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沉靜良久，一道弱弱的，帶著顫音的聲音緩緩響起。
“諸……諸位英雄，我……我看……”
李逍遙看向說話的書生，皺眉道：“你怎麼了？”
書生脖子一縮，道：“我看……我還是回去吧！多謝諸位，告辭。”
說完轉身就往來時的路狂奔而去，眾人皆是無語萬分的看著他的背影。
林月如一看到這書生，就不自禁的想起劉晉元，沒好氣的道：“這些讀書人真沒用。”
李飛的情緒已經平復，頭上紅髮也變回烏黑。
他走回眾人面前，看著林月如和趙靈兒，展顏一笑，道：“方才……沒嚇到你們吧？”
兩女竟是齊齊抿嘴點了點頭，李飛臉上笑容一僵。
卻見趙靈兒又莞爾一笑，道：“但是我知道，大哥生氣是為了我，所以雖然大哥剛才有點嚇人，但靈兒不怕大哥。”
李飛重新笑了出來，伸手撫了撫她滿頭秀髮，道：“傻丫頭。”
林月如則是好奇的問道：“你剛才究竟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火？”
李飛笑容一收，沉聲道：“鎖妖塔，從某種程度來說，跟地獄沒什麼區別，如果有人要把我打入地獄，你發不發火？”
“什麼？”林月如聞言頓時柳眉倒豎，怒氣衝衝的道：“我一定把他扒皮抽筋，碎屍萬段。”
李逍遙緊緊握住趙靈兒的柔荑，後怕不已的道：“幸虧有大哥在，否則憑我們這些人，怕是阻止不了他。”
石長老看著李飛道：“公子方才提到蜀山，莫非那人……”
李飛點點頭，道：“石長老猜得不錯，他就是蜀山仙劍派當代掌門，劍聖獨孤宇雲。”
林月如恍然道：“原來是他，難怪看他有些眼熟，我小時候曾見過他一面。”
李逍遙道：“教過我武功的酒劍仙前輩瀟灑不羈，恩怨分明，想不到他的師兄，竟是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石長老則是暗暗咋舌，那劍聖乃當今武林第一人，便是他也絕非對方三合之敵。
結果在李飛面前，卻是猶如孩提一般，捏圓搓扁任其心意，毫無還手之力。
這小子一身修為究竟有多高？
李飛招呼道：“好了，不必理會他，咱們繼續趕路。”
眾人自無異議，當下重新啟程，石長老如今心悅誠服的以李飛為首，對他言聽計從。
以前雖然知道李飛深不可測，但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
今日見了他暴揍劍聖的場面，才真正知道他的可怕之處。
幸虧在鬼陰山的時候沒把他得罪死，否則自己此時焉有命在？
一行人繼續翻山越嶺，又走了小半日，太陽已經偏西，天色更顯昏暗。
前方一道急流劃斷前路，急流從遠處高山沖刷而下，在此形成了一道頗寬的斷崖深澗。
斷崖兩邊原本有一條吊橋，但此時吊橋已斷，搭在對岸崖上，而對面除卻吊橋後的一塊平臺外，已經無路可行。
看對面山壁上的痕跡，原本應該是有一條棧道的，可如今棧道已經消失不見，只剩零星幾根打入山壁的楔子。
“前面好像沒路了。”李逍遙詫異的說了一句，加快腳步往前奔去。
待奔到那吊橋橋頭之時，卻見吊橋邊的山崖旁坐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長髮垂肩而下，遮住了半邊臉，坐在地上手捂肩膀，一道殷紅的血跡慢慢滑落。
李逍遙驚道：“這位姑娘，你受傷了？”
那女子微抬起半邊臉望向李逍遙，默然不語。
她一張單薄的瓜子臉，秀氣的眼與鼻，都精緻動人，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李逍遙看到她的臉微微怔了怔，又道：“姑娘，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我怎麼看著你有些眼熟？”
他話音一落，李飛調侃打趣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逍遙，你這跟女孩子搭訕的方式，有些太老套了。”
“不是……”李逍遙回身急道：“我是真覺得這位姑娘很面熟，我一定在哪見過。”
那女子見有這麼多人來，且大多挎刀持劍，神色不禁微微一變。
當即她一言不發的站起身來，轉身便往右側山壁奔去。
李逍遙這才注意到，在右側山壁上，露著一個黑幽幽的洞口，這裡竟有一個山洞。
見女子跑走，李逍遙忙跟上兩步，叫道：“喂，姑娘，你去哪裡？”
那女子停下步子，回過頭冷冷道：“這是我家。”
“你家？”李逍遙有些不信，這女子如此柔弱，怎麼會住在山野之間，以山洞為家？
“你臉色有些不太好，需要幫忙嗎？”
李逍遙的好意讓女子神情微動，她眼中浮現出糾結之色，警告道：“別跟來，靠近我的男人，都會沒命的。”
說完便轉身沒入山洞的幽暗之中。
李逍遙若有所思的迎上李飛一行，認真的道：“大哥，我覺得這個女子有些不對勁。”
林月如忽然壓低了聲音，滿臉狐疑的道：“你們說，她會不會是妖怪？”
李逍遙沉吟道：“這還真說不準，像那樣的美女，怎麼會住在這麼一個山洞之中？”
眾人都看向李飛，卻見他搖搖頭，道：“這女子的確不對勁，但她並非妖怪，而是正兒八經的人類。”
“她身上散發著一種奇怪的異香，這種異香，不應該存在於普通人身上。”
“異香？”李逍遙忽然露出恍然之色，一拍巴掌道：“我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我在酒樓中看到的，用醍醐香迷倒三個無賴的女子。”
“我就說肯定見過她嘛！只不過她那時的穿著打扮，跟現在大不相同，所以我一時沒認出來。”
李飛點點頭，道：“看來她也是修行中人，這裡既然是她的洞府，那咱們這麼多人也不好直接闖進去。”
“前方已然無路，要想下山，恐怕還得著落在這山洞中。”
“逍遙你既然與她有過一面之緣，便由你進去問問，看有沒有別的路可以下山。”
李逍遙聞言頷首道：“也好，那你們在這稍等片刻。”
進入山洞後，他一直順著通道七繞八拐，轉了好一會兒才走到盡頭。
通道盡頭是一座寬敞的洞窟，那女子果然在此。
只不過這個洞窟內幾乎什麼也沒有，地面潮溼萬分，怎麼也不像人住的地方。
女子見李逍遙進來，似乎吃了一驚，語帶怒意的道：“你擅自闖進我家來，不覺得失禮嗎？”
李逍遙抱了抱拳，歉然道：“請姑娘恕在下冒昧，只是我們著急趕路，不得已私自闖進來。”
“敢問姑娘，我們要如何才能翻過蛤蟆山？”
女子聲音冰冷的道：“沒路了，這山谷往北的棧道已被我盡數拆掉，過幾天我還要把往南的山路也封起來。”
“你們還是回頭下山，從官道繞路吧！”
李逍遙大惑不解的問道：“這是為何？”
女子轉過身，背對著他道：“省得再有無聊的男人闖進來。”
李逍遙奇道：“姑娘，這裡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路，且山路算不得多難行，急於趕路之人定然是寧願翻山的。”
“就算這座山谷是你的，你也不能這樣做呀！”
女子淡淡道：“你管不著，請你出去。”
李逍遙聞言一滯，無奈的道：“好好，算在下失禮，告辭。”
原路返回，很快就出了山洞。
“逍遙哥哥，怎麼樣？可有問出什麼？”
李逍遙搖頭道：“沒有，不過她說那棧道是她拆的，她還要把我們來時的路也封住，讓我們回頭。”
李飛面色一沉，道：“既然她如此不可理喻，那咱們也不必講什麼規矩了，走。”
其他人見此也都沒有異議，他們已經先禮，既然對方不講理，那就只能後兵了。
李飛當先而行，林月如緊跟在他身側，李逍遙和石長老隨後，趙靈兒在中間，眾苗人護衛殿後。
一行三十人浩浩蕩蕩向著山洞內魚貫而入。
順著通道一路前行，剛來到那山洞深處，原先微弱的燭光便即熄滅，洞內伸手不見五指。
李飛手一攤，球形閃電便在掌心凝聚。
只聽得山洞之中響起哀悽的叫聲：“別……別掌燈……”
可惜她叫得太晚，那宛若白熾燈的雷球，已經漂浮而起，將黑暗的洞窟照得纖毫畢現。
眾人定睛看去，赫然發現那女子竟迥異於方才的樣子，不由大吃一驚。
只見她右半邊臉依然嬌嫩白皙，左半邊臉卻是一片潰爛，凹凸不平，扭曲畸形，怪不可言。
她身邊還有一隻巨大無比，宛若犛牛的癩蛤蟆。
一張嘴巴有臉盆那麼大，雙眼之中散發著濃郁的黃光，下巴一縮一鼓，發出沉悶的咕嚕咕嚕聲。
林月如驚呼道：“是那只蛤蟆精。”
李逍遙看著那女子的臉，還以為她是中了蛤蟆精的毒，急忙叫道：“姑娘，你快過來，那只大蛤蟆有毒。”
“哼……”女子冷哼一聲，道：“毒？這世上有什麼比人心更毒？比起天下人惡毒的恥笑、凌辱，還有什麼毒更可怕？”
李逍遙一愣，似乎有些搞不清狀況，口中喃喃道：“你……你的臉。”
女子死死盯著眾人，寒聲道：“既然被你們看到我的臉，就別想活著走出此洞窟，乖兒子，這些人就給你當點心。”
“呱呱”
那蛤蟆精一聽此言，大口一張，口中長舌便如離弦之箭般，向著為首的李飛刺了過來。
李飛手一抬，一層光幕便籠罩住了所有人，光幕上還有道道紫紅色電蛇閃爍跳躍。
“嘭”
蛤蟆精的舌頭刺在光幕上，舌尖立時炸開，一片血肉模糊。
“咕咕……呱……”
蛤蟆精發出一聲帶著痛楚的鳴叫，舌頭立時縮回。
下一刻，它嘴巴大張，一股綠幽幽的毒氣便噴了出來，迅速充斥整間洞窟，卻進不了光幕分毫。
女子見狀怒目圓睜，雙手呈爪對著李飛凌空虛抓。
一道灰濛濛的靈力於她身前化為一條蛇形虛影，向著光幕噬去。
“嘭”
毫無疑問，依然無效，蛇影一觸碰到光幕，便瞬間崩散開來。
女子終於變了臉色。
面對李飛那烏龜殼一般的光幕，她心底升起深深的無力感，現在完全是老鼠拉龜，無從下手。
自女子與蛤蟆精動手，李飛撐開光幕後，李逍遙等人便雙臂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透過之前劍聖所言，這女子十之八九是被劍聖所傷。
能在劍聖手下逃得性命，也算她有幾分本事了。
可連劍聖面對李飛，都是毫無還手之力，這被劍聖追殺的女子，又何德何能可以破李飛的防？
見女子無計可施，黔驢技窮，李飛揮手清除了蛤蟆精噴出的毒霧，淡笑道：“你還是別琢磨了，追殺你的劍聖已經被我打跑，憑你還殺不了我們。”
女子大驚道：“原來之前是你在與劍聖交手。”
李飛接著道：“你之前幾度讓我們離開，並未直接出手，看樣子也不是什麼濫殺無辜之輩，我今日也不為難你。”
“說說吧，你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若是情有可原，我可以考慮幫幫你。”
女子悽然道：“幫我？你能怎麼幫我？這世上沒人能幫我。”
李飛道：“或許吧，你受過的傷害，遭遇過的厄難，都已經發生，在這方面我的確幫不了你什麼。”
“但我至少可以做到，幫你消除臉上的異變，讓你可以正常的回到人世中生活。”
“以你本身的姿色，我相信沒有人再有資格恥笑你，羞辱你。”
女子雙目瞪得溜圓，難以置信的道：“你是說……你能治好我的臉？我臉上可不是受傷或中毒。”
李飛微笑道：“我知道，你這是修煉毒功導致的異變，這不是什麼問題。”
“關鍵是，似你這樣的美人，為何要去修煉那會自毀容貌的毒功？”
他知道這女子修煉的是《金蟾秘笈》，這種毒功跟殷離的千蛛萬毒手，基本上屬於同一個路子。
只不過《金蟾秘笈》的品級，自然要比千蛛萬毒手高了無數倍。
李飛對一切前因後果，自是瞭然於心，但李逍遙他們不知道。
所以他要女子解釋，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無論他做任何事，總歸需要一個理由，若總是無緣無故，肆意而為，難免會影響他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
“好，你想聽，我便說給你聽。”
女子微微垂首，讓一頭秀髮重新垂下，蓋住了潰爛的半邊臉，這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我叫柳媚娘，本是京城一介大家閨秀，家父在軍中為將。”
“當年，我遇上一個從揚州來的落難書生，一見鍾情愛上了他，不顧家人反對，與他私定終身。”
“他家被奸人所害，滿門盡歿，僅餘他一人逃脫。”
“他求我幫他報仇，可那時我已經為他跟家裡決裂，又哪有能力為他報仇？”
“但我家祖上，昔年偶然得到過一部《金蟾秘笈》，練成後威力巨大，但會使身體發生異變。”
“所以我家歷代家主都嚴令，若非家族面臨生死存亡的局面，後人不得輕易修習。”
“我深愛著他，願為他付出一切，禁不住他苦苦哀求，便從家中偷出《金蟾秘笈》，暗中修煉。”
“待我學有所成，便帶著他前往揚州，滅了他仇家滿門，為他報仇雪恨。”
“誰知……誰知報完仇後，他卻因我半邊臉容貌盡毀，便另覓新歡，拂袖而去。”
說到這，柳媚娘痛苦的閉上了雙眼，眼角滑落兩串淚珠。
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甚至包括石長老與那些苗人護衛在內，全都聽得義憤填膺。
“我好恨，我為了他與家人決裂，容貌盡毀，他竟如此對我。”
“於是我便找到他與那個賤人，將他們二人殺死，從此隱居此地，收了蟾兒為義子，自號金蟾鬼母。”
聽完柳媚娘的話，眾人總算知道了那揚州滅門慘案的來由，一個個唏噓不已，對柳媚娘的遭遇深感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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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靈兒大動惻隱，對李飛柔聲道：“大哥，她好可憐，你就幫幫她吧！”
李飛點點頭，對柳媚娘道：“你的身世的確堪憐，不過也怪你自己識人不明，與他人無尤。”
“希望你迴歸人世後，不要怨天尤人，好好過日子，一切重新來過，切莫做那傷天害理之舉。”
柳媚娘悽然笑道：“我何嘗想過要害人？有今日下場，都是為那負心薄幸之人所害。”
“若公子能幫我醫好這張臉，媚娘定然安分守己，與人無妨。”
“咕咕……呱呱……”
便在此時，蛤蟆精突然轉動自己那龐大的身軀，看向柳媚娘，鳴叫不止，似乎十分激動。
第二十二章 柳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