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 我該怎麼做?”他不在壓著自己, 而是立在身前,堵住了進來時的入口,兩道劍眉緊鎖, 五官英俊銳利, 屋簷間射入的月色泛著一股冷意,映得他的面孔越發的嚴峻, 只聽得他斷斷續續出聲道。
“我又該拿你怎麼辦?”
何安起初未出聲, 只見他眸間的神色迅速的衰敗了下來。
他退了幾步, 又笑了笑,滿目的遺憾和失落。
“不如何,不過相識一場……”何安低聲道。
“夠了,不要再說了。”蕭靈隱身子隱隱一顫, 大聲喊道,立刻打斷了面前這人的話語。
“為何不說, 我偏偏要說。蕭靈隱,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何安向後移了幾步,遂笑著一字一句解釋道。
“這世間, 終是容不得,你我都要娶妻生子。你我二人, 若退一步, 便是良友,難不成不是一場佳話。情情愛愛,皆是小道耳。你欲科舉為官, 我亦有所求,我們本就不應該走在一條路上。我並不想再和你有所交集。”何安直言道。
“我不信。”蕭靈隱又退了幾步,掙扎著道。
“你不信就不信,真的便是真的,做不得半分假,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還有要緊事,你讓開,我要出去。”何安身前擋著的人,又看著狹窄,僅僅容兩人一人透過的巷口,便道。
蕭靈隱失落的讓出了空間,身子貼在牆壁上,微微低著頭,看著眼前人輕側身,打算離開,衣襟飄飄揚揚,似一陣風拂過,來無影,去無蹤,好似這個人便從未出現過自己身邊過似的。
自己又在抱有著什麼樣的幻想,明明他說的半分不錯,明明就不是一路人。
皇家,沾上了這個皇字,似乎曾經所有的一切設想,都擊碎地徹徹底底。
他又有何德何能要求些什麼?他什麼都不能給他,他也並不需要自己的任何東西。
只是,終究還是不甘心呀。
“等等。”急促地一聲叫喊從耳邊傳來,何安並未轉身,直望向視線前方的街道,街角的燈籠朦暈暈,散著低低的光影。
他快步走過,面無表情。
蕭靈隱低著頭,感受著行動帶過的風,突然用力摟住了身前人的腰。
“別走!”猶帶著溼潤的手緊緊地裹著,掙扎著,而他嘴裡的話卻還是那樣無力而卑微。
心下一顫,腳步微停,終究還是出聲道:“夠了。”
腰間的手緩緩放下了,何安暗暗松了口氣,但又生出了一絲絲古怪的澀澀感覺。
是呀,他也許真的就是那人吧。
能夠放下的,又有什麼放不下。
就像上一世,他們也不是放下了,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那樣自欺欺人,當個熟悉的認識的朋友。
他們有著自己的事業,自己也同樣有。
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領域,互不相交,遊歷諸國時,也少有聯絡。
“楚宴,別在騙他了。”突然,身後傳來一句冷靜無比的話。
何安停步,下意識的腦中一片空茫。
抬頭看天空,並未過午夜。
“也不要在騙我了。”背後的男人低聲緩緩道。
很顯然,這不是之前和他說話的人。
何安怔怔然,眼前失去了視線的焦點。
背後這人,老謀深算,他沒想騙過這人多久的。
前些時候,激怒他,只不過,想拖延些時辰。
“你放心,我不會找你,也不會讓他再去煩擾你。”蕭子瑜承諾道,看著身前人單薄瘦弱的身軀,突然又意識到一種新的生機湧現。
他是不同與以往他所遇到的,他很清晰地意識到。
面前這人在為自己考慮,考慮著自己的未來。
帝位之爭,永遠都是牽扯眾多,就算晉朝多加制約,也依舊發生過不少殘酷的關於皇權爭奪的事件。
權力,總是伴隨著血腥。
站在頂峰,總是屍骨累累。
很少有人能不染半分鮮血,便扶搖直上。有成功者,便有失敗者。
皇子和臣子之間的親密並不是件好事情。
就算自己如今不過一介書生,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標。
蕭子瑜並不否認,自己對權力的嚮往。
只有擁有權力,他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他的那些設想,才有可能會實現。
只是,他突然有些不太懂面前這人。
他是怎樣的人,蕭子瑜大抵是清楚的,他對於權力全無任何慾望,甚至也是甘於寂寞的。
可是,自己卻把他拖到這個漩渦之中。
雖然,自己知道,這種事情是無法避免的。
可是,冷了那麼多年的心卻又熱了少許,這許是多年都未曾領會過的。
那些本來是能夠掌握自己的東西,那些弱點,然而他放棄了。
他的心太軟了。
蕭子瑜默默感嘆了聲。
“那就好。”身前傳來淡淡的話語。
那人欲走,蕭子瑜快步將那人攔下,從背後重重的壓下,去尋找那人僅存的半分溫度,低低貼靠著背脊,徐徐出聲道。
“他剛剛放棄了身體的控制權,你可知道?”
何安一愣,默然不語。
“他不想面對這一切既定的事實,所以他放棄了。你好生會騙人。”他突然緊緊埋在自己肩前,有些孩子氣地憤憤道。
“偏要把我氣死,你才舒服了。”
“幸虧我明白,回過神來了。”
“他很苦惱,我清楚。”那人滾燙的呼吸聲縈繞在耳尖,帶著少許的迷茫感。
這著實少見,多數情況下,他永遠都是冷靜沉著,很少出錯,甚至表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很害怕,其實……”蕭子瑜緊緊扣住那雙冰涼涼的手,將其握在手心,他緊靠著面前的身體,去輕輕觸碰露在外面的肌膚,去感受著那微微的熱度,以證實面前這人的存在。
“我也好怕,好怕。”那人接著低語道,“若是,我又敗了……我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我又必須告訴自己,安慰自己,沒什麼要緊的,自己能夠成功的。若是連鬥志都失去了,我又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這個我熟悉卻也陌生的世界。”
“他有什麼好怕的,他哪裡懂得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蕭子瑜又憤憤道。
“那一日,北上之軍,本應大獲全勝,卻因為裡應外合,生生被斬斷。那支毒箭從後背射入,貫徹而精準,那一刻,我好痛好痛,可是卻抵不過心上的痛。我明白,多年來的努力心血,通通都有化為烏有了。”他哽咽出聲,語氣越發的虛弱無力。
“這世上,最讓人無力的事不是做不到,而是原本可以。然而我卻只能笑,不笑又能如何。”
那股溼潤透過了輕薄的衣衫,但並不涼,而是熱乎乎的。
何安停駐,靜靜的,他向來是個沉默安寧的性子,善於傾聽。
“從馬上墜落時的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懂落得個這般下場,不過咎由自取。只是,我不甘心。”蕭子瑜狠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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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心。”
蕭子瑜放開身前之人,緩了緩情緒,黑鴉色的眉沉沉的,眸光望向遠處天際。
“他想讓我跟你說一句話,他願意等。”
“就算是一輩子。”
“你怎樣看?”蕭子瑜略有些諷刺道。
不等他人出聲,又評判道:“確實是兒女情長。”
“他願意看你娶妻生子,和和美美,我不信,我從來就不信。”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越發的淺淡悠長,最後竟是無比肯定。
“他其實忍不了,因為我也忍不了。”
“我……”話剛開口,何安卻是說不下去了。
“別說了,我不要你的承諾,不要你的謊言與欺騙。我願意相信你。”蕭子瑜低聲道。
“就讓我和他一樣當次傻子吧,最好傻了這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去想其他的。”
“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要後悔。我不想你後悔,也不想自己後悔,你想要的,我給你;你不想做的,我去做。你知道,我可以的。”蕭子瑜輕輕摟住身前人,閉著眼,如在夢中。
“他也可以的。”蕭子瑜闔目輕輕道。
你又怎麼知道,我心裡究竟是如何想的?何安默默嘆了口氣。
千言萬語,到最後不過一嘆。
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就讓時間去慢慢經歷承受這一切吧,其他的,他也並不願意多加爭論。
元宵一過,朝中的大事便慢慢集中到科舉應試上來。
三年一次,已是朝中慣例。
朝廷擬定了大致五人作為主考官,留上選擇。最終公佈下來的主考官有二,一為朝中文辭頗有聲名,亦是元泰三年間的榜眼,出生江東地區的翰林學士高平,二是永平一年的狀元,如今在翰林院任侍郎的林泰初,兩人都已文才之優為眾人所知,且素來聲望都是清明廉潔。
只是朝中眾人也都清楚,高平勉強算是洛黨一派,而林泰初則素來受首輔同平章事於真看中,是妥妥的浙黨擁護者,帝王這般安排,也不過取之於平衡。
永平一十六年二月二十五日,省試正式開始,為期三天,分場淘汰。
主考官二人早就按照慣例鎖閨,在考選期間,暫時與外界隔離,以杜絕請託。
開考那日,沈飛和蕭靈隱一同前去,院前士子繁多,但亦不敢多加擾亂,府兵駐守在外,巡鋪官員不少,又有貢院監門官數人,巡視監察出入。
早在前些時候,到京趕考的士子,早早就向禮部報道,取得了考試資格,蕭靈隱和沈飛也同樣如此。到開考這一天,士子們一一受了檢查巡視後,領著自己牌號,便入了自己的考場鋪,等待試題的分發。
三日後,考場外,蕭靈隱望著院門前依舊守候的門官,終是感嘆了一聲。
他自幼讀書,多年來寒窗苦讀,到如今虛歲二十,成敗不過此次。
老去功名意轉疏,獨取瘦馬取長途。弧村到曉猶燈火,知有人家夜讀書。
讀書難,科舉難。
當今天下,讀書人莫不通宵達旦讀書應舉,以求得一官半職,光耀門楣。
“之前做的那篇賦還是差了些火候。”腦中傳來這句話後,蕭靈隱抽了抽隱隱作痛的眉角。
自那日後,他不知怎麼的就能將身體的控制權交給那老鬼後,兩人就能在腦海中交流想法了。起初交流是方便了許多,但緊接著便是爭吵不斷。
天天被人說這裡不夠好,那裡不夠好,蕭靈隱怎能不氣憤。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學問的確不如那老鬼。
但蕭靈隱自認為他還是有勝於老鬼地方的,那便是氣。
那老鬼心機太重,思前顧後,反而失了些一往直前的銳氣和鋒芒。
對於學問的專注,老鬼自然也是抵不過自己的,他心裡裝了太多東西。
起初,對於老鬼的點評,蕭靈隱還是虛心接受的。
但天天說,夜夜說,一旦被自己說到了痛處就各種指責挑剔自己,蕭靈隱簡直受不了了。
好在科舉之事臨近,那老鬼終究也知道收斂一二。
但一考完,依舊不放過自己。
三日的應考中第一日和最後一日都是蕭靈隱自己做的,第二日的則是那老鬼作答。
蕭靈隱承認老鬼的作答確實比他的穩健些,自己的功力還有待提高。
但他真的想消停一陣子,好好休息。
而且,差不多也有一月餘未曾見過銘章了。
這日子,可真是長的很,也難熬的很。
怪哉!怪哉!
“你去找,他也不見你。”蕭子瑜涼涼出聲道。
“若是我去,有五成的可能見到銘章;而你,怕是一成都沒有。”蕭靈隱邊走邊笑,腦海裡快速諷刺道。
一時之間,蕭子瑜竟是找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語來。
若說自己的不討喜,蕭子瑜怎麼不知道。
那人更欣賞真誠的人,而自己這樣拐彎抹角,心思多的自然是避之不及。
只是,那又如何。
有些事情,終究還是得讓他這種心狠的人去做。
夜漸深,月初升。
院內應試的士子紛紛離了考場,蕭靈隱在外邊一角,等著沈飛出來。
毫無意外,向自己走來的沈飛,圍著幾個士子,互相介紹了幾番後,便商議一同去那酒樓,喝茶吃酒慶祝一般。
路上,又有一和沈相熟的士子笑問道:“沈兄,你今日不去尋顧兮兮嗎?”
沈飛倒也直接,只道:“近來囊中羞澀,只待過幾日再去。”
“少騙我等二人了,哪裡是囊中羞澀,開考前,我還在鄭氏畫坊見你花了百兩買下了一幅名畫,你還不是前些時候被兮兮趕出酒樓了,因惹惱了兮兮,所以這幾日不願意觸她黴頭罷了。”
一時間,眾人鬨然大笑,都道:“我倒不知,沈兄居然是個怕女人的。”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沈飛嘆氣連連。
“這就是沈兄不懂女人心思了,你若惹惱了她,定要早早地前去,委曲求全,殷勤侍候,她定然回心轉意,嘴上惱,心裡卻是看緊的很你。像沈兄這樣避開來,待過幾日再去,恐怕美人連見你都不願意見了。”
沈飛聽聞後,悄聲問道:“難不成真是這樣?那等明天,我便去尋兮兮,只盼得她網開一面,手下留情。”
眾人大笑,又有好事者給他出了不少主意。
此刻,宮中。
柳貴妃所居住的敏慧宮中,倒是少見的清靜。
宮中侍奉的宮女多數退去,只留了二人侍奉在殿前。
梳妝鏡前,貴妃端坐,望著鏡中虛虛晃動的面孔,面白秀致,黛色眉心稍濃,至尾處則輕挑起,神色倒是平靜和緩,眼中似有似無帶著淡淡的愁緒。
身後帝王手持一玉梳,緩緩地梳著眼前的夾雜著幾絲白髮的黑髮。
雖然圓潤白皙,沒有任何勞苦特徵,卻依舊因為年齡緣故不免帶上了皺紋的手拂過面前發時,緩緩出聲道。
“霏兒,你我都老了,貞兒也要大了。你我難道不知道,貞兒自小被你我寵著長大,未曾受過什麼苦。更何況,帝王之尊,勞苦事多,貞兒又怎能受的了。就讓他好好當個藩王,安享一生吧!”
“陛下……”柳貴妃眼角帶著幾分淚,念道。
“你放心,宴兒是個心善的,也是個寬仁的性子。他會對貞兒好的,我也會好好對貞兒安排的。”
柳貴妃輕聲啜泣,但很快緩和了情緒,又道:“妾知道陛下對妾的心意,萬萬不敢所求過多,到如今,陛下厚愛,妾難以為報,唯有自身日日審慎。只是,大哥兒不喜與人爭鋒,妾是怕他日後被宮中之人所惑,畢竟宮中人妒我甚多。”
“霏兒,你放心。”永平帝知道柳貴妃在擔心皇后對她意見頗大,便寬慰道,“朝中眾臣是萬萬不喜女人施政,大哥兒近來穩妥得當,母妃近年來也對你有所改觀,切切不要憂心過多,以免傷了身子,再說,孤還在呢。”
“陛下,妾不惱……”柳貴妃聽聞帝王此番話語,亦是感動,低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已經對自己手速絕望了,憋了好多天……謝謝還在的讀者們,還有大家投的地雷,老實說,我作為一個作者挺不合格的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