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這時候, 還能扳回來嗎?”宋潛機心裡罵了句離譜。
紀辰前世與紀家旁支的仇怨他並不清楚,只隱約聽說過傳言:
支撐紀家的紀仙尊隕落後,留下一兒一女。
這兩生來尊貴, 惜兒子紀辰資質愚笨,了八年符道, 卻一事無成。女兒紀星身體孱弱, 久臥病榻, 沒活過十八歲。
家族只好選旁支的紀光作為繼承。廢物紀辰嫉妒天才紀光, 與家族反目成仇, 大鬧一場不知向。
一百年後紀辰重回舊地,已得到邪道陣師的傳承, 他以一己之力誅殺全族, 讓一個曾經顯赫的家族從此絕跡。
後他變得瘋瘋癲癲, 整日半醉半醒,起先還為紀家覆滅鳴不平, 但沒敢惹一個厲害的瘋子, 只能躲他走。
一夜紀辰大醉, 竟然要摘星星, 撞上天壁,被罡風氣流生生撕碎。
星河懸於天壁之外,未飛昇的修士無衝破天壁阻礙。這是修真界基礎常識。
紀辰堂堂一代大陣師,陣中亡魂無數,最後竟死得如此離奇荒唐。
“飛天摘星”一時傳為修真界著名笑話。
這些事情因為駭聽聞或過於轟動, 傳進宋潛機耳朵裡。
前世宋潛機忙修煉趕路,對別的八卦自然瞭解不多。
他遇見的紀辰確實如傳言般顛三倒四說瘋話,還將他困在陣中要架,但他不願做沒目的沒意的爭鬥, 便破了對方的陣,用遁術逃脫了。
這一世宋潛機卻在登聞雅會就認識了紀辰。
書畫試上,紀辰還是個天真的富家小少爺。
雖然畫符不成被戲稱為廢物,卻十分樂觀地以此自嘲,還自創了一系列毒雞湯自得其樂:
“越努力越不行,不努力就很輕鬆。”
“生重在參與,我就憑真本事墊底。”
“雖然最近倒黴,但要相信天道酬富,我還是機會的。”
宋潛機後來教他下棋譜、佈陣,他一改頹喪,得極認真,從不偷懶。
如果宋潛機指天上月亮,告訴他月亮其實是方的,他也會瞪大眼睛:“仔細看好像是點方哦,宋兄厲害。”
孟河澤、衛平、藺飛鳶三劍拔弩張,靠他從中斡旋。
宋院和千渠的多重陣,也靠他細心佈置。
這樣的紀辰,怎麼會因為妒忌心,與旁支兄弟結仇。
且紀辰雖然錢,卻對錢財看得不重。他只在乎妹妹紀星,怎麼會因為不滿家產分配,心懷怨恨,滅殺全族?
最重要的是,紀星在千渠明明身強體健,已經平安度過十八歲,何來久臥病榻,十八早逝之說?
先前衛真鈺編寫《修真界三百六十條基礎常識》,請紀家兄妹幫忙,以美食賄賂紀星,以紀星折磨紀辰。
衛真鈺說紀星一個能吃三碗米六道菜,掄起拳頭就能錘得紀辰抱頭鼠竄、大呼妹妹饒命。
見前世傳聞疑點太多,完全不信。
眨眼之間,宋潛機已理清思路。紀辰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們都聽見了,這說他是我的朋友。”
他運足氣息,令整座樓的都聽得一清二楚。
沸反盈天的酒樓已然死寂一片,七八聲短促的輕響破沉默。
宋潛機不用轉頭也知道,是刀劍輕輕出鞘、器被灌注靈氣的聲音。
滿堂修士嚴陣以待。
紀辰拍拍宋潛機肩膀:“他們想殺我,你作為我唯一的朋友,一會替我出頭對吧,不然算什麼朋友?”
宋潛機環顧四周:“這些殺不了你。”他對上些愈發不善的眼神,略無奈,低聲道,“你別鬧了。”
紀辰哈哈一笑:“都聽見了嗎?我這朋友也看不起你們!”
他說得輕巧卻嘲諷至極,聽得怒氣暴漲,熱血上頭。
一拍桌喝道:“賊子休要猖狂!紀家多年積德行善,家主德高望重,你卻揚言要滅他滿,簡直喪心病狂、瘋癲入魔,不知天高地厚!”
當即附和:“你這樣張狂,真以為我白鳳郡無嗎?”
“今日我們殺了紀辰和他這夥,為修真界除害!”
窗外雨還在下,天色漸漸昏黑。
白鳳郡的春天總是如此,連天陰雨,惹躁鬱。
淅瀝雨聲助長樓中聲勢。
眾痛斥紀辰罪狀,借酒意互相壯膽,言辭冠冕堂皇。
彷彿方才與紀辰喝酒作樂、準備伺機偷襲的不是他們。
宋潛機嘆了口氣:“早些各回各家罷,雨要下大了。”
這樣的天氣,該聽花草喝水聲音,不該聽叫罵。
話才出口,眾愕然看他。
難道他們喊了半天,這只聽見窗外雨聲。
“下大不好嗎?”忽接道,“天南洲春雨劍張蘆,請教高招!”
聲音從一樓響起。一道雨絲般的劍光隨之飄了上來。
群情激奮,總要頭陣。
最先出手的固然風險最大,但也最出風頭。
以後別提起這場屠魔之戰,永遠繞不開贊他勇猛無畏。
劍光已到宋潛機身前,直取命。
劍氣輕疾寒涼,像窗外夜雨隨風至。
時兩不甘落後。一柄赤色長刀、一根銀色鎖鏈向宋潛機背心。
“既已拔劍,不必自報家。”宋潛機的手握上劍柄。
劍修的劍就是自己的名。
一劍出鞘,對手就該認得,何必要自己講出來。
春雨劍借漫天雨水之勢,佔盡天時地利,帶動另外兩的長刀、鎖鏈,威力盛。
紀辰作壁上觀,顯宋潛機勢單力薄。
眾屏住呼吸,正要看他們如何相鬥,但他們沒鬥。
“轟!”
只一聲暴鳴。
刺目光彩從宋潛機劍鞘中綻放,似夜空閃電、月下秋水。
眾下意識閉眼一瞬,睜眼只見春雨劍脫手、長刀崩飛、鎖鏈斷裂。
三道影一齊飛出,直直撞破屋頂。
梁木傾塌,碎瓦爆裂。
風雨從屋頂大洞狂湧進來,甚淒涼。
一道孤獨劍光,斬斷三件本命器。
“孤光劍!他、他是宋潛機!”
“宋潛機怎麼會在白鳳郡?”
“聽說他最近在收集煉器材料,要煉製一柄本命寶劍。白鳳山特的鳳凰火種乃上品煉器之火,他應是為此來,途經此地!”
一批一邊傳音,一邊悄悄摸黑離開,恨不得今夜從未進過鳳仙樓。
他們來到這裡,要麼收了紀家的好處,要麼想為修真界除害,以此揚名。
還想看熱鬧,或存撿漏的僥倖心。
既無深仇大恨,沒願意把命搭上。
短暫驚惶後,留下的只剩十餘,皆是元嬰期,且與紀家舊誼。
一老鎮道:“閣下為何來淌這趟渾水,紀辰許了你什麼好處?價錢能談嗎?”
他身後三向宋潛機抱拳,態度客氣。
宋潛機收劍:“紀辰是我的朋友。今晚不談生意,我得帶他走。”
老沉吟。
話說到這裡,沒動手,意味還商談餘地。
“啪、啪、啪!”一陣清脆掌聲響起。
今夜原本的主角靠窗框鼓掌,衷心讚美:
“不愧是百戰不死宋潛機,我竟這麼厲害的朋友,看來我今晚不用死啦。你們千里迢迢地來,又能奈我何?”
宋潛機眼前一黑。
紀辰挑釁開嘲諷,沒不起來的架。
“紀家現任家主,也是我的朋友!”老飛身近前,一掌擊向紀辰,“你以為誰都怕宋潛機?”
另三早準備,一齊向紀辰出手。
為防宋潛機阻攔,他們速度極快,且出全力一擊,力求一擊殺敵。
宋潛機見紀辰手指微動,無端心中一沉,驚喝:“別過!”
四恍若未聞,已近紀辰身前兩尺半。
紀辰抬起手,撥琴絃一般,輕輕撥動了什麼。
“啪嗒啪嗒。”
如雨點落在屋瓦,一陣血肉碎塊落在地板上。
宋潛機阻攔不及,眼睜睜看四被無數道透明陣線割裂,為一攤碎肉,拼不出形。
一聲慘呼也沒。
“不好意思,剛才閒沒事,拉了幾根線。”紀辰移開腳,不滿血汙弄髒他的登雲靴。
其餘修士見狀目露驚恐,匆匆告辭。
此情此景,誰還顧得紀家的家族恩怨。
一片狼藉的鳳仙樓中,只剩下兩個相對立。
紀辰依然靠窗框,表情閒適,好像腳邊不是一堆碎肉斷骨,是一簇簇鮮花。
宋潛機怒喝:“你幹什麼?!”
前世孟河澤和紀辰到底什麼毛病?
一個喜歡拍碎的腦袋,一個喜歡把割成碎塊。
回千渠都地裡拉磨,碾不碎麥粒不準吃飯。
紀辰無辜地笑了笑:“像你樣,要到什麼時候。我竟不知,百戰不死宋潛機,還是心慈手軟之輩。”
他說完,兩手輕輕一撐,翻出窗外,像只燕子消失在夜雨中。
……
“你不是生氣了嗎?還跟我幹什麼?”
紀辰回頭望,隔細密雨簾,宋潛機綴在他身後不遠處。
“我是你朋友。”宋潛機再次說。
“哦對,差點忘了。你跟吧。”
話雖如此,紀辰默默提氣。
兩道殘影在雨中追逐。
一個修士以整晚不睡覺,卻不能時刻精神高度緊繃,也需要坐調息、梳理靈氣。
自紀辰進城,紀家每晚都派跟蹤他,始終跟不上,沒探出他的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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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辰略些自得,直到今夜遇見甩不脫的宋潛機。
他是陣師,對空間的理解超出其他修士。為何宋潛機的遁術身比他勝一籌。
紀辰回頭,第一次露出惱怒神色:“你還跟得上?你不累嗎?”
宋潛機悠悠道:“我第一次來白鳳郡、進白鳳城,且當逛街了。”
紀辰拿他沒辦:“隨便你!”
雨漸漸停了,雨雲仍遮朦朧月亮。
兩又繞了些路,七轉八折,最終宋潛機與紀辰並肩跳過一堵圍牆。
牆內雕欄畫棟早已破敗,廊下遍佈蛛網。只滿院花草野蠻生長,鬱鬱蔥蔥。
“這是紀府中?”宋潛機詫異。
“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紀辰道。
宋潛機心想你不是嫡子嗎,怎麼住在臨街的偏院。
紀辰自得道:“我在他們的防護陣上,開了一道‘’。”
原來紀辰每夜歇在此處。
紀家豈能想到,紀辰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隨便坐,別客氣。”紀辰從儲物袋取出軟榻錦被,放鬆地躺上。
宋潛機跳上屋簷,抱劍警戒。
雨後清風吹開夜空浮雲,露出朦朧的月影。
滿院草木簌簌。
“為什麼把時間在三天後,驚蟄夜?”宋潛機問。
紀辰閉眼睛說:“驚蟄好啊,萬物萌動,春雷始鳴,正適合開陣,尤其是殺陣。”
“清明不是好?清明風至,你不是擅長風雷陣嗎?”
紀辰的笑聲傳來:“一個瘋子做事,不講道理,不問因由。”
宋潛機想了想道:“驚蟄天,是你妹妹的百年忌日,對吧?”
蟲鳴靜了,氣氛死寂。
紀辰再開口時,語氣冰冷: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宋潛機道:“我認識紀星。”
他沒說謊,但紀辰不信。
“我是瘋,不是傻。”紀辰冷笑,“你方才說,你是第一次來白鳳郡。舍妹十八歲早逝,生前除了過一屆登聞雅會,從未離開過白鳳郡,怎會認得你?!”
忽然他臉色微變:“對了,登聞雅會……”
宋潛機曾是華微宗外弟子,因叛宗被追殺多年。
算時間,宋潛機在山下華微城東躲西藏時,紀星恰好因為登聞雅會來到華微宗,又嫌棄華微宗沉悶無趣,時常下山城裡閒逛玩耍。
兩真能相見。
宋潛機提起紀星名字時,語氣中的熟悉,眼底的關心之色都不似作偽。
他八成見過紀星,且兩是友非敵。
紀辰想到此處,量宋潛機的眼神發生微妙變。
他難道是我未過的妹夫?
因為紀星,他今日才來為我解困,還自稱是我的朋友?
正常若如此猜測,多半會向對方求證,或替死的妹妹照顧意中,多年後與其一掃墓上香、回憶亡。
紀辰卻思路清奇
——這宋潛機皮相俊俏,氣質出眾,確實像會討女修喜歡的模樣。
既然他與小星舊誼,不如讓他和小星配個陰婚,到了陰曹地府,也好照顧小星。
否則小星一隻鬼孤孤單單,受別的女鬼欺負怎麼辦。
只是此戰力卓絕,劍不離身,不好對付,我還需費一番功夫。
宋潛機死也想不到,紀辰心裡轉這種瘋主意。
否則他一抄起劍鞘得紀辰滿頭大包、滿地找牙:
家紀星在千渠的時候,你就拿孟河澤、衛真鈺亂牽紅線,給你妹介紹物件。這一世家都死了,你還要給配陰婚,你還是嗎!
不怕你妹捶你嗎!
“宋兄,既然你是舍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咳,你在房頂吹風不冷嗎?下來一起喝碗酒,暖暖身子吧。”紀辰道。
宋潛機聽見親切熟悉的“宋兄”二字,微微一怔。
不知對方為何態度大變,但瘋子的思維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跳下簷角:“你現在真的相信我?”
“當然信你!”紀辰眨大眼睛,無辜地說。
宋潛機剛摸出符紙,紀辰立刻雙手捂額頭:“又來?你這是測謊符嗎!”
還是慢了一瞬。
“回來!”宋潛機喝道。
紀辰一把扯下符紙,熟練地折成一隻紙燕:“幹嘛給我貼符,我還能回哪兒。”
紙燕被他一擲,輕盈飛出,墜入院中池塘,驚碎一池月色花影。
宋潛機望溼透的符紙,喃喃自語:“一關比一關難啊。”
……
紀府極大,像一座城中城。
主院位於最中心處,被層層守衛環繞,如凡間皇宮般威嚴。
作為紀家現任家主,紀光在白鳳郡,當慣了說一不二的土皇帝。
但自紀辰進城,他將面臨繼位後最大考驗。因為壓力,晚上甚至無坐入。
這段時間裡,紀辰在等,紀家眾也在等。
紀辰在鳳仙樓的花費,全記在紀家賬上。
紀光給他送美酒、美、還靈石,找陪他喝、陪他賭、陪他玩樂。
每天喝酒,頭腦還能清醒嗎。美溫柔鄉,殺心還夠堅嗎。
醉生夢死,手還夠穩、還能佈陣嗎。
紀光苦苦等待。但為什麼紀辰還沒徹底瘋癲,且怎麼殺都殺不死。
夜已深了,燭火搖動,紀光仍在書房踱步:
“紀辰何時與宋潛機結識,這麼重要的訊息,為什麼現在才報?”
書房中十餘皆是紀家老供奉。
其中一嘆道:“宋潛機先前易容了,確實沒知道他來。”
“找見見宋潛機。”紀光終於下主意,“不,我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