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夢南柯,不過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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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溯回從之,彷彿又退到五年前,送畢業生晚會的那個夜晚。

學校後院的足球場看臺上,他們肩並著肩,被學長訓斥的葉輕哭得淚眼汪汪,易北辰安慰她:“好啦好啦,咱不哭了,咱爺們樣兒的人,哭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你什麼意思啊?”葉輕眼珠子一轉,氣呼呼地說,“我本來就是小姑娘行不行!”

“是是是,葉小姑娘。”易北辰噗一聲笑出聲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好像老天都對“葉小姑娘”這個定位有些不滿了,寧夏的夜晚裡突然奏起轟隆的雷鳴。葉輕聽到雷響,嚇得大叫一聲,侷促地抓住他的手臂將腦袋埋進去,整個瘦小的身子都瑟縮了起來。

孩子似的尖叫讓易北辰不由一愣,唇角不知道為什麼泛起軟軟的笑意:“你怕打雷?”

“我怕得要死呢……”葉輕抬起頭爽朗地笑起來,又彷彿想起了什麼,驀地一頓,一拳捶到他肩膀上,“不許笑我!”

“我不笑,”易北辰故作神秘地湊近她的耳朵,接著笑得更燦爛,“我不笑才怪——”

“易——北——辰——”

知道他故意揶揄自己,葉輕氣急敗壞地瞪著他,剛要發威,忽然間雷公奏響,把她的那股子神氣打得無影無蹤,她再也顧不上別的,只得緊張地捂住耳朵,抱著自己的腦袋不敢抬頭看一眼。

她的眼角還掛著幾串晶瑩的淚珠,映得烏黑的瞳仁裡亮澄澄的,乾淨好看的臉頰上也洇著嬰兒般的潮紅,此刻怯怯地縮起來,倒真像個柔弱的小姑娘,無端端地惹人愛憐。

易北辰久久地看著她,忽然長臂一伸將她攬過,讓她依偎在自己懷中,又轉身用寬闊的脊背擋住她的視野,為她遮住那些刺目的電光。他的胸膛很結實,也很溫暖,帶著絲淺淡的男子氣息,沒來由地讓人心安。

“還怕嗎?”

雷電過後,葉輕慢慢地仰起臉,頭髮也亂了,幾縷黑絲從髮卡中散落下來,三三兩兩地浮在她白玉般的臉頰上,一副狼狽無措的模樣。眼中則是帶著如在夢中的神情,她輕輕推了推易北辰,心卻如鹿撞:“已經不打雷啦,你……鬆開我好嗎?”

易北辰的手臂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攬得更緊,他看住她,只是淺淺地笑,笑意如過水的春風般,令人目眩神迷。

風很大,從他的髮絲拂過她的頸項,胸膛裡一點奇妙的情思隨著彼此的呼吸而慢慢擴散開了。

後來下起大雨,易北辰把外套脫了罩在葉輕的頭頂,一路小跑著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樓下。葉輕跑得氣喘吁吁,粉嫩的兩頰泛起淡淡的嫣紅,易北辰看著她,眼眸飛快一轉,在葉輕的臉頰上偷了一個吻,笑問:“以後,打雷的時候我可以過來找你嗎?”

這樣的玩笑讓葉輕忍不住輕笑出聲,可情竇初開的羞赧卻令她低垂下頭,用很小很輕的聲音說:“不打雷的時候你也可以過來。”

跟他一起的最後一個雷雨夜,約摸是三年前。

那時候葉輕還在學校裡上晚自習,晚飯前她還撒嬌讓易北辰去東大街買“老福記”的鍋貼給她吃,可是三個小時過去了,左等右等也不見人。窗外雷雨交加,她心裡著急,一個電話過去想要興師問罪,接電話的是一個自稱醫生的陌生人,說易北辰進了醫院。

記憶中的易北辰是那樣的一個人,在學校運動會上能輕鬆斬獲鐵人三項的冠軍,在市大學生馬拉松競賽裡都能拿到前三甲,葉輕從沒想過,他那樣陽光健康的人,居然也會生病。

她倉皇地趕到醫院,卻並沒有在急救室裡找到易北辰,她焦急地詢問著護士,身後卻響起一個人的聲音:“你是辰辰的女朋友嗎?”

葉輕轉身,眼前是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眉眼間卻隱隱藏著疲憊和憂慮。

不確定對方是誰,也不知該怎麼作答,葉輕低著頭捏起衣角,正在思忖,對方卻低低嘆了口氣,說:“我是辰辰的爸爸,我讓人把他接回家了,你方便的話,就去看看他吧。”

易北辰的家在北郊的別墅區,東靠香山,西臨北海,風景特別好。路上豎著兩排蔥綠欲滴的法國梧桐,高大的枝葉在暴雨中狂亂如舞,坐在勞斯來斯幻影裡的葉輕,也跟著心亂如麻。她從不知道易北辰有著這樣好的家世,更擔心他為什麼會突然進醫院。

車裡很靜,連音樂都沒有,易爸爸更是惜字如金,豪車軟椅並沒有讓葉輕覺得舒適,相反,這令她由身到心都不自在。

後來她終於見到了北辰,寬大的床上他孤零零地躺著,右手邊掛著點滴。屋子裡只開著一盞小小的壁燈,光線很暗,但她還是看清了他臉頰上醉酒式的紅/暈,眼窩烏黑,嘴/唇蒼白得毫無血色,還起著一層淺淺的碎皮。易爸爸說他本來就發燒,又淋了雨,所以才會在路上突然暈倒。

“北辰……”走進了看他,才發現他連眼睛都燒得通紅,眼底充出細小的血點,針尖兒似的扎在葉輕的心窩,她心疼的不得了,伸出手背去探他的額頭。

“你來啦,”易北辰看到她,掙扎著坐起來,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包印有“老福記”的油紙,笑著說,“都涼了。”

雪白的電光透過窗欞上那層薄薄的喬其紗映進來,將易北辰的臉色映得更加蒼白。葉輕看著那包鍋貼,再也忍不住,有很大很大的一顆眼淚,從眼眶裡落下去,落在白色的被面上,暈出一圈圈淺淡的漣漪。

那時候他叫她不要哭,那時候他“老婆”“老婆”地哄她,那時候她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結婚生子,那時候她多傻啊,傻到信以為真。

霹靂又響,眼前那映著電光的烏黑眼瞳,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深,彷彿要吞噬一切的似的,深深吸住葉輕的目光。

記憶那麼輕那麼遠,就像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觸及的幻夢,可現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如此之近,近到呼吸可聞。“易北辰!易北辰……”,她的心在撕心裂肺地吶喊著,但若真地將這三個字念出來,竟是那樣的艱難。

微咬著貝齒,過了好半晌,葉輕才能平穩而緩慢地說出:“易北辰,是你嗎?”

易北辰看住她,神情專注而隱忍,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彷彿用盡了力氣:“是我。”

接著,他又頓了頓,忍不住伸手去碰觸她的香肩:“這些年你都去了哪兒?”

“我一直在海濱,”葉輕低著頭閃過他的指尖,心跳如擂鼓般,慌亂中也不知該如何措辭,“我……”

她甚至,都不敢正視他的眼睛。該怎麼啟齒,她如今狼狽的境況?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的閃躲好似一粒釘子,猛地釘進易北辰的胸口,他忍不住打斷葉輕的話。他很想知道這些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會像人家蒸發一樣讓他遍尋不得,為什麼她明明人在海濱卻從來不肯聯絡他一次?

“我在這裡,”葉輕將紅唇抿了又抿,“我在這裡……”

“易總,您沒事吧?”

秘書蕭寧正在櫃檯簽訂房間,見這邊出了狀況,慌忙一路小跑著過來,在看清葉輕時表情顯得格外詫異:“這位小姐是?”

易總……

葉輕驀地頓住了,多少個痛苦低泣的不眠晚,她都抱著被子設想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與他重逢,然後嚎啕大哭,將此生的苦難和委屈統統說與他聽。

可是此刻,凝視著越發成熟穩重的易北辰,一種近乎恐慌的陌生感猛地攥住她的心。她忽然明白,這個人再不是當年那個在雷雨交加中、把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男孩子,再不是那個會在發燒的時候冒雨給自己買老福記鍋貼的男朋友,現在的他,將是別人的丈夫,是京城鉅商易兆龍的兒子,龍騰集團的少掌門,是她一個小小的葉輕永遠也無法企及的男人。

早在兩三年前,她就該認清這個事實的。

而她呢,她在這裡做什麼?

她在這裡出賣自己,做著這世界上最見不得光的齷齪事,所謂雲泥之別也不過如此,人生為何如此諷刺……

“葉輕?”易北辰又叫了她一聲。

“我有個客戶喝醉了酒,我送他來酒店,就是這樣,”葉輕恍然回過神,她抬起頭,露出一個委婉的微笑,“北……易先生,很晚了,我得趕緊回家,有什麼話改天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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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她轉身便要走,驀然間,易北辰從背後拽住她的手臂,葉輕一驚抬手想要掙脫,卻被他牢牢地束縛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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