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第一十九節 鏡面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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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每當神浩放空自己沉澱思緒時,這樣一幅畫卷便會自他心頭浮現,帶來美好如天堂的夢魘——

在悠揚樸質的藍天之穹下,旭日高照,朔風婉轉,他和她攜手與共,策馬飛馳,身後,則是同樣飛輿奔騰的白衣軍團。

馬蹄踐踏了青草,卻高亢了自由的歌唱,神浩也會無比熱情地想到:只有自己的前方還有道路,就算亡命天涯又有何妨?

邊疆是國家的極限,帕爾高原是戰後創世聯盟的極限,但人性,卻是沒有盡頭的。

安德亞的十字架無法懲戒自己,守衛者聯盟的圖騰界不過遙遠彼方的一座城牆,而自己,卻有想要保護的人。

那麼,就逃吧,去闖吧,在太陽還未摒棄自己,回到被戰神高原壟斷的地平線之前,帶著妹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起碼,當時的神浩是這麼想的。

而如今的他,也再無法拿出與之媲美的激情。

……

「嗚,那……在你做出決定之後呢?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才讓你越過圖騰界的?」

彷彿被名為黑暗的野獸扼住喉嚨,三人噤若寒蟬了好一會,才被靈兮從死寂中喊醒。

她確有聽說,在高原的那頭殺人是天誅地滅之事(這種現象自十亞建立便十分普遍),但這似乎不構成神浩越界的理由。

「不對,對不起,我不該再逼問你的。關於你過去的回溯,就到此為止吧,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傷疤的……」

也許是被神浩無言悲忿的情緒感染,靈兮剛一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改口致歉。

“我殺了我妹妹”,這話說起來簡單,可真正做到的人——就算他們再如何喪心病狂——又有幾個敢正氣凜然地說呢?

且不提神浩是否是弒親殘忍的窮兇極惡之徒,憑他沉重而懊悔的語氣,靈兮的貓耳便能辨清這不是謊話。

再怎麼說,她也是有妹妹的人。雖然夕爾各方面都惹人討厭,但若是誰敢讓她受傷,靈兮絕對會第一個衝出來保駕護航。

親情濃於血,人命更關天。

這個身形消瘦,模樣也並不滄桑的男人,過去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讓他說出自己害死妹妹的話呢?

「姐——?神浩哥哥他剛剛說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道歉啊?」

這時,因為倒入靈兮懷中而不明現狀的夕爾,用自下而上的眼神發出疑問。

妹妹此時表現出的天真,無疑是緩解尷尬的最好解藥,所以這次靈兮沒有不耐煩地踢開她,而是愛撫地揉了揉她的腦瓜:

「沒什麼,正常人之間的對話,小笨蛋就不要插嘴啦。喏,這是你的晚餐,去旁邊安靜地看著就好了,神浩他沒事的。」

說著,貓耳少女把她未喝完的肉湯遞給夕爾,後者滿臉問號不明所以,只好古怪地看著突然變溫柔的姐姐坐到篝火附近。

「……姐你不吃嗎?湯已經涼了哦,要是怕燙的話,夕爾能幫你吹涼的。」

少女雙手捧著瓷碟謹慎道,想來靈兮對她這麼好,讓她相當不適應。

「你別把唾沫星子吹進去就好啦,快吃吧,我還不餓。」

姐姐擺起貓拳揮了揮,身後的尾巴也自在地遊蕩起來,模樣好不俏皮可愛,但是——

「呵呵呵,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我還表現得像在博取同情,真是傻得可憐啊。靈兮小姐,你沒有錯,錯的是想利用你的我,還有這該死的守衛者聯盟。一直以來,我都沒有膽量再面對過去的自己,所以,我選擇了默默無聞地待在奎拉酋部落。」

待夕爾茫然入座,神浩卻忽然瘋狂了起來。

侍者時而仰天狂笑,時而又淚流不止,不論哪一種,都是情緒激動才會幹的事情。

「嗯……話是這麼說啦,可我並沒有同情你的意思,只是對你能語重心長地說出真相感到佩服。殺害……唔,姑且稱之為讓人痛心疾首的錯誤行為吧?做出這種事情,以你的反應來看應該是違心之舉?可以的話,能跟我講講那時發生了什麼嗎?」

瞄了眼狐疑地盯向這邊的妹妹,靈兮儘量顧及夕爾的情緒詢問道。

這不是以她現在心智慧接受的現實,在心底暗想著,靈兮滿臉堆笑不讓夕爾感到緊張。

「經過嗎?你可真是殘忍啊,靈兮,要一個六年來從未走出這道陰影的人,如今回首過去,你的好奇心真的和貓一樣。」

神浩苦笑著“嘿”了一聲,將後半句話掐斷在嘴裡。

“並且,與真正的貓相同,不懂好奇心會害死它們的道理。”

如此想到,神浩捏捏鼻樑,提出了一個條件:

「要我說也可以,但在此之前,我還有問題要問你,把這作為交換情報的儀式如何?我不想光扒自己傷口卻徒勞無功。」

語畢,神浩眼中一閃,投射出銳利的目光擲向少女,以回憶為賭注的談判也由此展開。

「哦——?呵呵呵,哎,早知道你不會這麼簡單就告訴我,為此抱有期待是我太小兒科了呢。」

靈兮長嘆一氣,單手搭住下巴的姿勢,換成了雙手撐在身後,以一副愜意卻不失孤高的風範回答道: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事先宣告魔人可沒有打算要入侵蠻人部落哦,我和夕爾之所以會來,只是我的獨斷專行罷了。」

「關於這個,我大概也能猜到啦。畢竟看你們閒情雅緻的樣子,完全不像是要打仗,反而更像來這裡旅遊的客人。」

見少女放下身段和自己侃侃而談,神浩也恢復了幾分神采,雙肘壓在大腿上將手掌緊握,順便還羨慕地瞄了夕爾一眼:

「閒話到此為止,雖然明白你們不是為了挑起爭端而來,但口口聲聲說要獵殺巨靈什麼的,你們真的有把握成功嗎?」

終於說出自己最關心的疑惑,神浩的內心輕鬆了許多,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老成,不知道是不是自認比靈兮年長的緣故。

縱然,魔人姐妹這一天來展露的實力非常強悍,讓他對不滅瞳一族刮目相看,可神浩依舊不認為她們能戰勝賽博坦巨靈。

撇開自己曾經見過巨靈兩次不談,神浩見識的世面可比這兩個愣頭青廣泛多了。

魔人的血統固然優越,但這個世界可不如她們所想的那般簡單——米斯特拉從來都是龍潭虎穴。

法術、機工術、脈術、馭術、神兵鬥術、格物武道、潛心御氣流、神賜代靈、符咒鬼蠱、血統天賦……等等等等。

光神浩已知的能力,就有以上這麼多種,其中,還不包括實力強勁的人自創的武技和流派,只是泛泛而談的技能欄罷了。

魔人的賦形,不過是米斯特拉多如牛毛的殺手鐧之一。

就連在《大陸年代記》的記載中,也只是忝陪末座的「低等屬性」,吹破天也只有繼承祖先的功能,俗稱啃老本。

若放任她們繼續這樣“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等以後遇見真正的強者可就麻煩了。

“某種意義上,這也得怪聯盟把魔人驅逐了兩百年啊……與世隔絕了這麼久,就算她們有意瞭解外面的世界也很困難。”

在等待靈兮回覆的空隙草草吃了幾塊肉,神浩又像老大媽似得擔憂起姐妹倆的未來。

雖說他只是為了從她們身上尋找線索,從而返回珏天,但這對姐妹的個性,卻教他提不起任何恨意,反倒惹人喜歡憐愛。

靈兮的外“驕”裡嫩,夕爾的率直純真,這些特質彷彿百裡挑一,且都與百年前把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的兇殘物種沒有聯絡。

可少女二人的的確確是魔人一族,並且將豆蔻年華的追求,表現得溢於言表,這對將世界的美好拋至天邊的神浩來說——

儼然如救贖一般,讓人無可奈何地感到歡喜。

這種喜歡不是男女之情,也並非長者對後輩的青睞,而更像身心疲憊之人,在日夜操勞後喝上一口熱茶的舒爽與釋然。

儘管對解決困擾自己的問題沒有絲毫幫助,但在茶水滿意口腔之時的充斥腦海的滿足感,正是生來彷徨之人所需要的。

所以,神浩決定搞清楚靈兮和夕爾的真正想法,在自己離開她倆之前,能為她們以後的生活提供些幫助也是好的。

如果,他真能逃走的話。

「啊——?你說那個啊,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嘛。山鬼可是傳說中與戰神正面交戰的怪物啊,純粹是我覺得很帥才這麼說的哦,奧拉他們都被嚇傻了呢,你該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誒誒誒?」

可令神浩目瞪口呆的,少女抬起一隻手指搔搔下巴,說出了玩笑似得的語句。

「竟然只是為了裝酷嗎?那來酒館和蠻子掰手腕又是為了什麼?這,這說不通啊?你會暴露身份只是因為奧拉大人……」

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侍者百思不得其解地抓耳撓腮起來。

“虧我費盡心思想幫你們,結果只是玩笑而已嗎!”

但當他聽到靈兮接下來的話語,神浩卻又恨不得給自己來兩巴掌,自己果然還是不懂女人心:

「噗,才怪啦,剛才那是逗你玩的。沒有錯哦,我和夕爾真的是為巨靈而來的,但若說到必勝的可能性,我還真沒這個信心,所以嘛,我們才會去滿蠻族部落尋找對手啊,這個就關係到不滅瞳一族的成人禮了。也是我用來刺激夕爾的一個考驗。」

「……」

貓耳少女搖起手指在半空中畫了個橢圓,接著把話題的焦點對向夕爾,因為她才是此次活動的關鍵要素。

「成人禮?給夕爾的考驗——?難不成……」

被靈兮點撥一番,神浩若有所思地撫住下巴,露出一副快要說出“原來如此”的冥想表情。

“原來這個小蠢貨才是引發紛爭的關鍵點嗎?說起考驗,以她的智力……和你的鍛鍊方法,怎麼想都不太可能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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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著,神浩得出了“不行,她已經沒救了”的結論。

「你不用想那麼多也沒關係的,因為接下來我會全部告訴你。」

這時,靈兮拍拍手,中止了侍者的沉思,也把他從多餘的妄想裡抓回現實:

「看你一臉快要得出答案,被我打攪還蠻不情願的表情,剛才還泫然欲泣地差點哭出來呢……咳咳,好啦好啦,既然你這麼想靠自己,那麼就讓我給你一些提示吧?你覺得,這一天下來,夕爾的什麼地方,最讓你記憶深刻?一定要第一印象哦。」

說著,少女把手指對向默默進餐的夕爾,後者被她這麼一指,激動得不小心嗆到,捂著嘴巴嬌喘連連地咳嗽起來。

“什麼地方印象最深?這,當然是夕爾胸大屁股翹啊!啊呸,這話說出來一定會給她打死,靈兮問的應該是個性一類吧?”

無視腦海中驟然膨脹的奶……(劃掉),神浩不假思索就得出了答案:

「天真到說是蠢也不為過的性格,恐怖到說是怪物也不會讓人起疑的巨力,這麼說你妹妹總不會有異議吧?」

「喔,標準到不能再正確的答案呢。夕爾,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從現在起,你再說一個字,我就脫你一件衣服。」

靈兮多少有些驚訝和無奈地點點頭,同時看向準備反駁的妹妹,不讓她打擾談話。

「咕咕咕(姐姐壞死了)……」

而果不其然,夕爾剛欲爭辯,就被少女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端著一碗肉湯難過地吹起了泡泡。

「嘛,既然連外人只相處了一天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那麼不用說,我們不滅瞳一族的所有族人,也是這麼覺得的。」

這時,平息下妹妹的反抗,靈兮終於擺出凝重嚴肅的氣場,直視神浩的單目開始了講述:

「智力低下,甚至能形容為白痴,雖然這很傷人,但這就是我妹妹要面臨的現實。不被族人看好,從小就只能忍受別人的嘲笑,再加上沒有覺醒賦形,你覺得這在崇尚武力的魔人族中,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常人沒誰有勇氣願意接受這種生活吧?」

說到這裡,靈兮稍微頓了頓,視線離開神浩來到夕爾肩膀,湛藍色的瞳孔中浪花翻湧,道盡不堪。

「……所以?」

略微有些明白夕爾的糟糕處境,神浩不自覺地提出反問。

站在人的角度,神浩怕是永遠不能明白:這樣一個力大無窮,性格溫柔還體貼人的姑娘,究竟哪點天理不容遭人唾棄了?

“要是她生在珏天,不,隨便哪個圖騰界以東的地方,這麼好騙身材也火爆的女人,去哪不是搶手貨?就算不去青樓……”

在肚子裡咕噥不解,神浩卻忘了自己不是魔人,所以,他不懂魔人的憂慮與煩惱。

在魔人的眼裡,沒有賦形還智力低下的個體,連生兒育女的權力都不配擁有,因為她很有可能毀掉下一代的優秀基因。

正如兩百前,魔人能夠揭竿而起,掀起力挽狂瀾的碎片戰爭,其主要原因就是魔人族中誕生了,擁有古代種血統的三王。

早於混沌時期就滅絕的古代種和神話種,是唯一在歷史中,真正將米斯特拉全境踩在腳下,凌駕一切的「君王」。

何為帝?何為王?

談及二者,每個人心中帶有不同的看法。

但提起古代巨戮,所有人卻能聯絡到一塊,給出同一個答案——

那就是,古代種君臨天下,聖化萬邦,它們是安德亞十字教廷出現前的唯一「正義」。

而所謂正義,即是由自己的力量伸張對錯的法則,孰對孰錯,在米斯特拉向來都由強者定奪。

所以,不滅瞳一族排斥夕爾的原因也顯而易見了。

夕爾她繼承的血統未知,這既是噩夢,也是能孕育奇蹟的種子。

「於是,唔嗯,為了改變這種局面,我帶她來到帕爾高原的山腳。我們想以殺死巨靈為目標,幹出揚名立萬的大動靜。」

似乎記起了與神浩同樣深沉的過往,靈兮裹緊大衣,努力擤鼻,才沒讓鼻涕流出來:

「如果光憑我們,真能完成驚天動地的大事,那麼族裡人對夕爾的看法也會有所改觀吧?我想要證明,我的妹妹不是一個廢物,而是能堂而皇之立足西林的戰士。她可以不需要誰的照顧,也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像個真正的不滅瞳族人一樣……」

開心,並自由地生活在這片土壤。

「阿嚏——!」

說到這裡,靈兮哽咽了,不過她很巧妙地將語句最後的顫抖,搪塞進下個響亮的噴嚏裡,場間除了神浩,沒人能聽出來。

“原來,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夕爾麼?”

聽完少女的講述,不知怎的,神浩眼前又流轉出空靈的藍天白雲,自己和她在草原上策馬馳騁的場景。

那時的他,還有那時的她,這般話語,這般行動,簡直……

「彷彿和我當年所做的,一模一樣啊,哈哈哈哈哈。」

說著,神浩搖搖頭,舉起手中瓷碟好似把裡面香郁的濃湯當成美酒,就這麼對酌邀月,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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