出使其最後滅亡的一擊,仍在紙上談兵爭論不休。
汪精衛決心行動了!
“暗殺!”這是俄國、歐洲政局動盪之際常用的手段,但也要冒極大的風險,不僅是個人可能因此而殺頭,中國的老百姓也許難以接受這種形式,同盟會也幾次討論過,孫中山便不同意這樣做。
但,沒有一聲驚雷,實在是太沉悶了!
怎樣喚起民心?
奔走、呼號、學社、集會,這一切撞在強權的銅牆鐵壁上,幾乎沒有回聲。
同盟會上層的分裂,使汪精衛不僅痛心,而且近於灰心。
1907年月,東京早春。
孫中山、黃興、宋教仁等聚會研究未來中華民國的國旗圖案。
孫中山本以為這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議決以後還有諸如購買槍支彈藥、南方起義等大事要商量,便率先發表意見:“興中會的青天白日旗為烈士陸皓東設計,旗下無數先烈為此流血,且南方民眾海外僑胞,視青天白日旗為革命、新黨之象徵,沿用青天白日旗,當是繼往開來之最佳方案。”
意想不到的局面出現了,黃興表示反對:“青天白日旗以太陽為標誌,效法日本的痕跡太深。既是一國的標誌就應完全是我國的特徵,不如採用‘井’字形圖式,以示平均地權之意,也是從太平天國以來仁人志士奮鬥的一個目標。”
孫中山想不到黃興反對,黃興也想不到孫中山會發那麼大的脾氣。一般來說革命者火氣都要大一些,又何況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流亡革命者?
孫中山:“此議不妥。”
黃興:“可以商量。”
孫中山:“連商量都不妥。”
黃興拍案:“那又何必開會?”
孫中山:“我在南洋,託命於青天白日旗者數萬人,如欲毀之,先將孫文驅逐於同盟會之外!”
黃興的激動不亞於孫中山:“不必!我走。”
這一次非同尋常的不歡而散之後,又是章太炎大鬧《民報》事件,本來就是各懷目的松散地結合的同盟會裂痕已深,加上安慶起義、四川廣安之役、廣州等處起義的接連失敗,徐錫麟、秋瑾等精英相繼犧牲,革命黨人為不斷失敗的陰影籠罩,出路何在?
汪精衛一到東京便和喻培倫密商。
汪精衛一反以往的猶豫,說:“培倫兄,會黨中人在海外爭吵不休,而國內的民眾仍在水深火熱之中,一批批同志起義不休失敗不斷,犧牲者與日俱增,這種局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喻培倫文靜、沉著,平時少言寡語,內心的熱血也少有人得知,與汪精衛私交甚密,“中國大地沉悶已久,需要一聲驚雷。另外,失敗的教訓我們不能不記取,方式也可以變換一下。”
汪精衛擊掌:“暗殺!”
喻培倫:“好!周密籌措,務求成功,只要殺掉攝政王,趁清廷動搖之際,南方民眾的發動、起義的呼應便有了大的聲勢,成功可望。”
汪精衛:“理應如此。但也要想到失敗,一旦失敗我等必死。”
喻培倫:“以必死之心,求必勝之望。”
汪精衛:“君子一諾,正其時矣!”
暗殺進入了實質性的準備階段,參與其事的還有陳璧君、黎仲實、黃復生。
暗殺的手段在刀、槍、炸彈三項中,選擇了炸彈,取其爆炸殺傷力較大,也希望轟然一聲巨響,能使人振聾發聵。
汪精衛統籌全域性,陳璧君籌款,黃復生、喻培倫、黎仲實購買炸藥、研製配方,負製造炸彈試驗效能的全職。
革命黨人的特長是集會、演說、辦報、募捐,真要動手自己造一個鐵殼炸彈的時候,實在不知如何下手。只好用單線聯絡法請教學化學的留學生,先以小劑量配製,反覆多次之後,總算有了進展。
訊息傳到了孫中山耳朵裡,立即寫信給汪精衛,加以阻止。
汪精衛覆信說,精衛此舉意在必得志在必死,先我而去的同志多矣,黃泉路上自不會寂寞,倘能喚起民眾使我會黨中人不再內鬥不息,精衛死得其所死何惜哉?
汪精衛還認為“蓋此時團體潰裂已甚,維持之法,非口舌所能彌縫,唯直接激烈之行為,方能使灰心者復歸於熱,懷疑者復歸於信”。他向孫中山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事發後,即為登之《中興報》。”
1909年10月,汪精衛先派黃復生到北京籌備落腳點。年底,汪精衛一行潛入北京,並致書胡漢民——
此行無論事之成否,弟皆必無生還之望。弟雖流血於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也!
汪精衛,名兆銘,字季新,號精衛。祖籍安徽後遷居紹興,其父在廣東番禺做師爺,娶妾吳氏,188年5月4日生汪精衛。
汪精衛從小聰慧過人,且長得眉清目秀,時人稱為美男子。1904年汪精衛到日本留學,1905年即追隨孫中山先生左右,為同盟會早期會員,評議部長,《民報》主要撰稿人,文風辛辣筆思敏捷,是革命黨人著名的活動家、宣傳家,為孫中山青睞。
汪精衛經香港進入北京後,先在琉璃廠火神廟西夾道開了一家“守真照相館”,又在東北園租得一間平房,為住宿與活動場所。
他們製成的第一個炸彈比較小,可隨身攜帶。當時,載濤、載洵正好從歐洲考察歸國,報載,不日即乘專列抵京。
汪精衛、喻培倫、黃樹中商議之下,以為這是難得的機會,清廷的兩個重臣下車時,車站上必定有人迎接,混亂之機,投出一個炸彈炸死幾個人當無問題,便議決:先炸一回再說。
汪精衛、黃復生攜炸彈趕到前門東車站。
哪知道載濤、載洵下車時天已擦黑,汪、黃二人又畢竟第一次執行暗殺,內心裡既著急又緊張,再加上接車的官員冠蓋雲集,轉眼間目標不知去向,這個待發的炸彈始終沒有扔出去,只好無功而返。
最後的暗殺目標,便是載灃了。
為慎重起見,汪精衛和黃樹中親自偵察了攝政王府,及攝政王每天上朝的必經之路。
凌晨三時,汪精衛與黃樹中悄悄離開下榻的泰安客棧,進正陽門、轉吏部街、繞皇城根走了七八裡地,進東安門。這時正是月落星散的時候,俄頃,天微明,繼而東方有紅光閃現,東華門就在眼前。
上朝的文武百官的車馬陸續抵達,兵丁吆喝著馬路兩邊早起遛彎兒順便看熱鬧的市民往後站,市民中有經多見多的,“慶親王到了”,“攝政王到了”。
汪精衛一路查勘,到什剎海旁的一座無名小橋,是攝政王每日進宮的必經之地,小橋北側還有一條陰溝可以隱蔽,爆炸後也能從這裡迅即逃跑。
為求萬全,汪精衛與黃樹中、喻培倫密商決定重新製造大型炸彈。喻培倫弄到一個西瓜大小的鐵罐,和黃樹中一起找到騾馬市大街鴻泰永鐵鋪淬火加工,使其格外堅硬,從而增加了爆發力。鐵罐內又塞進了從日本帶回的50磅烈性炸藥,加蓋、密封,安上引爆機。
三個人分工如下:喻培倫、黃樹中負責挖坑、安放炸彈,拉電線,汪精衛實施引爆。
1910年月11日傍晚。
陳璧君匆匆地拎著大包小包的吃食走進騾馬市大街泰安客棧。在汪精衛的房間裡設下酒宴,二鍋頭、花生米、醬牛肉等四盤下酒小菜並花捲、饅頭擺了一桌。
汪精衛舉杯,環顧同道,這個白面書生顯得激動,而此時一切言語盡屬多餘,何況還要保密,便只有一個字了:“幹!”
五隻酒杯輕輕地碰到一起,大家都小心翼翼,義無反顧。
碰杯的聲音很輕。
他們怕還沒有來得及品嚐的酒溢位來。
他們很快就要去製造雷鳴巨響。
待到華燈初上,汪精衛率喻培倫、黃樹中走出客棧,在大門口跟包模樣的黃樹中大聲地問賬房:“有洋車嗎?”
“大爺,您只管吩咐,我馬上去叫。”
“去八大胡同。”
“哪一處?”
“唱清吟小班的。”
他們三人到了石頭衚衕,付賬、下車,黃樹中又招手叫來一輛洋車,“什剎海烤肉店。”
沉沉的夜色已經籠罩京城,在這風雨飄搖的年代裡,春天照樣來到了,風帶著溼潤和甦醒後的樹木發出的淡淡的清香。
三個黑影朝著什剎海橋不遠處的一座無名小橋摸去,不知道此刻他們是什麼心情,夜行者大抵都是一些不得已而必須要趕路的人,或者去創造業績或者去奔向遙遠。
黃樹中、喻培倫負責挖坑。
汪精衛潛伏於陰溝內,同時觀察四方,看有沒有查夜的兵丁。
剛刨幾下土,冰凍的時間雖已經過去,橋下的荒土因為多少年無人開掘而板結如鐵,隨身帶的一把小鐵鍁砸下去,居然“嘣嘣”有聲。
這時候,一點點響動都會使人心驚肉跳。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這“嘣嘣”聲,竟引得四下裡的狗吠聲此起彼落,這些耳朵特別靈夜深時仍把耳朵豎著的狗們,當然是官府的屬下,並且負有使命。
兩人一句耳語:“撤。”
三人會合後,一溜小跑離開了現場。
次日深夜,從頭開始。
一切都很順利,迅速地把坑挖成埋好炸藥罐,撒一層土,拉出電線,糟糕!電線太短,拉不到汪精衛潛伏的引爆地點,又是無功而返!
中國人說事不過三。
第三個晚上,正當黃樹中在橋下鋪設電線之際,望風的喻培倫發現橋上有一個人蹲著偷看,兩人當即離開,喻培倫通知汪精衛,黃樹中躲到一棵樹後繼續觀察,看見有一宮內禁軍手持燈籠趕來,橋上橋下檢視一番後匆匆而去。黃樹中見有機可乘,便從樹後躥出,奔到石橋底下想把炸彈挖出來取走,挖到一半,人聲腳步聲紛至沓來,只好落荒逃去,至此暗殺計劃完全暴露。
汪精衛他們畢竟是文人客串想做殺手,沒有一點兒職業刺客的常識,更遑談經驗了。當夜,幾人會合後仍以為炸彈雖已暴露,人尚未暴露,決定不撤離京城,而是兵分三路:喻培倫去東京再購置炸藥,陳璧君、黎仲實到南洋籌款,汪精衛、黃樹中留京待機。
這一謀刺攝政王未遂事件,雖說炸彈還沒有響,可是清廷上下卻一片惶惶不安,革命黨人不僅在南方鬧,這一下更是直指首善之地的京城不說,還要把位居當國的攝政王炸個四分五裂!紫禁城想把這個訊息捂住,內涉民心外及邦交,都足以使清廷丟臉而壯大革命黨人的聲威,因此便下令:嚴禁北京各報章報道任何訊息。
清廷搖搖欲墜敗象紛呈自不在話下,一個即將消亡的政權,為求最後的自保及一逞,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軍隊、警察,最後的迴光返照總是閃爍於刺刀尖上。就在汪精衛到小石橋上察看地形時,便被暗探盯上了,事有湊巧的是這些暗探也是因為南方起義不斷,唯恐傷及京城的權貴而臨時增設晝夜巡查的。暗探不動聲色,一路跟下去,守真照相館暴露了,暗探認定“此乃匪黨嘯聚之所”。
留下的唯一物證是炸藥罐,一幫警察戰戰兢兢地把密封罐開啟,將炸藥倒出,提著那個鐵罐左看右看,分明是新近淬火煉製過的,於是一家一家鐵匠鋪查過去,嚴加盤問,問過後具結畫押,鴻泰永鐵鋪的老闆自知事關重大隱瞞不得,承認是在本鋪淬火的,並指認了黃樹中的長相、高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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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6日,清廷的警察開始逮捕行動,先在守真照相館抓獲黃樹中、羅世勳,繼之又在東北園門口捉住汪精衛。
汪精衛被解到內城巡警廳,由廳丞章宗祥審問:
“你是汪兆銘?”
“天下只一個汪兆銘。”
“埋設炸彈企圖暗殺攝政王的是你?”
“一切均是事實,唯功敗垂成,遺憾不盡!”
“你知道你犯的是什麼罪?”
“為國為民,何罪之有?”
“我來告訴你:死罪!”
“欲達民主之目的,舍與政府死戰之外,實無他法。”
“朝廷正在預備立憲,爾等一再滋生事端,實乃罪不可赦!”
“今雖稱立憲,其目的在於鞏固君王之大權,醉虛名而忘實禍,其罪實通於天!”
汪精衛的供詞洋洋千言,送到了清廷民政部尚書善耆手中,善耆讀畢,一陣寒戰,心裡頭著實被震動了!“奇人也奇才也。”他搖頭感嘆一番後便生出了想見見汪精衛此人的念頭,微服出門,在巡警廳監舍外走了一趟,只見汪精衛正在囚室中踱步,殺身之禍已然臨頭仍神安氣定,怎麼也想不到如此一個美男子,竟會是暗殺者!“殺之可惜。”
善耆這個人,與京城內維新派的文士們早有來往,西太后撒手人寰,大清的最後一個強人歷經幾度垂簾後,卵翼之下豈有壯士?太監橫行、馬屁通天、為官之道諾諾而已!這個老女人為一己而丟一統,勢成定局,天已垂象。南方革命黨人孫中山、黃興等,其思想、政綱、人品、學問,遠不是洪楊可比,尤其是百折不撓的勇氣和精神,雖曾國藩、李鴻章再世,亦莫可奈何!
善耆把汪精衛抓到手裡,只覺得手心發燙,如何處治卻是頗費心計。
按《大清律》,汪精衛是凌遲處死罪,法外施恩,念民心沸反,減一等則大辟,綁赴菜市口,死得痛快一點兒,也是死。
關鍵是死,還是不死?
如救汪精衛一命,也是給自己留一條路,此計大妙,但如何向攝政王交代?
先聯絡慶親王奕劻,此人平庸、膽小,善耆一番“正在預備立憲之際,南方已經如火如荼,倘若殺汪精衛正是火上澆油,變生不測禍在眉睫,殺一人事小礙全域性事大,不如不殺終身監禁”。慶親王連連點頭:“言之有理。”
慶親王其時是首輔重臣。
攝政王在汪精衛一案中,將要面對的既是民政部尚書肅親王的進言,且又有首輔的贊同,他將如何作為呢?
1910年5月1日,汪精衛移提監獄。
此時,海內外報章已有大量報道,孫中山、黃興等正在設法營救。
汪精衛自己,以為必死無疑。
其實,法部尚書紹昌確實已作了死刑判決:“大逆不道,立即處斬!”
清廷以案情重大為由,派肅親王善耆主辦汪精衛一案,紹昌會辦。肅王便以“未遂”為字面上的理由,請旨定為“終身監禁”。
都說攝政王無能,其實沒有那麼簡單,國勢日衰之際,有能與無能的差別就很小了,那時的北京人也說“誰都玩不轉了”,你怎麼辦?
攝政王批定汪精衛的終身監禁後,投筆一嘆:“先是殺袁世凱不得,而今汪精衛又殺不得,看來我倒是該死的了!”
左右聞言大驚失色。
無能的攝政王說了一句明白話。
終身監禁的判決還沒有下達,汪精衛還在苦熬光陰引頸待死之際,曾口佔四絕:
銜石成痴絕,
滄波萬里愁。
孤飛終不倦,
羞逐海鷗浮。
奼紫嫣紅色,
從知渲染難。
他時好花發,
認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
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負少年頭。
留得心魂在,
殘軀付劫灰。
青磷光不滅,
夜夜照燕臺。
陳璧君在南洋籌款,得知汪精衛、黃樹中已被捕入獄,便匆匆告別家人,直奔北京。進京後一打聽,汪精衛已被押在刑部的大牢中,終身監禁的判決也已由報章透露。
陳璧君追隨汪精衛已有多年,愛慕之心與日俱增,及至汪精衛謀刺攝政王,陳璧君也是團伙中一員;汪抱必死決心當刺客,也是陳對他的愛慕彌堅之時;待到汪精衛入獄,先以為必死後來是坐穿牢底,陳璧君更是非君不嫁了!
刑部大牢中,少有的探望者中去得最多的是陳璧君,她用金錢買通獄卒,送衣送食,長久不斷。
這一夜,汪精衛坐在囚牢中面壁良久。
革命生涯、激昂悲壯,如今在這鐵窗之下,真的勇士也會面對孤獨,不能不面對,不得不面對。
孤獨時最容易想到的最使人眷戀的,卻不是大風大浪,孤獨者大抵都已經疲倦,如絲如縷的溫情最容易接踵而來,那是一種撫愛,使流血的傷口凝結。革命者不是不要愛,通常是沒有時間愛,也有真正瀟灑的大革命者,革命與愛一樣不耽誤。
陳璧君受汪精衛影響,進而離開南洋富商之家追隨汪精衛左右,公然冷落先已訂婚的表哥梁宇皋,這不是秘密,也使汪精衛感動。但陳璧君對汪精衛太亦步亦趨,忠誠有餘而浪漫不足,常常因為愛的氛圍不夠,而使汪精衛忘而卻步。
就在這一次暗殺行動之前,汪精衛回北京經過香港時,住在方聲洞家裡,方的小妹妹方君瑛正值豆蔻年華明豔照人,一雙眼睛真的是清波流轉,對汪精衛圖謀刺殺攝政王之舉佩服得五體投地,舉手投足間,那純淨、那柔情,使汪精衛幾乎立時傾倒!怎奈重任在身,匆匆赴京,方君瑛有詩相送:
相聚又相別,
明朝各一方。
為君歌易水,
聲意兩同長。
就這樣相識了又分別了。
汪精衛怎麼能忘得掉這一對眼睛呢?
可是,眼下,汪精衛在鐵窗牢獄中最需要一點點溫暖的時候,陳璧君來了,陳璧君無微不至地關心著他,方君瑛呢?你為什麼不來?
汪精衛知道陳璧君苦苦地等待的是什麼,人間哪有鐵石心腸?汪精衛長夜難眠之際,覺得有點兒對不起陳璧君,畢竟追隨他多年、畢竟在鐵窗外苦苦地廝守著他的,是陳璧君。
有盡的長夜。
無盡的寂寞。
汪精衛感賦《懷故人》詩,託獄卒交給了陳璧君:
落葉空庭夜籟微,
故人夢裡兩依依。
風蕭易水今猶昨,
魂度楓林是也非。
人地相逢雖不愧,
擘山無路欲何歸。
記從共灑新亭淚,
忍使啼痕又滿衣。
陳璧君讀罷,不禁掩面而泣,這眼淚可說喜多於憂,因為,這是汪精衛第一次向她開啟心扉!
連夜,陳璧君一針一線地繡枕頭,繡的是一對飛燕。連陳璧君自己也奇怪,這小女孩年代,在南洋那幢樓房的臥室裡,母親手把手教的一點兒女紅,已經丟棄多年,革命了,還要女紅幹什麼?想不到今夜會重新拾起,會給一個男人繡枕頭,而那個男人又關在監牢裡,而且判的是終身監禁,繡來還得心應手,燕子的翅膀鼓動著……
往大牢裡送枕頭的時候,陳璧君附上情書一箋,勉勵汪精衛“忍死須臾以等待美好的將來”,並且表示“不求生前同衾,但願死後共穴”。
投桃報李,汪精衛的答覆再明確不過了:“不論生死契闊,彼此誓為夫婦。”
情書往返,光陰也過得快一些了。
汪精衛和陳璧君的戀愛,是在患難中進行的,一個在大牢裡判了終身監禁的人仍然敢愛,一個富商的千金信誓旦旦不管汪精衛死活,她都要愛。
人在絕境中,最盼著有一點愛。
所有的人曾經有過的真誠的愛,都是美好的,無論他們的結局如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