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布蘭登蹲下來，輕輕揉了揉這個男孩暗金色的頭髮，讓他本來急促的呼吸緩和了下來。
“艾爾，先生，我的名字叫做艾爾。”
“不錯的名字。”布蘭登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精靈語裡也有類似的發音，黎明，對嗎？”
“我不知道，大人。”小男孩張大嘴說，“之前在孤兒院裡照顧我的修女姐姐給我起的名字，我不清楚精靈什麼的……”
“那位姐姐一定非常學識淵博，如果有機會，我很願意聽她講講你的事。”
讓布蘭登沒有想到的是，只是隨口閒聊的無心之語，卻讓眼前這個孩子的眼圈一下紅了，在陽光下他的眼睛顯得有些閃亮，緊緊繃著嘴角，能看出他在盡力忍耐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她死了。”艾爾聲音有些沙啞，“那天晚上，有幾個身上塗著花紋的大個子衝了進來，她讓我們從後門先跑，自己和院長先生他們拿著劍留下了。我前幾天回去的時候……看到了她。”
“對不起。”布蘭登再次半跪下來，將有些顫抖的小男孩拉近，然後抱在了胸前。
也許是感覺到了擁抱時的溫暖，艾爾無法控制的顫抖慢慢停了下來，等他平靜下來的時候，布蘭登感到自己的肩膀上已經溼了一片，身後更是不斷傳來啜泣的聲音。
悲傷像是傳染一樣，瞬間感染了每一個聽到艾爾話語的人。
這些孩子一直在用玩耍和笑容裝作堅強，但在這樣一個午後，卻猝不及防的被不願想起的回憶撕下所有偽裝。
哭聲不絕。
布蘭登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嘴，沉重的無力感卻像一塊石頭一樣，堵在了他的喉嚨上，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那一天他已經傾盡全力了，可是對於存活下來的人來說，他的傾盡全力只讓他們留下了性命，卻趕不走那一天留下的傷痛。
“對不起，大人。”小男孩不好意思的從布蘭登手中掙脫出去，再說話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冷靜和堅強，“我知道您也很忙，我不應該用這些小事耽誤您的時間。不過這不是我想告訴您的事。”
“沒問題。”布蘭登嘆了一口氣說，“事實上，我應該請求你們的原諒，你們選擇留在了這座城市裡，但我並沒有照顧好你們。”
“我們是為了大哥留下來的。”艾爾相當誠實，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說，“其他照顧我們的人都已經不在了，他就像是我們唯一的親人。”
布蘭登點點頭，看著正逐個安慰那些孩子們，讓剛剛還無法停止的哭聲逐漸弱下去的騎士，心中瞭然。
“不過我現在覺得，跟著您也挺好的。”艾爾滿是雀斑的臉上微微發紅，“抱歉弄髒了您的衣服。”
“不用介意。”布蘭登笑道，“不過我還是想聽你說說之前想告訴我什麼，我能看出來你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想，絕不是什麼小事，沒錯吧？”
“是的，先生。”艾爾點頭道，“如果可以的話，能請您跟我來嗎？”
“沒問題，不過稍等一下。”
布蘭登轉過頭，走到克羅索斯身邊說：“我和卡萊去看看艾爾發現了什麼，你回到碼頭後，集合所有人開始收拾東西，上曙光長弓號去等我，那艘船很大，空間應該足夠了。對了，如果你看到哈克特，建議讓他的人也上船，法師們今天已經離開了，意味著城市外圍沒人幫我們看守，我擔心到了晚上守夜的人手不夠，會有危險。”
“明白了，大人。”克羅索斯點頭道，他正抱著一個還在低頭哭泣的小女孩，這時候也沒辦法完整的行禮，只能仰頭對布蘭登說，“我會去通知所有人，您也多小心。”
“快去吧。卡萊，我們也走了。”
兩人離開了正在沙灘上逐漸集合的孩子們，跟上艾爾，向著城市的廢墟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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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一路動作很敏捷，在滿是廢墟的城市中行動看起來並不困難，輕車熟路，帶著布蘭登和卡萊在城市中四處穿梭，向著東門的方向快速靠近。
“大人，這邊曾經是城裡很有地位的那些大人們住的地方。走過北邊的坡道，就是以前伯爵大人的府邸。”在一處三岔路上，一直急匆匆趕路的艾爾停了下來，向布蘭登介紹著。
“你在這發現了什麼？”布蘭登眯著眼睛打量四周，東部城區是在神孽的第一形態出現之後才被攻破的，所以受災情況反而相對港口區要小，此時還能勉強辨認出一些完整的房屋。
“我這幾天一直都在尋找以前認識的人。”艾爾搖了搖他小小的腦袋，“請您不要告訴大哥，要是他知道我天天晚上沒有睡覺，在四處亂跑，回去肯定會被罰天天清理魚內臟的。”
“所以你也知道你的行為不妥當是嗎？”布蘭登被逗笑了，“這一次我不會告訴他，不過我回去會建議他晚上多陪陪你們。”
“謝天謝地。”艾爾松了口氣，吐舌頭道，“我晚上睡得很少，有時候真的覺得很無聊。”
“要是米羅在，你們兩個估計會有些共同話題。”布蘭登搖頭道，“不過先告訴我這裡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好的。”艾爾點點頭，帶著兩人向一棟已經燒燬了一半的房子走去，“這裡是卡爾格大人的家。他以前經常去孤兒院看我們，每次都會給我們帶來很多禮物。有一年聖靈日，他還請我們全部人來家裡過節，老拉加德大人還有卡爾格夫人對我們也很好，不過，他們都不在了。”
布蘭登走進房屋，進門的客廳處一片狼藉，傢什物件摔了一地，幾乎沒有什麼完好的存在。唯獨一副燒燬了一半的巨大畫像躺在地上，還能勉強辨認出畫中人的面貌。
“一位帝國指揮官，地位確實不低。”布蘭登認出了那人，畢竟哈德安廣場上的印象太過深刻，讓發生過的一切到現在都還像電影回放一樣不斷在他的腦中重現。
所以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了卡爾格正是在廣場上曾經和他對峙過，但最終也沒有聽從他勸告的那位帝國軍官。
他不清楚這人最終的去向，但想來應該是在那一晚中戰死在城市中。不過現在，卻因為一個孩子，將兩人再次聯絡起來。
“那天晚上死的人很多。”布蘭登沉聲道，“應該有很多好人，這位卡爾格先生有什麼特殊的嗎？”
“不，大人，不是卡爾格先生的問題。是我發現的他留下的東西。”艾爾撓撓頭說，“您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
布蘭登點點頭，跟著孩子向著屋後走去。後方的橫樑基本塌了，幾根巨大的木頭斜支在地上，讓他的前進有些困難。
好在他們並沒有走多遠，艾爾就停下了。看周圍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布蘭登猜測，這多半曾經是倉庫的一部分。
“您看這裡。”艾爾招呼道，他在地上踢了幾腳，將覆蓋在地上的茅草和土踢開，露出了兩個金屬的拉環。
“活板門？”布蘭登皺眉道，“底下是酒窖吧？”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看到了這個。”艾爾說話間已經拉開了那兩扇活板門，露出了下面一整面金屬板。
“卡萊，這是什麼？”布蘭登看著那金屬板上泛光的神秘咒文，心中有些不安。
“簡單來說，一把鎖。”卡萊俯下身，“咒文很初級，解除魔法就能開啟。”
“那很容易，我們下去看看。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一個納西爾軍隊的指揮官，在用魔法鎖藏些什麼了。”
布蘭登說話間已經施展了解除魔法，本來泛光的文字在魔法失效後逐漸黯淡，原本卡在通道中央的金屬板向兩邊的縮了進去，為布蘭登展示了向下的通路，一條向下的臺階。
“卡萊，你和艾爾在這等著，照顧好他。”布蘭登向下看了看，光線無法傳遞進去，只能看到第一個轉角，也不知道會有多深。
“小心些。”
“沒問題，奧西恩塔的防護還在。”布蘭登皺眉道，“我想他不會是在自己地下室豢養怪物的那種人吧？”
“卡爾格先生真的是好人。”艾爾瞪大了眼睛說，“他對我們就像是父親一樣！”
“不過，他也不會一整天都和你們待在一起不是嗎？”布蘭登說，“等在這，我馬上就回來。”
法師拍了拍口袋，一隻小金龍不滿得飛了出來，發現周圍昏暗之後，它自己開始發亮，光線比三個綁在一起的火把還要強。
布蘭登提高警惕，跟著那懶洋洋飛在前面，像一隻大號螢火蟲一樣的小金龍慢慢向下方走去。
……
“提高警惕。領主大人警告我們，可能有一些敵人已經滲透進城市了，我們要儘快完成撤離準備。”克羅索斯早已經帶著孩子們回到了港口，在將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家夥趕上精靈送給布蘭登的曙光長弓號之後，召集了其他見習騎士們，在港口處快速佈置著。
“我們分兩組行動，一組警戒街口，其他人搬運食物，其他東西都不重要，只要帶上吃的上船就行。明白了嗎？”年輕的騎士在發號施令的時候卻顯得鎮定自若，和衝鋒陷陣相比，安排這種任務似乎更適合現在的他。
“克羅索斯大人。”
“你說，卡林。”
“我剛剛通知了商人那邊，他們已經像一群老鼠一樣逃回老巢了，但是布蘭登大人的同伴還有兩人應該在城裡，我找不到他們。”
“是誰？”
“哈特先生，還有他帶著的那個騎士見習，霍爾。”
“還好。”克羅索斯松了口氣說，“哈特先生曾經是神眷騎士，你去把我們留下的撤退煙火點起來，他們應該能明白。”
“明白了。”
“其他人，趕緊開始幹活，東西不少，我們越快完成就越安全。記住分工。”
這些年輕人的組織性無可挑剔，幾乎在命令下達的同時，就已經動了起來，六人兩兩一組跑向三個方向街道的入口處，其他人迅速開始從他們臨時儲藏食物的房屋處向外搬運那些裝著食物的圓筒。
在船上，艾麗西婭正在承受著一陣不滿的責難。
“艾麗西婭，我們才剛來，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就讓我們幹活呀？”
“別抱怨了，你們要想這幾天都餓肚子，當然可以什麼都不幹。”艾麗西婭不滿的回答，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和布蘭登他們旅行久了，一時忘記了自己這些法師朋友們幾乎都是好吃懶做的典範。除了法術課和迫於希爾薇淫威下的實驗準備，這些大小姐都是能偷懶就偷懶。
索拉森建立在冰原之中，但有魔法的調節，生存環境遠比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地方都要好，這也讓艾麗西婭這一代多數就是生在索拉森的法師們少了很多危機感，除了艾麗西婭這種曾經四處旅行過的少數例子，其他人都是只知道魔法和享樂，而不太清楚什麼叫做困難。
“艾麗西婭說的對。”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艾麗西婭身後響起，“希爾薇大法師讓我們來這不是做客的，我們要記住，我們是為議會建立前哨而來的。”
“艾琳娜，我很感謝你的支援。”艾麗西婭嘆氣道，“不過你能不要學坎德爾嗎！把你的手從我胸口拿開！”
艾琳娜輕笑了一聲，不過按在艾麗西婭胸口的鹹豬手卻沒有放下，反而肆無忌憚的四處遊走著笑道：“艾麗，我聽說多揉揉，有些地方能變大哦。”
“誰要變大了！變態！放手！”艾麗西婭雙頰發紅，頭上熱氣直冒，毫不留情的扇開了艾琳娜修長的雙手，一側身，靠在圍欄上生起了悶氣。
“好啦好啦，姐妹們，我們也該開始幹活了。”艾琳娜笑了笑，和其他一直嬉笑圍觀的女法師們拉起了手，“艾麗西婭，你來給我們的圓環指引方向，行嗎？”
“當然。”艾麗西婭緊繃著嘴站直，感受著身後越來越明顯的魔力波動，看著騎士們搬運到船側的貨物，低聲唸誦著和波動節奏相同的咒語。
隨著艾麗西婭的施法，一個兩名騎士才能搬動的圓筒已經憑空浮了起來，緩緩向著船身上飄去，看起來像是一片圓形的羽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