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蠱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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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唐僧師徒救下了比丘國一千小兒,比丘國君臣黎庶,送唐僧四眾出城,有二十裡之遠,還不肯舍,唐僧辭別而行,比丘國眾民目送者直至望不見蹤影方回,唐僧四人由此繼續西行,行夠多時,又過了冬殘春盡,看不了野花山樹,景物芳菲。忽前面又見一座高山峻嶺。唐僧心驚,問道:“徒弟,前面高山,有路無路?是必小心!”悟空笑道:“師父這話,也不象個走長路的,卻似個公子王孫,坐井觀天之類。自古道:山不礙路,路自通山。何以言有路無路?”唐僧道:’雖然是山不礙路,但恐險峻之間生怪物,密查深處出妖精。”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裡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太平無事!”

師徒正說,不覺的到了山腳下。悟空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師父,此間乃轉山的路兒,好走好走。快來,快來!”唐僧只得跟上。沙僧教:“二哥,你把擔子挑一肩兒。”真個八戒接了擔子挑上。沙僧攏著韁繩,老師父穩坐雕鞍,隨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

師徒邊走邊說,正自閒敘,又見一片黑松大林,黑漆漆,看不見深處,唐僧害怕,又叫道:“悟空,我們才過了那崎嶇山路,怎麼又遇這個深黑松林,是必在意些。”悟空道:“怕他怎的!”唐僧道:“說那裡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林,不似這林深險惡。”孫大聖公然不懼。使鐵棒上前劈開大路,引唐僧徑入深林,逍逍遙遙,行經半日,未見出林之路。唐僧叫道:“徒弟,一向西來,無數的山林崎險,幸得此間清雅,一路太平。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一則歇馬,二則腹中飢了,你去那裡化些齋來我吃。”悟空道:“師父請下馬,老孫化齋去來。”那長老果然下了馬。八戒將馬拴在樹上,沙僧歇下行李,取了缽盂,遞與行者。行者道:“師父穩坐,莫要驚怕。我去了就來。”唐僧端坐松陰之下,八戒、沙僧卻去尋花覓果閒耍。

卻說大聖縱筋斗,到了半空,佇定雲光,回頭觀看,只見松林中祥雲縹緲,瑞靄氤氳。他忽失聲叫道:“好啊,好啊!”你道他叫好做什麼?原來是在誇獎唐僧,原來唐僧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內中更是大氣運加身,所以有此祥瑞罩頭。“若我老孫,方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虎,消了死籍。頭戴著三額金寇,身穿著黃金鎧甲,手執著金箍棒,足踏著步雲履,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著實為人。如今脫卻天災,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瑞靄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悟空正自家這等唸叨,忽然見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氣,骨都都的冒將上來。悟空大驚道:“那黑氣裡必定有邪了,我那八戒、沙僧早已經拜入佛門,卻不會放甚黑氣。”於是那大聖在半空中站住,詳察不定。

卻說唐僧坐在林中,四處觀看,忽聽得嚶嚶的叫聲“救人”,唐僧心中突然醒悟,暗叫不好,這黑松林裡哪裡來的活人,必然是妖怪來了,有些不搭理她,只要自己有八戒沙僧相護,料也無妨,可是唐僧轉念又想,卻又搖頭,這個女妖怪不比其他,其心兇狠,自己若是不殺她,恐怕她還要去害別人,還是要自己來了結於她。

想到這裡,唐僧故意大驚道:“善哉,善哉!這等深林裡,有什麼人叫?想是狼蟲虎豹唬倒的,待我看看。”而後起身挪步,穿過千年柏,隔起萬年松,附葛攀藤,向著聲音尋去,恍惚見到前面一個人影,近前視之,只見那大樹上綁著一個女子,上半截使葛滕綁在樹上,下半截埋在土裡。唐僧不敢近前,遠遠立定腳,問他一句道:“女菩薩,你有甚事,綁在此間?”

那怪見他來問,自以為得計,淚如泉湧。你看他桃腮垂淚,有沉魚落雁之容;星眼含悲,有閉月羞花之貌,唐僧實不敢近前,生怕被違禁遮蔽,又開口問道:“女菩薩,你端的有何罪過?說與貧僧,卻好救你。”那妖精巧語花言,慮情假意,忙忙的答應道:“師父,我家住在貧婆國,離此有二百餘裡。父母在堂,十分好善,一生的和親愛友。時遇清明,邀請諸親及本家老小拜掃先塋,一行轎馬,都到了荒效野外。至塋前,擺開祭禮,剛燒化紙馬,只聞得鑼鳴鼓響,跑出一夥強人,持刀弄杖,喊殺前來,慌得我們魂飛魄散。父母諸親,得馬得轎的,各自逃了性命。奴奴年幼,跑不動,唬倒在地,被眾強人拐來山內,大大王要做夫人。二大王要做妻室,第三第四個都愛我美色。七八十家一齊爭吵,大家都不忿氣,所以把奴奴綁在林間,眾強人散盤而去。今已五日五夜,看看命盡,不久身亡!不知是那世裡祖宗積德,今日遇著老師父到此。千萬發大慈悲,救我一命,九泉之下,決不忘恩!”說罷淚下如雨。

這妖怪雖然哭的梨花帶雨,美豔無邊,可是現在唐僧也是吃過見過的了,什麼西梁過盤絲洞的美女畫皮,長的不都是這樣,在唐僧眼裡胭脂骷髏,不過如此,左右叫道:“徒弟。”那八戒、沙僧,正在林中尋花覓果,猛聽得師父叫得,呆子道:“沙和尚,師父在此認了親耶。”沙僧笑道:“二哥胡纏!我們走了這些時,好人也不曾撞見一個,親從何來?”八戒道:“不是親,師父那裡與人哭麼?我和你去看來。”

沙僧真個迴轉舊處,挑了擔,至跟前叫:“師父,怎麼說?”唐僧用手指定那樹上,叫:“八戒,解下那女菩薩來,救他一命。”呆子不分好歹,就去動手。

卻說那大聖在半空中,又見那黑氣濃厚,把祥光盡情蓋了,道聲:“不好,不好!黑氣罩暗祥光,怕不是妖邪害俺師父!化齋還是小事,且去看我師父去。”悟空急忙卻返雲頭,按落林裡。只見八戒亂解繩兒。悟空上前,一把揪住八戒耳朵,叫八戒撲的了一跌。呆子抬頭看見,爬起來說道:“師父教我救人,你怎麼恃你有力,將我摜這一跌!”悟空笑道:“兄弟,莫解他。他是個妖怪,弄喧兒,騙我們哩。”唐僧喝道;“你這潑猴,又來胡說了!怎麼這等一個女子,就認得他是個妖怪!再說他就算是一個妖怪,我不救她,別人也會救她,我有你們三個守護,料不礙事,可是若別人救了她,豈不是要被他害了。”悟空道:“師父原來知道,那你還救她做什麼,叫我一棍把他打死不就算了!”八戒著嘴道:“師父,莫信這弼馬溫哄你!這女子乃是此間人家。我們東土遠來,不與相較,又不是親眷,如何說他是妖精!他打發我們丟了前去,他卻翻筋斗,弄神法轉來和他幹巧事兒,倒踏門也!”悟空喝道:“夯貨!莫亂談!我老孫一向西來,那裡有甚憊處?似你這個重色輕生,見利忘義的饢糟,不識好歹,替人家哄了招女婿,綁在樹上哩!”唐僧上下看看這妖怪,再看看八戒死死擋在妖怪身前,道:“也罷,也罷。八戒啊,你師兄常時也看得不差,既這等說,不要管他,我們去罷。”悟空大喜道:“好了!師父是有命的了!待出松林外,有人家化齋你吃。”四人果一路前進,把那怪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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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怪綁在樹上,看見唐僧走的遠了,咬牙恨齒道:“幾年家聞人說孫悟空神通廣大,今日見他,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洩,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識破吾法,將他救去了。若是解了繩,放我下來,隨手捉將去,卻不是我的人兒也?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語帶去,卻又不是勞而無功?等我再叫他兩聲,看是如何。”

好妖精,不動繩索,把幾聲善言善語,用一陣順風,嚶嚶的吹在唐僧耳內。你道叫的什麼?他叫道:“師父啊,你放著活人的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唐僧在馬上聽得這般叫喚,心中大驚,直叫這妖怪好厲害的神通,善於蠱惑人心,自己萬年的心境,金蟬子的軀殼,心中更是早有防備,被這妖怪一句話都險些說的心境失守,魔頭侵入,若是再去魅惑他人,如何得了,即勒青牛叫:“悟空,去救那女子下來罷。”悟空道:“師父走路,怎麼又想起他來了?”唐曾道:“他又在那裡叫哩。”悟空問:“八戒,你聽見麼?”八戒道:“耳大遮住了,不曾聽見。”悟空又問:“沙僧,你聽見麼?”沙僧道:“我挑擔前走,不曾在心,也不曾聽見。”悟空道:“老孫也不曾聽見。師父,他叫什麼?偏你聽見。”唐僧道:“他叫得有理。說道:‘活人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去救他下來,強似取經拜佛。”悟空笑道:“師父要善將起來,就沒藥醫。你想你離了東土,一路西來,卻也過了幾重山場,遇著許多妖怪,常把你拿將進洞,老孫來救你,使鐵棒,常打死千千萬萬。今日一個妖精的性命,捨不得,要去救他?”唐僧道:“徒弟呀,古人雲: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還去救他救罷。”悟空道:“師父既然如此,只是這個擔兒,老孫卻擔不起。你要救他,我也不敢苦勸你,勸一會,你又惱了。任你去救。”唐僧道;“猴頭莫多話!你坐著,等我和八戒救他去。”

唐僧果然回至林裡,來到妖怪近前,妖怪看見,心中竊喜,唐僧教八戒解了妖怪上半截繩子,用鈀築出下半截身子。那怪跌跌鞋,束束裙,喜孜孜跟著唐僧出松林。見了悟空,悟空只是冷笑不止。唐僧罵道:“潑猴頭!你笑怎的?”悟空道:“我笑你時來逢好友,運去遇佳人。”唐僧又罵道:“潑猢猻!胡說!我自出娘肚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來,虔心禮佛求經,又不是利祿之輩,有甚運退時!”唐僧笑道:“師父,你雖是自幼為僧,卻只會看經唸佛,又不曾見王法條律。這女子生得年少標緻,我和你乃出家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著歹人,把我們拿送官司,不論什麼取經拜拂,且都打做姦情。縱無此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師父追了度牒,打個小死,八戒該問充軍,沙僧也問擺站,我老孫也不得乾淨,饒我口能,怎麼折辯,你要問個不應。”唐僧喝道;“莫胡說!終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貽累不成!帶了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唐僧道:“師父雖說有事在你,卻不知你不是救他,反是害他。”唐僧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麼反是害他?”悟空道:“他當時綁在林間,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沒飯吃,餓死了,還得個完全身體歸陰。如今帶他出來,你坐得是個快馬,行路如風,我們只得隨你,那女子腳小,挪步艱難,怎麼跟得上走?一時把他丟下,若遇著狼蟲虎豹,一口吞之,卻不是反害其生也?”唐僧道:“正是呀。這件事卻虧你格。如何處置?”悟空笑道:“抱他上來,和你同騎著馬走罷。”唐僧沉吟道:“我那裡好與他同馬!”悟空道:“那她怎生得去?”唐僧道:“教八戒馱他走罷。”悟空笑道:“呆子造化到了!”八戒道:“遠路沒輕擔。教我馱人,有甚造化?”悟空道:“你那嘴長,馱著他,轉過嘴來,計較私情話兒,卻不便益?”八戒聞此言,有些心緒,捶胸暴跳道:“不好,不好!師父要打我幾下,寧可忍疼。揹著他決不得乾淨,師兄一生會贓埋人。我馱不成!”唐僧道:“也罷,也罷。我也還走得幾步,等我下來,慢慢的同走,著八戒牽著空馬罷。”悟空大笑道:“呆子倒有買賣。師父照顧你牽馬哩。”唐僧道:“這猴頭又胡說了!古人雲,馬行千里,無人不能自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丟了我去?我若慢,你們也慢。大家一處同這女菩薩走下山去,或到庵觀寺院,有人家之處,留他在那裡,也是我們救他一場。”悟空道:“師父說得有理。快請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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