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第二十五節 痴迷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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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神浩潦倒落魄地敗走高原,侘傺逃出淨化騎士的魔掌之際,在雪原上見到的第一個「活物」,就是薩迪文。

他跑了好遠好遠,直到手腳抽筋,直到連嘴唇也被酷寒用低溫黏牢,將祈法教堂巍峨的建築甩至地平,擁抱自由的背影。

然後,神浩撞見了除聖徒與腦無外,首個具有五官的傢伙。

儘管回憶被風塵席捲,除卻遠方森林堅韌的鐵青,與蒼山白雪的銀裝素裹,視線就只剩下漫無邊際的潔白,千裡冰封。

可每當神浩追溯往事,薩迪文那副猙獰貌寢的嘴臉,總會不時出現,宛如陰魂不散的鬼怨,在記憶深處啃噬著他的靈魂。

不過,會想起他的主要原因,不是薩迪文對自己做過什麼,而是當神浩遇見他時,這位矮個子正奄奄一息地臥倒雪中——

左臉,被無比灼熱的高溫摧殘凋零,渾身散發出令人垂涎的燒焦糊味,就這麼蜷縮身體,迷茫雪地,艱難地被天寒掩飾。

在鵝毛大雪下受到燒傷而非凍傷,這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神浩卻無懷疑的精力,因為薩迪文弱小的生命垂危。

倘若神浩再耽擱幾分鐘路過,這個侏儒連被拯救的契機都將錯失,大雪在澆灌傷勢的同時,也把他埋葬在凜冽的寒夏裡。

那是個天空佈滿雪花的夏季。

在進行急救後,神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從雪中刨出,本著“日行一善,將功抵責”的念頭,他手把手揹著他攀下高原。

最終,神浩極其幸運地遇見了奎拉酋的搜救部隊,接著,理所當然地成為蠻人的一份子,在酒館裡任了侍者一職。

這一偽裝,就是四年的光影逝去。

並且在此之後,神浩也再沒有見過薩迪文,慢慢地連他的長相也快忘記,彷彿侏儒只是個方便自己融入蠻族的道具一般。

在那個冬日迎來第二天的黎明後,頹唐地隨風消失在奎拉酋部落裡。

……

「『罪人』——?你在說什麼啊……薩迪文,是我啊,我是羅神浩啊!你忘了四年前,是誰把你從高原上救下來了嗎?」

忌憚於巫師誇張舉止下深藏的睿智,神浩的內心敲起了戰鼓。他沒想到與侏儒闊別四年,他竟搖身一變成了咒術詠唱者。

印象中,當年矮子之所以出走高原,是因為自暴自棄——生為蠻人,他卻是個畸形侏儒——對自己的人生價值感到懷疑。

面相怖人,四肢短小,還沒有力氣,這樣一名放在人類社會都彰顯自卑的個體,會對生活喪失信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雖然蠻人群體尚武而不凌弱,在他出走後還組建過救援隊前去搜查,可自打神浩在高原定居,薩迪文卻像人間蒸發一樣:

不僅失蹤後無人問津,連存在似乎都被抹除,原來是在魔物森林遭遇人生驚奇,鑽研起魔法了麼?

「哈哈哈哈——!神浩,神浩,神浩!我當然知道你是何方!汝為吾之引導者,吾之救贖者,將吾從自愧的深淵轉圜逆反之人,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呢?嘻哈哈哈,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頭垂得比我的膝蓋還低。我的重力術,你還滿意它的效果嗎?」

然而,與神浩用記憶拼湊出的薩迪文迥異,這名自樹幹剝落身形的巫師,行為談吐無一不傾瀉出一種異樣的亢奮與激昂。

每一句話,每一處語氣停頓,薩迪文都呲牙咧嘴地大呼小叫,手中法杖好似樂隊的指揮棒,奏響一曲曲扎人耳朵的交響。

他的行為完美詮釋痴迷某物的內涵,一舉一動盡顯排斥他人的氣概,會自言自語到如此地步,怕是很久沒和人說過話罷?

與人互動溝通相比,文字咒法才是能陪伴一生的友誼,這對許多巫師而言都是相同的道理。

而這,也許是神浩峰迴路轉的關鍵要素。

“搞什麼鬼啊?這樣瘋瘋癲癲的,是在魔物森林裡孤獨太久,以至於寂寞到神經錯亂嗎?總之,先和他搭上話試試看……”

出於珍愛視力的想法神浩只瞥了巫師一眼,整個人隨即被重力術凌駕得五體投地,手指撓碎土壤抓破草坪,俯首切齒道:

「你看我的樣子,嗚哼……我能感到不滿嗎?薩迪文,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吶,你怎麼能對施恩者釋放攻擊性法術呢?」

說著,神浩不顧內臟的排山倒海,強行撐起身體仰起額頭,不忍看向巫師的單眼也放棄抵抗,目光真誠地與之對上眼神。

因為有過與阿瑞斯相處的經驗,他知道動作越是浮誇之人,其內心通常比正常人還要樸實,甚至——更加純粹一絲不苟。

“正如瘋子為何不被常人所理解?因為他們的瘋狂,創造出了與普通人相悖的行事準則,就算是瘋子,也是上綱上線的。”

腦海中閃過一張面具上的微笑,神浩履行了與靈兮“拖延時間”的約定,至於自己能堅持多久,就全依仗薩迪文他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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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恩人——?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格倫德爾男爵大人啊!我怎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記呢?神浩大人是我的引導者,是我的再生殉道!可我卻因為急於求成,想把這四年來的心血展示給他看,而傷害了他!這是多麼的愚鈍吶!」

讓人無法預料的,一聽見神浩坦白身份,薩迪文更加夸誕地顫動起身體,好像他這輩子就是為此而生的一樣。

巫師時而搖頭晃腦,時而抓扯著自己潰爛的臉頰望天長嘯,行為只能用一個“瘋”字來形容,教神浩眉頭緊皺,嘴角微抬。

這種毫不吝惜身體健康的瘋狂,冥冥之中,讓侍者聯想到了「腦無」的存在。

甚至,它們都是在四年前同時出現的,這其中,會不會有某種關聯?

「啊,沒錯!我就是你的帶路者,賦予你再造可能的戰神信徒!既然你也清楚我倆的關係,那還不快點把我解救出來?」

見自己真誠求饒居然有效,神浩當即學起薩迪文的語調,模仿出他可能想聽見的句子。

「……」

「……」

而在一旁,魔人姐妹緘口不語地觀察局勢,眼睛裡的異彩幾乎能將巫師融化,說是睚眥必報也不為過。

對於神浩與薩迪文的攀談,她們既無法插嘴,也不能移動,樹冠拂過的曉風是她們僅存的享受。

呆若木雞的魔人,連向巫師討價還價的權力都被剝奪,沉默,是靈兮和夕爾唯一的選擇。

所以,保護大家的重擔,自然落在了神浩肩頭。

這讓他頭一次感到自豪而驕傲,肋骨下的擠壓也稍顯怠慢,局面大有逆轉之勢。

「啊哈哈哈哈,多麼使人高興的邂逅問答啊!我的救星,教會我使用法術的恩師!他主動承認我之追求,我之強大,在我冒犯他後,還不曾對我產生失望,多麼,多麼……多麼值得銘記在腦海的一天!我會永遠記住今晝,將它鐫刻在女神杖上!」

當神浩嘴角淌血,用盡最後一絲力量道出要求後,薩迪文仰天狂笑,接著輕杵法杖,環繞林蔭的黑影,倏地暗淡了幾分。

若說包圍四者的黑霧,在不久前還是噴出鄙人火舌的烈焰,那麼如今,這團烈火已化作了燃燒完全的灰燼與塵。

重力像打漁人丟擲的天網,在收穫勞動的結晶後,被漁夫扒下,再次投身無盡的**。

壓迫侍者的重負,也在黑影淡漠的同時,驟然消逝。神浩的全身忽然飄如紙鳶,松釋重負的輕盈充滿肌膚的每一處角落。

——族耀術派·奎拉酋賦予術式·綠色,低階重力術解除。

「誒——?身體,恢復正常了……」

「看吶,神浩大人,您怎麼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我,蠻族恥辱,侏儒薩迪文後輩,在您面前可不想維持俯視的姿態。這是褻瀆,是凌辱,是對賦予我之恩澤者的極不尊重!還請您快些起身,然後再好好地解釋解釋,為何您與魔人結伴而行呢?」

發覺身體釋然鬆懈,神浩還未緩過神來,就被巫師行至身前攙扶而起。後者當真把他視作師長,熱情中的尊重溢於言表。

而這種無名的敬意與崇拜,也讓侍者一時沒代入角色,所以只好厚著臉皮一拍腦袋:

「啊啊,想不到你對我的態度還挺端正嘛?至於和魔人三五成群,這完全是天大的誤會!我是被她們惡意脅迫的——!」

眼角瞟過依然靜止不動,並被重力術蹂躪的姐妹二人,神浩馬上用準備好的說辭打起掩護,身體故意倒在薩迪文的胸膛。

“竟然真的解除法術讓我靠近,這個侏儒,心境意外得和夕爾一樣嘛?”

內心偷偷打起小陰謀,酒保佯裝失去平衡——實際上,他的臟器已然受到重傷——靠在薩迪文的肩膀,與他零距離接觸。

在他看來,埋伏者雖然精通魔法,但似乎對魔人的大鬧酒館的事蹟聞所未聞,會抓住她們,也只是偶然的巧合罷了。

遠離日常生活長達四年的巫師,他的思維方式就像個野人,分不清朝三暮四,只知道眼見為實。

拋開薩迪文從哪裡學會的法術,以及自己何時成為他的導師不談,只要用好三寸不爛之舌,騙過這愣頭的認知應該不難。

這一想法,直到動手前都讓神浩充滿信心,可是——

「嗡嗡嗡嗡!」

「砰——!」

「神浩!你……沒事吧?!嘁,蠻族的敗類,你們何時變得這麼陰毒了!」

「……」

「哼,噗嗤,你這是什麼意思?薩迪文?你為什麼又對我使用重力術,我不是你的恩師嗎?為什麼,要故意陷害我……」

待侍者悄悄接近巫師,後者彷彿能洞悉未來一般,手中法杖利落下砸,將重力術提升數個檔次,把神浩摔了個稀裡糊塗。

因為毫無防備,酒保的身體急速傾斜,眼睛掠過薩迪文的紫黑長袍,伴隨一道腦殼墜地的悶響,在草地上炸開一灘血泊。

不光如此,加上重力術陡升的倍率,神浩沒有經過絲毫緩衝就砸中地面,身體一側的肋骨盡數崩裂,痛楚宛如跌落山谷。

如果之前,他還將重力的增幅比作巨人的磅礴踩踏,那麼此刻,君臨森林與意識的,儼然是一座山巒壓頂的遮天震撼——

薩迪文,從釋放法術限制魔人起,就沒想過要縱容神浩。

「嘻哈哈哈哈哈哈,恩師?你說恩師呢——!我信口唬你的謊言,你竟然也毫無保留地相信,大開眼界,真是大開眼界!只是一個不懂法術奧秘為何物,與魔人屍腐狼狽為奸的叛族者而已,竟然敢奢望成為我薩迪文的導師!你覺得你配嗎——!」

一腳踩在神浩崩碎的牙齒上,侏儒巫師開始了最放肆,也最得意的諷刺,神浩的如意算盤,也被他隨手打翻:

「你當我是瞎子?嗯,我的眼睛長這麼大,難道是個擺設不成?我告訴你,我看得可清楚咧。薩迪文雖然是個侏儒,但對看書視物卻沒有障礙!你假裝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對我苦心鑽研的魔法抱有非分麼?狂妄!那可是戰神之女賜予我的榮耀!」

說著,巫師張牙舞爪地竄到神浩後背,用樹根手工磨製的尖靴不斷踢打,黑焰縈繞他的法杖,襯托出邪惡陰詭異的氣場。

“瘋子,他真的是個瘋子……”

被薩迪文粗暴地毆打欺虐,神浩深藏的苦笑掰開嘴角,遁入喉嚨深處,用聲帶彈奏出淒厲慘叫,他畢竟只是個人類啊。

血肉之軀,怎敵自然懲戒?

“凡是由巫師本人釋放出的對敵法術,在魔網的收束規範下,該法術的一切殺傷性效果,均對施法者本人無效。”

識海中回響起魔導書上的詮釋,神浩仍不死心地想要喚回巫師的理智,在靈兮她們逃脫前,自己說什麼也不能倒下。

他可有底牌沒有使出呢:

「戰神……之女?連使用活人祭祀巨靈的蠻子,都不承認阿圖騰孕有子嗣,你說這話,就不怕遭天譴麼?薩迪文——!」

利用怒吼發洩軀體的傷痛,擋住神浩右瞳的眼罩也適時墜落進法陣,一時間,場間金光大盛,目刃將巫師殺得片甲不留。

在計劃中,本該是這樣的,只是——

「天譴?嘻哈哈哈哈,你說天譴?我可是真正見識過『雛神』的窺視者!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妨礙我薩——迪——文的搗蛋鬼?蠻人們不要我,連滿溢亡靈的深淵也不接受我!只有,那一團明亮的聖火,在引領我前往慧法的殿堂,米斯特拉萬歲!」

侍者的叫喊,似乎為巫師理智的徹底淪陷添上最後一根草稻。薩迪文結束單方面的胖揍後,終於久違地翻開了魔導書頁。

那是一本封面燙金,書皮之上爬滿荊棘藤蔓的古老書籍,若非巫師確實在將之翻閱,旁人還會錯以為那是顆奇怪的果子。

一枚,貯藏著光暈對立面的黑暗果實。

「米斯特拉萬歲——!今晨,今界,今刻!就由我,『雛神』最忠實的追隨者!掃清被紅塵混淆視聽的愚蠢之凡人罷!」

「噗嗤——!」

赤誠地喧囂著,痴迷地吶喊著。

薩迪文高捧森林之書,令書頁蒼翠的柔光,綻放在群魔亂舞的法陣黑影之上,右手法杖輕觸光暈,將木柄遍染翡色亮彩。

最後,木頭的末端筆直刺穿了神浩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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