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國蹶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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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寒流來襲,天氣乾冷。

這個冬日,和中層的蠢蠢欲動、上層的艱難謀劃判斷不同,黜龍幫下層,以及領地內的百姓,卻是對眼下生活非常滿意的,因為全天下各處都有戰亂。要知道,戰亂可不僅僅是軍事戰鬥的消耗,軍隊的主動擄掠、行軍造成的被動破壞,都是母庸置疑的,黜龍幫這裡的規矩,在大部分軍隊那裡依舊是極為少見的。更不要說,便是暫時安定的地區,也很少有像黜龍幫這般特別注重秩序與經濟的。

幽州不行,河間不行,甚至魏郡、汲郡都不行。

到了眼下,很可能只有東都、巴蜀、渭水以南的關中地區,外加一個徐州,稍可比擬,李定的那兩個郡都明顯有差距,他們缺乏這種民間氛圍和強力的民政執行力。

而現在,卻正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一般,因為安全需求和秩序渴求,造成了很明顯的彙集現象……最起碼商人,以及那些家族龐大到不侷限於一地的人,紛紛至於此購房開店,再加上原本就突兀出現的軍營與行臺官吏,導致城市越來越擁擠,城外的四條官道也越來越繁華。

轉回眼前,且說到了此時,準備將軍改、百日築基等例行常事都已經妥當,眾人原本還傳言說是黜龍幫可能會出兵,結果卻迎來了佈告通知,說是從臘月一日起,黜龍幫將於將陵城內外祭祀三輝四御,舉行大型奪隴比賽,軍營舉行射戲、角力,而且是一連十日,並且要在最後一日舉行閱兵的訊息,突出的就是一個上下同樂。

人是社會動物,將陵本就因為地位特殊而畸形繁華,此時祭祀、遊戲之事一旦傳開,立即吸引了許多人來看,尤其是冬日農閒,周遭百姓不免扶老攜幼,紛紛來聚集。第二日,曉得場地內外做生意不收稅,而且許多幫店都在此期間打折,並且黜龍幫的官府低價售鹽後,更是有不少鄉野之人帶著自己手工的物件與雞鴨、布帛,來擺攤,以圖來換些農具、成衣、漆器、陶器之類,甚至有人想買賣牲口。

於是乎,進入臘月,將陵城一日比一日熱鬧,便是原來客商與鄰郡百姓也紛紛聞訊彙集,一時居然有摩肩繼踵之態。

“還挺熱鬧的,昨日是不是還有人說,要外面再起一層矮郭?”謝鳴鶴負手行於官道,只往舉行奪隴比賽的屯田農地方向去看,而周遭人流熙熙攘攘,卻也不敢靠近這位明顯氣質非凡、身份明顯之人的。“雖然比不得丹陽便是了。”

“現在的丹陽又如何呢?”旁邊陳斌反問一句,順便也看了一眼周遭。“是該起郭了,最起碼將牛馬營跟鐵匠鋪裹住。”

“牛馬營裹住是不是會耽誤出入……至於現在丹陽……鬼知道是什麼樣子?”謝鳴鶴想了一想,忽然變得沒好氣起來。“我便是早知道蕭輝那幫子是個廢物,卻沒想到這麼坑,剛剛打贏一場像樣的仗,結果就直接火拼了,還是數郡對上數郡,上來死傷數千的大麻煩,換成黜龍幫這裡,當日一個李文柏都追到了江都,如何會出這等事!”

“黜龍幫這裡根本不會有這般大火並的。”陳斌昂然來答。“首席在,杜破陣都並不起來。”

“杜破陣火併不火並不知道,最起碼之前張李二人那般,都沒有火併的。”謝鳴鶴也明顯承認。“僅此一事,便勝過許多地方,幽州不也是……對了,你注意到沒有?”

“什麼?”話無頭無尾的,陳斌當然不解。

“這些地方豪強,一開始的時候都是隱隱想攛掇著去火併的,他們好亂中取利,後來慢慢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反過來了,雖然敏感,卻都是害怕火併。”

陳斌難得有些懵:“以前的事情不清楚,但現在確實如此……”

“你來的有點晚。”謝鳴鶴感慨氣道。“我來的也不早,據說,更早的時候,反而是李張二人更憂慮被這些豪強給吃了。”

“吃個屁!”陳斌回過神來,嗤之以鼻。“這些豪強,沒有真正的英傑帶著,哪個能成事?你以為單通海、程知理這些人就比湖南江西的豪強更強?我告訴你,我雖來得晚,卻一直曉的,當日只有濟陰、東郡的時候,只有單、徐、王三家的時候,他們三人都互相不服氣的,只徐大郎稍微有些城府,跟眼下河北東境的對立並無區別,他們如何有本事團結一致,吃了張李?”

“這是實話,但只是推崇所謂英傑的用處也未免有些偏頗吧?”

“什麼意思?”

“英傑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英傑是人,豪強也是人,士族子弟同樣是人,豪強和士族子弟長了見識,有了理想,有了堅持,經歷了磨礪,自然就成了英傑。”謝鳴鶴繼續負手踱步道,卻在身前路口忽然駐足,同時口中不停。“而如徐大郎這些人,有的本來就天資聰穎,修為也好,統領莊戶的能耐也好,都是有的,多少又經歷了三四年的磨鍊,還能當成尋常豪強來看嗎?說句不好聽的,當日徐大郎那些人沒有利令智昏相互攻擊,或者火併張李,本身就是值得稱道的。”

“你所言不是沒有道理。”陳斌沉思片刻,忽然笑道。“不過,按照首席的說法,你眼裡只有豪強與士族,為何沒有農人商人工匠?”

“農人子弟讀書修行,也能成英傑。”謝鳴鶴正色道。“只是,一旦讀了書,便可稱之士人,一旦修行上去了,稍微積攢了一些家業,自然就是豪強之流了……張首席是農人子弟,誰也不能說不是,但他有了兒子,那他兒子便是天下頂尖的出身了……關隴大族裡面,只說那幾位初創基業的,缺幾位市井、農人、流氓出身的大將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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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斌若有所思,竟然一時痴呆了。

而謝鳴鶴沒有察覺,反而一時下定了決心,往側路走去,明顯是要去看即將開始的奪隴賽事,而不去喝酒:“我因為之前一直念著江東的緣故,所以一直在想,若是同一撥人,就是說徐大郎跟杜才幹這些一開始的人,把他們換成江東地方,能成事嗎?最起碼能成眼下局面嗎?不管將來能不能有更進一步的成就,最起碼可以保江東繁華,熬過這一波亂世的那種?但想來想去,卻總覺得不行!”

陳斌回過神來,匆匆跟上,同時認真來問:“為何不行?”

“因為風俗人心不同,江東哪裡有豪強立身的縫隙?杜才幹那種小門戶又如何能出頭?便是蕭輝這一波,江東這裡不也是世族大家藏在後面,頂著真火教來做事嗎?”

陳斌想了一想,倒是乾脆點頭。

“不過,我又想了一想,若是張三郎一開始在江東,興許也是有法子的。”謝鳴鶴忽然又不自覺笑道。“依著他的作風,十之八九會入了真火教,披著真火教的皮,弄出個別樣的黜龍幫出來,倒是我們這些缺乏武力的世家大族,會被他當肥羊宰,來個反吞……到時候,江東便是安定,也不是我們想的那種安定,反正八大家是不會在了,你這種陳朝餘孽也是無頭的蒼蠅。”

“但不管如何,總是能成事的。”陳斌微微蹙眉道。“可是……這麼一想的話,不還是把人挪過去就能成事的道理嗎?”

“成不了更大的事情。”謝鳴鶴斬釘截鐵。“江東被楊斌殺了七八茬,精華盡洩,總體上就沒有這麼多像樣的人,這點上面,關隴最強,河北次之,所以同樣的局面,在河北是有更大前途可言的,在江東就是個自保到頭,一降了事的結果。”

陳斌忍不住嘆了口氣,算是預設了這個判斷。

謝鳴鶴也不由繼續嘆道:“這事情就是這麼奇怪,萬事萬物以人為本,絕對是沒錯的;人跟人又不一樣,地方跟地方也截然不同也是對的,這也是對的……真就是諸波橫流,乃成大浪,諸線交織,遂成錦畫,諸人合力,終成事業。”

“你已經看過那幾篇文章了?”陳斌忽然醒悟。

“是。”

“深以為然?”

“沒有,反正我寫不出,而且有些地方是覺得不對路的。”

“那是不以為然?”

“也不是……而是有些惶恐不安。”

“什麼意思?”

“文章不是好文章,卻是正經文章,道理說的清楚,卻未必合人心意……”謝鳴鶴莫名喘起了粗氣。“欲駁而詞窮,欲贊而不平,欲棄而不甘,欲行而不安。”

“我也是類似心思。”陳斌點點頭,卻又忽然繼續追問不停。“可若是這篇文章真是至理名言如何?”

“是不是要看能不能成事業,而不是咱們口頭上來辯……”謝鳴鶴依然對答如流。

雙方不再多言,繼續前行,須臾來到奪隴場地外圍,找到了一個應該是翟謙拿錢建的綵棚,便要進去蹭個地方和酒水小食。

不過,就在即將上去的時候,陳斌忽然駐足來問:“若是這般來說,現在這個局面算不算是成了一點事業呢?”

謝鳴鶴沉默片刻,認真做答:“算……雖然不大,但終究是一點事業……所以,咱們不該駁這些文章,而是要遵而行之,以觀後效。”

陳斌點點頭,先上了棚子,謝鳴鶴也跟著上去。

陳謝二人所言,其實便是張行說了快一年但一直都沒有寫出來的施政綱領與相關討論,以及《六韜》的補全,不過,隨著時間到了眼下,張龍頭都變成張首席了,卻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

很有些醜媳婦不得不見公婆的感覺。

大型集會進行的第三日,黜龍幫忽然釋出了新修訂的《刑律》,並將準備好的版印成文,釋出到了各行臺與郡縣主官處。

同時還有幾份佈告式的說明,以大張拓印的方式,立了木刻在將陵城外的路口。

主要內容很簡單:

先是明確告知了新版《刑律》的由來,就是以南唐舊律為源頭索引,以大周新律和齊律為主要基礎,稍補以《魏律》;然後,明確告知,此次更改,主要是以大魏刑律之苛刻,進行寬鬆化修正;接著又繼續告知,黜龍幫草創,只有十一郡的地盤,而且還是軍管,所以部分關於高階官僚制度與軍事相關律條,暫時擱置,主要目的是為了民間秩序,更改的條文物件也多是民間百姓;最後,便是大約將主要更改的條目進行了羅列。

而所有的更改,細細一看,果然都是改輕與去刑。

要知道,這個世界的這個年代,不要說大魏先帝一文錢而殺人的嚴苛法制了,就算是沒有這位,階級差異下,人身的殘酷控制與處罰也是遠超想象的,尤其是官奴與私奴階層的存在,基本上將一個人的尊嚴摧殘到了極致。

實際上,這版《刑律》最大的,最明顯的改動就在於律法公開否定了官奴與私奴的存在,不允許官府和任何人公開蓄奴,但允許官府在刑期內勞役犯罪者,同時要求現存私奴改為僱傭僕從制度,雙方以成文契約為基本束縛,而非人身附庸。

其次,當然是輕刑,除非罪大惡極者,只要不涉及軍務,盡量少殺,僅剩的幾條肉刑也一併廢黜,改為勞役,但保留了輕罪的鞭笞。

稍微有些加重的地方也有,那就是高利債的問題,與授田制度下利用租地模式裡的過分壓榨,這幾個事情的相關罪責條文都明顯提升了刑罰等級,同時增加了刑期或罰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立即被冠上《黜龍律》名頭的新《刑律》,卻意外的沒有引發多少震動,也沒有聽到見到什麼明顯的反對浪潮。

原因再簡單不過,戰爭動亂期間,社會氛圍對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太大的激烈反應,天大地大,比不上兵禍連結下的刀子大,換言之,社會容忍度極高……連毛人皇帝都能忍,造反都能忍,還不能忍一個似乎有些說頭的刑法更改條例?

而同樣重要的一點在於,黜龍幫從建幫以來,就一直強調釋放官奴,贖買私奴,以及燒高利債、清查授田,無論是李張魏時期,還是眼下,幾個最高層都以身作則,沒有任何使用官奴的行為,田畝的清查與對應賦稅的公平監察更是從沒停過……包括很多民間糾紛減輕刑罰,也是一直存在的。

換言之,這些東西不是拍腦袋弄出來的,是一直以來黜龍幫就在做得。

當然,這些行為,普遍性被聰明人認為是戰爭期間,為了保證丁口,維護生產和軍隊補員而進行的休整政策。

算是黜龍幫野心昭昭的明證。

除此之外,另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其實在於律法來源的說明,無論如何,新版《刑律》都是根據《唐律》、《周律》、《齊律》,包括《魏律》稍作更改的,是有清晰源頭的,是大家一直使用的東西,不是憑空搞出來,這就讓人很安心。

也正是因為這些緣故,所謂《黜龍律》的釋出,並沒有立即引起什麼想象中的滔天浪潮,唯一的熱鬧在於,張首席張三郎居然親手用了真氣,在城西那家不大不小的三一正教道觀中,當著三輝金柱、四御神像的面,將後來的這個佈告說明,親自刻在了木板上,刻了一整天到傍晚才完事,引得許多人去圍觀。

不過,據去看了的人說,張三郎果然是北地農人出身,刻的字有些不大好看,跟城南官道路口那個據說是崔二郎刻的佈告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然而,事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接下來,第四日,黜龍幫釋出了《軍律》,這就有點意料之外感覺了……這是因為是《刑律》基本上是囊括一切的,而軍法雖然客觀存在,但往往更倚仗主將的權威,尺度控制很靈活,一般是不對民間開示的,現在公佈出來,自然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但黜龍幫還是釋出了。

《軍律》體量要小很多,而且內容也跟常規的大魏軍律大同小異,基本上就是那些條款,但相較於刑律那裡,明顯嚴肅很多,值得注意的點也有,只跟之前《刑律》的補丁類似,都是已經下達或者執行的東西,主要是嚴禁劫掠、要求部隊戰利品統一歸公再做分配,以及交戰對抗後的敵人投降十一抽殺,詐降或者劫掠過度的抽殺加重,還有要求地方務必保護優待軍屬之類。

依然算是波瀾不驚,唯獨張行張首席親自在道觀裡用真氣執鐵筆抄完之後,大家都說張首席的木刻手藝進步了。

第五日,黜龍幫釋出了《民律》。

坦誠說,這個短小的《民律》其實沒有任何創新的條款,它的實際條文全是從《刑律》中摳出來的,然後換了個說法而已,但就是這麼一個短短的《民律》,引發了將陵城的轟動,之前對《刑律》《軍律》毫無波瀾的人,不分貧富、農商,紛紛聚集來看,甚至請人抄錄。

這一幕,讓很多看過了《民律》的黜龍幫高層都有些茫然。

倒是張行與主筆者崔肅臣,雖然也有些驚訝,卻迅速變得坦然起來……因為他們很清楚這個張行主動要求下列出的簡短《民律》的訣竅在哪裡,那就是這部律法居然是從另一個角度,從老百姓的角度闡述的律文。

很荒唐嗎?

不荒唐,之前便說了,自古以來,但凡是中古封建社會,都是《刑律》包打一切,而刑律都是上層對下層的懲罰性的法律,包括《軍律》,其實也是變種的刑律,只是特事特辦而已……比如說,授田均田制度,這是已經實行了上百年的制度,是公認的良法,而再善良的執政者在討論這個制度最多也就是強調公平性,但民律卻改變主語,強調老百姓擁有從黜龍幫這裡直接獲得授田的權利,強調他們因為勞動力暫時短缺時被迫出租時租賦的底線,強調他們的土地在他們活著的時候不允許被強買強賣。

類似的,還有任何良民都可以在郡內做小生意不受限制,任何商貨都不必向沒有行臺授權的關卡交額外過路稅;任何良民舉債時遇到超出限額利息的高利債,只要舉告,都可以得到獎賞;任何人十三歲之前都可以去郡城或行臺所在尋求築基引氣;任何人都不得被以奴籍相待……

總之,這些相關條款,都是從《刑律》裡抄的,很多都是早上百年就存在的玩意,但換個說法,卻立即引起了轟動。

臘月初六,奪隴賽的第六日,老百姓繼續來看比賽,有錢人繼續僱人來抄《民律》,黜龍幫釋出了新的玩意,卻終於沒什麼勁頭了。

這是一篇乾巴巴的人事章程,大概就是上次濟陰大決議時閻慶那夥子人弄出來的玩意,什麼幫內分為八級,從首席到幫眾云云。

亮點委實不多,但也有。

比如在於很多新的人事趁機公佈了,比如淮陽郡趙佗與梁郡曹汪兩人的總管身份被追認,分屬杜、李;謝鳴鶴的大頭領被暫署,外務分管提升到了總管;一直期待的民部分管落在了有行政經驗、且與李樞交往過密的資歷頭領楊得方頭上,倒是讓人稍顯意外;而陳斌的將陵行臺副指揮的任命更是驚呆了所有人。

除此之外,佈告還專門說明,黜龍幫草創,制度多有妥協,但仍然堅持彷照大魏三省六部南衙制度來施行,並強調陳斌的內務部有接收各行臺州郡所有制式文書的權力,強調所有行臺大頭領與總管、分管的統合議事權,強調戰時軍管,軍法總管雄伯南以及其下屬軍法營、巡騎營對黜龍幫各行臺擁有絕對的刑罰處置權。

這就顯得野心昭昭了。

但怎麼說呢?造反三年了,這個地盤,這個勢力,這個局勢,沒有野心反而顯得可笑。

第七日,臘月初七,黜龍幫沒有再釋出什麼玩意,只是隨著奪隴賽的繼續進行,將陵更加熱鬧了起來而已,甚至為了觀察最後一日閱兵,各處間諜、使者都密集了起來。

第八日,一大早,黜龍幫忽然貼出了新東西,卻不是什麼律法,而是一篇簡單的文章,文章徒以半文半白寫成,似乎是刻意想讓人看懂,卻又言語囉嗦,不能寫盡,內容也是看起既是老生常談,又顯得新穎。

卻喚作《過魏論》:

“白帝建制立功,使人之道立於四海,有德於天下,遂成至尊。

至尊證位,天下未一,嘈亂兩百年,忽有祖帝起於隴西小邦,東征求全,歷九載,合諸侯廿一,至於東境。時有龍凰錢麗合於東楚,名為妖統,實承人績,漸有根基。兩雄相逢,久爭不下,各敗俱傷,及龍凰赴難,祖帝亦擲刀於燕山,皆不知所蹤。後有諸雄並起,繼業相爭,凡數十載,唐皇承襲而砥礪,八十三歲乃有天下七八,合中心之地。

唐世四百載,興衰不定,終百病俱發,棄中原之地,南渡避禍。

又兩百年,周太武帝並北方,蕭梁代唐,南北之勢成矣。後蕭梁更迭漸頹,周中興於授田均田,敗於宮廷腐爛,北境、巫族不安,軍鎮不得奉養。再後,有東齊太武帝高渾、西周太師司馬洪並起於晉北,亂十餘載,割北周東西。

當是時也,西弱而東強。

然司馬洪雖兵弱勢小,猶有精氣,乃立八柱國、十二衛大將軍、四參軍,全關隴之人力,奮勇與之相爭。凡十數載,及神武帝敗於晉地小城,心力交瘁、智勇耗盡,歌死為天下嘆。司馬洪沒,司馬氏諸子蒙故業,舉關隴之眾,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漸漸伸張。東齊固有北周遺留,亦承北周之腐爛,不能使晉地兵馬、河北世族、舊周宮廷合一而用,至於有良法而不行,有強軍而不用,離心離德,日益頹唐。

乃西強而東弱也。

獨司馬氏諸子相爭,內亂不休,不能東向而鯨吞。

至於魏先帝曹固,關隴名族,司馬氏姻親,為上柱國,領尚書令,逢司馬氏內亂交殺,遂沒而代之,建制稱帝,立有西魏。

其執政之初,寬懷大度、攬眾用強,破東齊,吞南陳,降南嶺,立南衙三省六部,開科舉,建倉儲,清田畝,復唐之盛也。及晚,其政漸苛,其心漸驕,於是濫賞關隴無度,壓榨天下無準,收關東豪傑於西隴,屠南陳精華於鄉壤,嚴刑峻法,稅賦無度,自以為關隴險要,金城千裡,子弟強盛,力壓天下,可成帝王萬世之業也。

曹固死,曹徹立,素稱精明強悍,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

所謂,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曹徹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虛令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汙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左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天下息矣。

然,曹徹之罪惡,曠古難見,謂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固稱:‘萬事萬物,以人為本’,而曹徹作威作福,視天下人為草芥,雖千萬生民、百萬之軍、十萬官吏、萬千貴種、百十至親之性命,不及其一絲之得意。於是兄弟盡戮、功臣盡誅,至於三徵東夷,破家千萬,天下沸騰,凡豪傑黔首皆可不耐也,一時天下俱反!

大魏引兵百萬,以大宗師定於東都,宗師以下,車載斗量,集於五都,各州郡猶有強將兵馬倉儲無數,餘威震於殊俗。王厚擊鐵之輩,張行耕農之子,李樞、陳斌、伍驚風刑逃之人,魏玄定、杜破陣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宗師之能,至尊之賢,真龍之威,各自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倉促而結,匯聚成幫,號曰黜龍,轉而攻魏,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豪俊遂並起而傾海內矣。

今巫族復南,四海皆赤,魏將無立足之地,皆曰二世而亡,已為天下笑者,何也?

實天意昭彰,自有根本,皆以人為準也,而魏實逆天而行事,自取人禍。

以此究魏之亡也,首在曹徹之扼人,次在曹固之苛政,再次在於魏承周,周承唐,制度未盡善也。”

別人倒也罷了,此文章卻跟之前的那些律法條文一樣,第一時間被來自於各處的間諜給抄錄走了。

第九日,奪隴比賽繼續,黜龍幫不負眾望,張行張首席再度出現在了城西的那個三一道觀,開始在早已經滿滿騰騰的木板上去刻新的東西。

而這一次,將陵城內的頭領、大頭領們,包括昨日因為讀了那片文章匆匆趕來的魏玄定等人,全都得到通知彙集了起來……可能是這麼做本身相當於彙集了黜龍幫的所有高階戰力,所以,並沒有禁止其他人入內,但也沒有幾個人敢進來就是了。

說實話,這次東西與昨天相比,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因為標題是《補六韜》,而且準備的木板也不多,好像今日要寫的就只有很短一段字而已。

張首席拿著鐵筆,運足真氣,宛如尋常抄錄一般,在乾淨的木板上寫下了第一句話: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吾當奉天道而順人道也。”

這句話,不少人都聽過,也都見過,所以很多人只是微微眯眼,至於說其他沒見過的頭領,大部分也是不懂的,只是茫然,也就是少數人面露驚訝。

接著,張首席繼續對著手裡的紙張寫了下去:

“何為道也?

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天有時,地有財,能與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歸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難,救人之患,濟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歸之。與人同憂、同樂、同好、同惡者,義也;義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惡死而樂生,好德而歸利,能生利者,道也。

道之所在,天下歸之。

又曰,擅天下之利者,以龍為甚,故稱黜龍而行道也。”

寫完這麼簡單一塊木板之後,張行只讓王雄誕將木板順勢立在之前擺在這裡的律法、文章的刻印之後,繼續寫了下去,卻居然只是一個名錶:

“凡上,俱為黜龍幫應天下之呼而為之答,尤未盡也,將來必有新書,而書此種種者,曰:張行、魏玄定、李樞、杜破陣、雄伯南、白有思、陳斌、竇立德、謝鳴鶴、王叔勇、徐師仁、單通海、程知理、翟謙、伍驚風、徐世英、崔肅臣……賈閏士,凡九十二人,並黜龍幫全體,無論生死。”

寫完之後,張行將鐵筆收起,周圍原本就寂靜無聲,此時依舊如此,倒是道觀外面,始終嘈雜未停,外加天氣乾冷,並沒有半點變化,更不要說之前在什麼真火觀裡的神蹟了。

而張行也不在意,反而失笑,招呼眾人:“諸位辛苦,不必拘謹在這裡,都去觀賽休息吧,明日還要閱兵呢!”

眾人不敢怠慢,有些神色嚴肅,有些茫然不解,有些人只是含笑如故,還有些人心情激動,但也有些人心中不服不解,卻都隨著張首席一句話一起散了。

走出門來,翟謙與徐世英、程知理幾人並行,只去奪隴賽場來觀賽,來到綵棚那裡,幾人坐定,比賽尚未開始,翟謙便忽然詫異起來,有些不安的看向了身側兩位大聰明人:“我凝丹了,為何凝丹了?我還差一條督脈啊?我本還指望明日閱兵看看運氣呢?”

徐程二人勐地打了個激靈,繼而四目相對,當場目瞪口呆。

下午時分,冬日漸漸風起,到了晚上,又有被驚起的數不清烏鴉莫名騰空,飛過了乾燥的冬日田土,一路向北。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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