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黎明前雙子】星光仲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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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邊,靠近北部的那一邊。」戴著頂寬大尖尾的巫師帽,身高將近兩旗的獵人壯漢為帝林指路,「那有很多痕跡。」

「巨靈穿越森林往往會吃光途經樹幹的枝葉,它留下的腳印也很明顯,不過現在天這麼晚,我真不建議你們離開防線。」

好心的獵人在巨靈離開的方向畫了個圈,接著雙手叉腰,露出了很委婉的表情:「我記得,會長大人已經沒有足夠的人手才對?你若深入森林,將會面臨孤軍奮戰的險境,不如等到明天早晨和大部隊一起行動。」他努努嘴,聳肩的樣子很是遺憾。

「多謝你的好心,但我們會注意潛在的危險。我的耳朵會聽,我的眼睛能看,我的鼻子還能聞出你今晚吃了裡脊肉排。」

帝林收起地圖露出好看的微笑,不得不說,她的笑容成功打動了派斯,這令他無言以對:「呵呵,那你一定聞不出我還喝過兩杯山花紅。今晚我們要駐守在這裡,看看四周的一切。等到明天,我們獵人部隊就能大舉進發,我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派斯下意識地抹了把鬍子,從他一小撮細長的鬍鬚,和巫師帽上聳起的兩隻山羊角,帝林不難猜出他擁有的賦形和頭銜。

「如果我是你,的確想不出拒絕和大家一起行動的藉口。但我真的有急事,不早一點見到巨靈,我的內心就無法平靜。」

帝林搖了搖頭,將地神和周遭森林的簡略地圖插進腰帶,接著朝遠處招手道:「夕爾!阿瑞斯,你們要磨磨蹭蹭多久?」

「快了——!快了,姐。你走那麼快……夕爾,夕爾真的跟不上啦。」放眼遠方,只見夕爾正在一片樹蔭底下劇烈喘息。

她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搭在粗糙的樹皮,而在她身後,則是姍姍來遲的紅舌和祁盺等人。「夕爾這就,這就過去你那。」

少女憋紅一張臉喘著粗氣,她從下午離開公會開始就一直在趕路,這會距離上次休息已經過去三小時,她快累得半死了。

之前還在公會之時,帝林和祁盺打得不可開交:這也是讓帝林不再高傲的地方,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在短時間內幹掉他。

“很好,這兩個人歸我了。倫德爾,你能幫我把他們兩個加到盡頭的獵人出勤記錄嗎?”帝林拍拍手,點著兩人的人頭道。

處於急迫想要出征的心態,帝林根本沒想過讓人類同行會為她來什麼負面影響,而在她想要將夕爾也留在公會時,倫德爾卻拒絕了她的請求:“賞金公會不是託兒所,帝林。我可不想讓破壞狂呆在我的辦公室,這三年她的所作所為夠令人髮指了。肉山顯然見識過夕爾的破壞性,所以不顧帝林的反對,將她強行安插在這支不倫不類的隊伍之中。而能和姐姐一起同行,夕爾自然是一百個答應。這一次她帶上了屬於她的狂神武裝:一副樸實無華的拳套,和帝林一樣,是在她十歲之時被授予的。

時值皎夜,被魔人稱為萬物之母——恕瑞拉的月亮,也盤踞了太陽於白晝時的王座。但皎月雖聖潔無暇,卻掩蓋不了森林的陰森恐懼。在森林裡,不時有發出綠色熒光的眼睛頻頻眨動,而在稍遠的地方,還有狼或者其他魔物的嘶吼和磨牙聲迴盪。

為了守住營地,獵人團隊將多如牛毛的篝火,呈環形放置在森林的開闊地用以照明和烹飪。帝林便在其中一個篝火附近。

藉助黑色虎指的鉤爪移動,她領先了隊伍其他人率先來到營地。雖然夜晚已晚,但食物香氣的傳播和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卻沒有停歇。在向守衛出示自己的獵人證明後,帝林找到了這支部隊的臨時負責人,趕在那兩個人類之前詢問著巨靈的去向。

「但再如何急還是得把自己的安全照顧好。」這時,順著帝林視線望向夕爾等人的派斯勸阻道,「靠這麼幾個人,在暮色降臨的森林可無法自保。」他神情凝重地抱起胸,目光在月色散發出怖人的黃色:「魔物,還有暗裔,它們隨時會襲擊你。」

「那就讓它們來,我會讓它們知道攻擊我是自尋死路。」帝林再次搖頭婉拒,「我來地神三年,這的森林就像家一樣。」

「只是家而已?」這位有著結實筋肉的獵人挑起了眉,他穿著一身略顯破爛的皮革制服,但誰也不會小覷他的戰鬥能力。

「我在公會幹了二十年,但進入森林時卻還是得小心翼翼。沒人能說得準死亡會不會突然降臨,我的角就是昨天丟的。」

他指了指頭頂左邊的那只斷角,那是獵人部隊在昨天傍晚開拓森林時,他不小心被潛伏在影子裡的獵影狼襲擊後的結果。

「大小姐,容我衷心地奉勸你一句。夜晚的自然不同於我們白天的狩獵場所,它就像一柱食人花一樣,會釋放出寂寥和靜謐的氣息引你上鉤。一旦你被它幽靜的果實欺騙放鬆警惕,那下場,不會比你曾經手刃過的魔物好上多少。」派斯強調說道。

「謹遵教誨,但無論如何我都得進去,有賦形的幫助,我相信我和妹妹會平安無事。」帝林領下派斯的好意十動然拒道。

但在談話中,她刻意強調她和夕爾的安全,卻沒有在乎祁盺和阿瑞斯的死活,「那好吧,如果你執意的話。」派斯嘆氣。

「要不要吃些東西再走,或者我可以差幾個人護送你們?我對這一片森林的路很熟,要是你需要的話,我很樂意前往。」

獵人頭目凝視著遠處——在那裡,夕爾不小心踢翻了一隻鍋爐,滾燙的熱湯飛濺亂跑驚起一圈人的叫罵。而在少女身後,則跟著兩個默不作聲的人類,這也是最引起他注意的所在:「說實話,讓兩個人類和魔人的小姐湊成一隊,這太不像話了。」

「有實力就行。」帝林不置可否地攤開手,在她眼裡,那兩個人類只是用來湊數的傢伙,若非賞金公會有進入森林必須湊齊四人的規定,帝林早就一個人深入西林,而不是和倫德爾進行理論,「我測試過他們的能耐,那個是來自珏天的拳師哦。」

她指向祁盺自豪地說道,彷彿他的力量是她一手教導出來的一樣,「來自珏天?這還真是稀奇。」派斯摸起鬍鬚驚歎道。

不知為何,在見到那個渾身繃帶的男人,和瀟灑地和他打招呼的拳師後,他的內心湧上一絲不安。在斯維因公會,高階獵人一定會受到下級獵人的尊敬和愛戴,而現在他認為是給予帝林幫助的時候:「我知道再說什麼你也不會答應,那這樣吧。」

他從外衣口袋裡摸索出一隻陶笛,外形類似貓頭鷹的腦袋:「一旦遇到危險,請立刻吹響它,不要讓另外幾個人知道。」

派斯走進她身邊,在灰色披風的掩蓋下,他自信這個傳物的舉動沒讓任何人發現,所以補了一句:「連你妹妹也不行。」

「我……知道了。」帝林略顯尷尬地收下這只精巧的小玩意,她現在的裝束和莊園初被破壞時一樣,肩甲脛甲一應俱全。

手中的虎指和上半身的機關連接成六點一線,一套緊身衣一束高馬尾,銀色的髮絲於月下有若絲綢,令人不禁想要讚歎。

「希望我不會用到它。」她向派斯微笑,這時夕爾也趕至她的身邊癱坐下來,後方的祁盺和阿瑞斯則如人偶般站立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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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剛才和那個長著羊角的人說了什麼啊?看你們聊的很投機的樣子,和巨靈有什麼關係嗎?」到達獵人營地,帝林等人稍作休憩便離開篝火,投身到潛藏著無限危機的叢林中。在四人的佇列中,擁有賦形的帝林打頭探路,夕爾跟在她右方。

「算是有關係吧,他告訴我巨靈往西北方向去了,除此之外還勸我留在營地。」使用鉤爪流竄於樹梢的頂端,帝林的每一次移動都能讓地面緩慢前進的人追隨好久,藉著隊伍一前一後的時間差距,帝林也有了更多的時間能夠偵察遠方,辨清方向。

人在高處,總是能開闊視野。而這座時處炎夏的森林,也總能給踏足它的人帶來一絲驚喜,帝林看見了巨靈留下的腳印。

在離開公會後,帝林見識過兩隻巨靈爭鬥後的狼藉郊區,更目睹了巨靈穿越城牆,為城市的建築和人民帶來怎樣的破壞。

如果把四面封閉的地神城比作世界語中的“口”字,那麼巨靈的前進路線便是在“口”字中,畫下一個“凹”字徑直從中橫越。

那是種肆無忌憚的碾壓,所以在巨靈遠離城區後,倫德爾趕緊派出了獵人部隊追蹤山鬼,而更多的獵人則負責維修城牆。

「我也認為我們該留下呢,夜間跋涉和長途跑動實在比想象中令人疲憊,或許我們該停下休息休息,吃點烤肉也不錯。」

這時,於隊伍左側龜速跟進的二人組發出抱怨。與不知疲勞為何物的魔人相比,脆弱的人類更被肌肉抽筋和瞌睡眷顧呢。

且不說森林裡滿是樹根和苔蘚的路徑有多難行走,光是這幽暗的環境,還有一路不停歇的趕鴨子上架,都讓人類無用這一論調更加證據確鑿:「你如果想停下,我不介意為你生把火,但在我們走後,你是否成為別人的俎上之肉我可無法保證哦。」

帝林蹲在樹梢雙手牢握,她的銀髮倒懸枝幹發出零碎的光芒,這終於讓祁盺倆人搞清方向:「可別這麼無情啊,小姐。」

「我們先前可不知道,你這麼不要命地想要找到巨靈。人類的弊端就這麼明顯,如此,你應該放慢腳步從長計議才是。」

紅舌抹了把額前的汗水,踩在一顆樹根上扶著膝蓋:「我們的體能跟不上你的步調,儘管很不甘心,但事實就是如此。」

「就是就是,你仗著那個奇怪的裝置能在樹林間盪來盪去,但我們可是在用雙腿步行啊,你該稍微等等我們。」祁盺道。

「可我妹妹她和你們一樣徒步行走,我之所以走在你們前面,是為了偵察遠方的埋伏。」帝林不滿地嘖了一聲,接著道:

「你們真以為我像個莽夫一樣在森林裡橫衝直撞?多注意下你們的周圍吧,既然你們這麼喜歡抱怨,不如處理下危機?」

「危機?」在樹林下面的三人同時疑惑,而夕爾是最先提出來的:「姐?你說的危機是什麼意思,難道巨靈就在附近?」

金髮的少女不安地抱起手臂,和往常一樣,她的膽子其實很小,但這次畢竟是和姐姐一起行動,所以夕爾沒有表現膽怯。

夕爾早在白天的見識過巨靈途經時留下的暴力遺蹟,它所到之處連山巒也戰慄不止,而生長在表層的植物更是不堪一擊。

樹木像紙片一樣被推倒對摺,大地上則留下一個又一個深邃偌大的腳掌——有這些東西震懾視野,夕爾想迷路都很困難。

「不是巨靈,而是比巨靈更讓人煩躁的東西。夕爾,躲在我的後面,不要出聲。」帝林聞聲,在空中翻滾幾圈最終落地。

她不待阿瑞斯兩人再度開口,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一直警惕著的危機:只見少女將虎指刺入一顆樹幹下的陰影之中,隨後猛地提起,右手上竟然無故流出嫣紅的液體。「嗚嗷嗷嗷嗷嗷——!」屆時,隨著帝林的一記黑虎掏心,一聲慘叫從中彈跳。

她從樹木的影子裡掏出一具四足動物的屍體,它渾身漆黑,毛髮像漂浮的菸絲一般潤滑,只有一雙眼睛閃爍著詭異之綠。

「是獵影狼,見鬼,竟然離我們這麼近?這就意味著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阿瑞斯一見帝林連帶著從樹洞中拽出的屍體便驚愕一聲,他認得這種臭名昭著的物種,所以一時間也警惕起來,「怎麼回事,這黑乎乎的一團是什麼東西?還會叫的?」

祁盺一臉懵逼地說道,但他還來不及思考更多,帝林沾染了獸血的小手便豎在他的唇前:「別吵。再出聲,這東西的肚子就是你的墳墓。」說著,少女把夕爾攬在自己身後,而幾乎與此同時,在眾人附近的陰影中,鑽出了無數綠瑩瑩的豎型眼睛。

這些都是獵影狼虎視眈眈的覬覦,眾人被一團綠色的火焰包圍哽咽地無法說話,大家都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除了帝林。

「下雨了。」在大地隆起,與天空交界的一縫山谷隘口處,一道低沉但卻飽含力量的聲音沉吟道,「你有帶傘嗎?鳴。」

「沒有,但我帶了你的午餐。」在對話中,被稱為鳴的青年把一個果籃放在了石頭上,他就坐在雨裡,身上的教袍淋漓。

雨下的不大也不小,但卻將空氣清洗得無比清新。山谷的四周到處都響徹著噼啪噼啪的雨點聲,就連鳴的腳邊也不例外。

此處,是位於帕爾高原正西方的一處出河口。這裡有汩汩作響的小溪,還有夾帶著泥土滾落的山洪,雨水混合著大自然的洗禮將一切都沖刷殆盡。在西林,大部分生命的生存都得依仗這只在夏季才光臨地獄的雨水。若是錯過雨季,後果不堪設想。

「呵呵呵,還記得你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嗎?十天,還是半個月?我挺想你的。」這時,低啞聲線的主人咳嗽兩聲說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粗糙,即便經過雨水的洗滌傳遞,鳴聽進耳裡依然十分刺耳:「準確來說,是三個月,神父大人。」

留一頭純黑碎髮的青年小聲低吟道。他任由水滴侵蝕他的臉頰無動於衷,一身別緻氣派的風衣也在雨裡成為了一團廢紙。

「這次來看您,也是違背主教意願的私自行動,還請恕我不能久留。」鳴坐在雨中雙手緊握,彷彿看見了什麼慘狀似得。

「是嗎?原來我在這裡已經呆了這麼久啊?時間還真快啊……」在鳴對面,一個男人抬起頭和他道別,「還勞煩你,記得替我向蒂亞問聲好,告訴她我在這裡過得很愉快。起碼在站崗期間,我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就能洗澡,這在別處可做不到。」

眼眸中躍動著微弱火焰的男人,自然就是鳴口中的神父。鳴注視著他的臉,從他眼角的皺紋還有憔悴的表情中判斷他有多麼虛弱:「我會的,蒂亞她也很想見您。等您能擺脫掉這些鎖鏈,我一定帶她來為您鬆綁。」青年握緊拳頭,目光流露不甘。

為什麼不甘呢?因為他所敬愛的神父被囚禁於此飽受折磨,而身為他的弟子——自己卻沒有任何方法將他解救,甚至連探望他都得偷偷摸摸地進行,不然若被祈法教堂的人給發現,藍的罪行又會加重幾分,這不是鳴樂意見到的,他只想來看看他。

「藍,請一定要堅持到那個時候。」終於,鳴隱忍了好久的話被松拳釋放,「我們信教眾,如今不能再失去任何同胞。」

「……」被稱為藍的中年人闔上眼,他滿臉的鬍子拉碴,想必很久沒有剃過,一頭人如其名的藍色短髮也亂得像個豬窩。

「我知道的,我還遠遠不會被區區懲罰給擊倒,我追尋著自己的正義。」藍重新睜開了眼,濃密的鬍鬚下裂開一條嘴縫。

「鳴,你還是少擔些遠構不成吾等威脅的心吧。能成為塵埃教堂的一份子,你我都明白彼此的承受底限,還是說你有新的訊息要告訴我?那就說吧。」藍滿足地舔舐著流經他面龐的雨水,在這場雨之前他滴水未進,這也是他說起話乾巴巴的原因。

他的模樣實在是太枯槁無澤,以至於鳴總是把他說的話當成遺言來對待——畢竟誰也不知道,藍會不會在下一秒就倒下。

只見在山谷彙集雨水的中心,河水奔流無阻地駛出山脈的豁口,這裡站著一個人。而與其說是站立,倒不如說是被束縛。

因為在藍的四肢,甚至人身體最脆弱的腹部和胸部,有無數冰冷深黑的鐵鏈貫穿其中,鐵鏈的兩頭連線山谷,這讓藍無法做出除了站立以外的任何舉動。「我們的王離開帕爾高原了,蒂亞和阿水說他經過了教堂,所以我才想來告訴你。」鳴說道。

他眼見神父的傷口甚至都結痂止血,彷彿和那些洞穿藍的鎖鏈和為一體,心裡便無法抑制地感到難受,「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鳴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但無奈,他的眼睛總是會盯著藍的傷勢無法移動,「信教眾的王主動越過帕爾高原。」

「不是什麼好事。」藍的眼神瞬間熾熱起來,但礙於鎖鏈的限制他無法大口呼吸和邁動腳步,「這是破壞協議的象徵。」

說著,藍氣勢凝重地點點頭,為事情的真想猜測質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監察者’們居然只檢測,而沒有攔截?」

「據蒂亞和阿水的稟報,似乎有某種力量在干預它們的偵察。所以,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王他已經深入了西林群山。」

鳴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十分恭謹地對神父說道,「我思來想去,決定先把王私自行動的事情告訴您,畢竟您是除了王以外,吾等信教眾的唯一指揮官。」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青年說著微微躬身,將他胸前的帶翅盾牌徽章,展現在藍的視野。

「哼,被關在籠子裡的指揮官。」神父似笑非笑地悶哼一聲,「這不是什麼好兆頭,鳴。巨靈前些天才到甦醒的週期。」

他身著一襲綠中透白的教士長袍,材質也許是棉質。而若是細細檢視,旁人便會發現他的教袍上長滿了青苔,還有蘑菇。

「作為身肩和平重任的無面王,他應該絕對中立,不插手和世界局勢的任何行動才對,可他竟然跑到了西林的那邊去!」

藍似乎很生氣,身體因為不自覺地抖動而痙攣不止,鐵鏈叮鈴作響地在山谷間不斷迴盪:「而偏偏,我還是這種狀態。」

在神父一旁,也許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應,鳴上前兩步撥來藍額前的亂髮:「藍,保持住,奈特他要幹什麼還不一定呢。」

「說不定,說不定他只是一時興起。好吧,我知道這沒什麼說服力,但我聽人說,在高原的西部,有人看到了愛麗絲。」

不待藍從無面王出走的震驚中緩衝過來,鳴又拋擲一枚重磅炸彈砸進他的腦海,真不知道他是來安慰,還是來折磨他的。

他的語氣帶有幾分試探性,怕是這話會讓藍心臟驟停。在兩人談話的過程中,鳴的一隻手一直搭在佩劍上,許久才鬆開。

「愛麗絲?」藍一時語塞,模樣活像看見糖果破涕為笑的孩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的孩子。巨人山脈的供奉者,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守衛者聯盟的防線?這不應該,不應該。她應該去珏天,去萊恩之域,去任何安德亞的爪牙夠不到的地方。」

這個消瘦男人顯然無法料想這件事情的荒唐,「這些難道也是阿水和蒂亞說的?你知不知道,她們有可能在利用你啊!」

「我知道,但她們也得所見為實才能欺騙我。更何況,見到愛麗絲的……並不是監察者。」鳴被一滴水珠剛好砸中眼睛。

他將手從大腿兩側挪開,呈半擁抱的姿勢迎接雨水,面容一時間變得比藍還要凝重,「不是監察者,那目擊證人是誰?」

藍提問,但卻得到令他久久無法言語的回答:「是我。」鳴低下那張飲足天淚的俊臉,「我在邊境巡邏時偶然看見的。」

說這話的時候,鳴的一雙黑眸像兩顆黑洞一樣狂嗜著藍的精神,神父忽然覺得他的身影變得更加高大,人也更加成熟了。

「邊境巡邏,可你不是教堂的內務人員嗎?」藍沉默許久,最後找出了他話語的漏洞,「鳴,我已經開始懷疑你的身份了。你究竟是我的弟子,還是來史賓華派來的犬牙?」神父的背脊彎得更加厲害,若不是疼痛驅使它挺身,他也許早就倒下。

「非常遺憾,我不會說我兩者都是。」鳴苦笑著露出漂亮的門牙,「教堂內部最近出了些怪事,所以我被分配到外面。」

說著,他從浸透的教士長袍中取出一枚焦炭,把它遞到藍的眼前:「你要是見了這個,想必能很快發現我沒有說謊吧?」

「這是……業火的餘燼?」藍先用鼻子聞了聞那個物體,在他想用牙齒咬下之際,鳴撤回了它,「還是塊食人魔之骨。」

「天吶,真的是她?」藍緊盯著那枚黑漆漆的固體發出感嘆。他能明確地辨認出這是一塊燒焦的魔物骨頭,部位可能是腿骨或者臂骨的一部分,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被砍斷的魔物骨頭,在帕爾高原的所有篝火營地都很常見,但它卻是燒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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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魔的骨頭雖然並不如何強韌,但卻連火球術都無法燒裂斷開。可這塊卻面目全非。」鳴一語道出了藍的內心想法。

在西林,還有圖騰界上的守衛者防線。食人魔的骨頭都被廣泛運用在和火息息相關的設施上,因為它的抗火性出奇的強。

基於魔物骨頭無法燃燒的特性,甚至還有傳聞說:將它們的骨頭製成粉末塗抹全身便可水火不侵,鳴的身上就裝有一瓶。

「的確野火之瞳才能釋放出人類無法理解的高溫,但這並不是唯一。」藍嘆口氣,試圖說服自己,「是你親眼看見的?」

「我知道在光輝門羅的阿塔瑪教士,他能夠使用無與倫比的灼熱魔法,甚至將螢石燒成普通的碳粒。而除了他,在西林說不定也有類似的存在,他們不一定是愛麗絲。」神父下意識地伸手想撫摸鬍鬚,但卻被鐵鏈抓住撲了個空,「我無法相信。」

「你愛信不信吧,藍。就算有其他人能使用同樣的高溫,但愛麗絲那一頭明亮的金髮我絕對不會看錯。」鳴握緊碎骨道。

「那我問你,你見到她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藍依然不死心地質問。「一個星期前,女神谷,西北方向,當時只有我。」

鳴拍胸脯強調,「你瞭解的,要是愛麗絲的存在被教廷的其他人發現會有什麼後果。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只有我看見了她——為此,我打掃了她留下的痕跡,還收集到這些骨頭,這絕不會有錯的藍。」說著,鳴拿出更多燒焦碳化的骨頭。

那些無一例外都是食人魔的骨頭,但考慮到這些骨架參差不齊,也許它們來自一具食人魔的屍體上,藍在心中如此想道。

「見鬼,看來我受罰的真不是時候。我再問你個問題,你確定你在消除痕跡後沒有其他人發現?監察者可是很靈敏的。」

終於,勉強解除芥蒂的神父咕噥一聲,他的雙腿淹沒在水深及腰的河水裡,寒冷和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讓他喪失思考能力。

「沒有,一定沒有。」鳴保證,「這簡直像安排好的,我獨自一人在女神谷巡邏,在走之前還和阿水她打過招呼,答應幫她採兩朵阿蛺爾藍花。然後我就看見了,一團火,一團照耀整座森林的火。我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她一定是故意給我看的。」

他語無倫次地嚷嚷著自己的所見所行,因為明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神蹟:魔物在一瞬間汽化蒸發,只留下骨頭。

「情況變得更撲朔迷離了……又是王,又是愛麗絲。你說今後會不會連惡魔的統領也會來參一腳?對了,我還沒問你。」

藍苦笑著搖搖頭,這時,有指頭那麼粗的雨點開始攻擊大地,但兩人的身影卻巍峨地不為所動:「他們的先後順序是?」

「同一時間。」而果然不出藍所料,鳴說出了最有可能,同時也是最荒謬的答案:「真是匪夷所思不是嗎?他們竟然…」

「竟然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在巨靈可能甦醒的時間段,進入魔人潛伏如影的西林深山。」藍道出了鳴內心想說的話。

「就是這樣,我實在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理。在祈法教堂我們孤軍無援,但這件事情不能一直隱瞞下去。」鳴松了口氣。

這些天來,他一直守護著雛神出沒,無面王消失的秘辛——儘管後者早已被大部分人知曉,但他的守護卻不是沒有價值。

「如果這些是真的,我該為你的謹慎感到自豪,鳴。」藍的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唏噓表情,但現在他還遠不能放鬆警惕。

絕對中立,從設立之初並以維護均衡為己任的無面王。他跨過守衛者聯盟防線,並且連監視者也無法阻攔,再加上愛麗絲的出現和鳴巧合相遇。將這些聯合在一起,藍只能得出奈特和愛麗絲聯手的答案。“可這不應該,在四年前,他們還是死敵。他永遠無法忘記四年前祈法教堂的異變,原聖騎士,那個距離傾奇者之王最近的男人:他發現了十亞盛世雄記,於是一場以教廷內部成員為首的紛爭由此展開,為了掩護他和另外兩個得知真相者,藍觸犯了教條,這也是為什麼他如今在此處受罰。

「沒人會想到,兩個冤家在世紀變革的時期合二為一。你覺得這代表什麼?新的紀元即將降臨,還是更加殘酷的黑暗?」

藍搖搖頭,將陳腐的陳年舊事拋灑在雨中。「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會來徵詢您的意見。教廷中抵制創世計劃的人不多,可你我卻是其中的一份子,我不太清楚,這件事情能隱瞞史賓華主教還有聖堂的人多久,但我會竭盡所能,謹遵您的教誨。」

鳴當即單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左肩按在佩劍,一頭碎髮在雨中切割,於他冷峻的臉上刻下堅毅的印記,“信教己任。他如此想道。身為十亞三大教派信教眾一員,鳴和藍會誓死貫徹安德亞的遺志:眾生平等,萬物共存,並且,抵制戰爭!

「換句話說,你這叫甩鍋。」藍首次開心地微笑,「不過沒關係,把這些事情交給你不會有任何好轉,只怕史賓華和其他騎士已經知道了我們想要隱瞞的,所以我現在要交給你兩件事情。」說著,藍發出洪亮而充滿氣勢的聲音,對鳴釋出起號令。

「聆聽長願,己任眾生。」鳴簡短應答。這是信教眾所屬的箴言警句,意思是包容萬物,將眾生的和睦視作聖徒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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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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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鳴傾聽到的“聖諭”,卻似乎和眾生的安危無關:「第一件事,把愛麗絲和奈特可能並行的跡象,通報給史賓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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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鳴驚愕地抬頭,「你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說。」他一時沒忍住心底湧上的熱血,仰望著神父的枯槁面容說道。

在他眼裡,這位昔日裡光彩照人——以一身藍髮和一手藍拳,被人敬稱為藍塵之怒的“前聖騎士”——已經太過虛弱不堪。

「信教眾的使命是維護和平,而不是向他人妥協。我以為,這種道理您應該比我更明白。」鳴激動地差點就要拔出佩劍。

要知道,守護者聯盟的種族友好條例中,之所以會限定魔人和惡魔裔的活動,就是因為有信教眾的成員在裡面從中作梗。

對碎片戰爭結束後,世間的大部分人來說。消滅魔人和惡魔,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理所當然到無視潛在的危機。

戰爭失敗的魔人雖然元氣大傷,但他們未必不能再和守衛者聯盟的剩餘戰個痛。再者,滅絕一個物種和信教眾本身的立教初衷就背道而馳。於是在當時的無面王據理力爭下,種族間友好條例,加上看似輕蔑的不平等條約,但那實際上是保護魔人。

「我不知道王他想幹什麼,但他既然是信教眾的一份子就一定會為了平衡而努力。說不定愛麗絲和他行動白便是因此。」

「但要是讓其他教派知道曾有前科的中立王,和新世界的雛神一起進入西林,他們會怎麼想?不,不管他們怎麼想象。」

「他們的出兵都是必然!你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聳聽,種族間友好條例從沒有限制過守衛者聯盟進入西林,這些年來其他教派一直沒有出兵,都是我們的同胞付出血的代價阻止十字軍那群狂徒。」鳴終於還是拔出了佩劍,清澈如白水的劍刃指向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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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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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啊哈哈,你為什麼總是不聽我說完呢,鳴?」藍發出令鳴更摸不著頭腦的大笑,「我明明都說過有兩件事情。」

「可您說的第一件卻讓我質疑您的信念,藍拳大人。」鳴不敢鬆懈半分精神,劍刃筆直如地平線在大雨中切開數道瀑布。

「那你覺得,我們除了將情報拱手讓出,還有其他的辦法麼?」藍一臉大智若愚的樣子。

「既然終有一天東窗事發,那我會誓死……誓死守護它。」鳴毫不遲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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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死有什麼用呢?」但讓鳴哽咽的,是藍無比輕蔑的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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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可以爭取時間。」黑髮的青年皺緊眉頭,雨水在他的兩鬢湍流而過,身前的河川更是塊淹到他的腳。

「別傻了。」藍一語道破天機,「方才是誰說的,我們不能再失去同胞了?你總是這麼衝動,把榮譽和職責掛在嘴邊。」

「可這些責任往往會拖垮你,鳴。」藍的目光隱隱出現藍色的微光,「現在的信教眾不同以往,我們太弱了,太弱了。」

「我們弱到只能將到手的情報拱手讓出,否則大家都會被更強大的勢力吞併,想想看,等其他教派自己發現事情真相。」

「‘奈特王和愛麗絲可能會對魔人做成危害我們的影響’,如果被聖堂冠以這等知情不報的罪名,而奈特他們也真的被抓到相關的把柄,你該怎麼做?」藍一連串說了很多,但最關鍵的卻不是這些:「所以現在,把劍放下,我要和你說第二件事。」

「……」這次輪到鳴無話可說,他的劍在雨幕裡僵直很久,但最後還是收回冰冷的劍鞘,並希望下個指向的人不是同伴。

「悉聽尊便。」他眼神委屈地低頭,為藍一語中的的事實感到無比悔恨。“信教眾的力量,在這個時代的確太小太小了。「那麼,答應我,答應我在大的事件到來之前保護好自己——並保護好,那至關重要的人,他們是令事情不陷入絕境的問唯一希望。」語畢,藍眼中的火焰開始熊熊燃燒。那是一把冷冽的藍火,在星辰下,在雨幕裡,一抹藍色如霞光般照耀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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