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夜酒品還算不錯, 他現在既沒有胡言亂語，也沒有借酒撒瘋，老老實實地跟在楚夏星身後。除了動作稍微緩慢外, 他的神情還算平和鎮定, 只是偶爾會愣神幾秒, 不經意地透出幾分呆。

楚夏星原本就是替他解圍，她出來後也沒什麼可說的, 索性在飯店不遠處的無人小亭上溜達兩圈。她頗感有趣地盯著宋聞夜跟來，等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 又故意地快步跳兩步，看他慢悠悠地走來，再飛快地向前兩步。

宋聞夜發覺追不上目標：“？”

宋聞夜不緊不慢地跟著，他每次快要抵達目的地時, 楚夏星又迅速地往前邁幾步，樂不可支地欺負遲緩的小小段, 直至將他引到小亭子上。

亭子裡沒有去路，楚夏星只得停下腳步, 宋聞夜終於跟上她, 他露出滿意而恬靜的神色。

楚夏星見狀, 好笑道：“宋總醉了。”

宋聞夜眨了眨眼, 慢悠悠道：“我沒有醉，只是反應慢。”

楚夏星感覺他現在有點懵，但對方面上還是一本正經, 估計僅僅靠平時的沉著硬撐。她笑道：“現在應該拿些不平等合同讓你籤，或者誘騙你轉賬什麼的。”

宋聞夜：“卡都給你了，你也沒有轉。”

楚夏星聞言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有張卡, 她便點頭應和：“也是，既然都拿到卡，應該拐賣綁架你，再向段董要勒索。”

宋聞夜也不惱，他現在說話既輕又平和，宛如夜裡涼爽的微風，笑道：“未成年才會被拐賣，楚導錯過那階段了。”

小亭內，宋聞夜說話帶著放鬆的酒意，但眼眸卻在燈光下盈盈發亮。他開口時直直地盯著楚夏星，既像是微醺後反應遲鈍，又像是滿眼皆她的專注。

楚夏星看到他眼神中透出的柔和笑意，感覺他似乎是醉了，卻又彷彿心如明鏡。

宋聞夜見她不作聲，提議道：“要上山轉一轉嗎？”

楚夏星望著動作明顯慢半拍的小小段，她頓時面露猶豫：“你能行嗎？”

楚夏星感覺現在的宋聞夜就像卡頓的機器人，他連語氣都慢悠悠的，跟往日沉著有禮的模樣不同。

宋聞夜略感不服：“我沒喝醉。”

楚夏星也不跟他較真，她拿出哄小孩的語氣，敷衍道：“對對對，只是反應慢，上山轉轉吧……”

楚夏星：酒醉者的重要特徵之一就是強調自己沒醉。

楚夏星本來還擔憂宋聞夜找不到路，但看他的方向感依舊很準，僅僅是反應稍微遲緩，也就放下心來。宋聞夜在酒精作用下，他的精神略微鬆懈，沒有平時的內斂，完全摘下遮掩的面具，言行都要直白得多。

楚夏星剛開始還不知他要去哪裡，她望著山路兩側的樹林，逐漸感到一絲絲熟悉，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來過這條路。這條山路相比幾十年前被拓寬不少，她白天上山時光線充足還未察覺，此時夜裡才發現曾跟小小段同行過。

兩人偶爾會踏過山路上的枝丫，接著便能聽到咯吱斷裂的聲響。兩側有新建的路燈，暖黃的微光之下，前方道路清晰可見。

楚夏星好奇道：“你要去哪裡？”

宋聞夜停下腳步，他指著不遠處的某方向，語氣和緩地介紹：“那邊原來有一處小樓，我父親偶爾會在那裡辦公，我小時候常常過去找他，但現在小樓已經被拆了……”

楚夏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裡如今不再有小樓的影子，莫名顯得有些空蕩。言川影視城重啟後，部分老舊的建築也被陸續拆除，要為以後的規劃騰位置。

楚夏星瞭然地點頭，她記憶裡確實也有小樓，既是自己跟小小段初次見面的場所，也是對方時常停留的地點之一。當年，段輝及妻子偶爾有工作或需要上山，他們就會將小男孩留在辦公室裡看書或寫作業，等到夫妻二人下班後，再帶著小小段去吃飯。

楚夏星那時閒著無事，她就會跑到辦公室瞧瞧小小段，帶著他在城裡溜達一圈，然後再將他送回去。小樓位於半山腰，兩人基本不會往山上走，都是下山往城裡轉悠，上山次數相當有限。

“其實我小時候從沒獨自上山過，第一回還是在夜裡，這條路也不夠寬敞，周圍都是黑漆漆的，但實在沒辦法往回走，只能硬著頭皮向前。”宋聞夜露出懷念的神情，他直直地望向她，聲音清淺道，“當時有人陪我走完一半，卻不能繼續陪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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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夏星聞言一愣，她立刻意識到他在說哪一回，想起那年言川市的黑夜。因為大人們總擔心小小段在山上有危險，所以都不會讓小男孩自行上山，僅有一次是特殊情況。

當時，楚夏星由於段輝臨時的爽約，打算到小樓裡去找小小段，卻意外發現他被金華暉安排的人扣住。她當初也不知這幫人來自何處，只聽小小段說不認識他們，這才想盡辦法將他撈出來。

對方人多勢眾、浩浩蕩蕩，全都堵在下山的路口，根本沒法回城求助。兩人不得已只能上山避避風頭，卻還是被人追上來，可謂走投無路。

黑黢黢的樹林中，楚夏星不知身後追兵的底細，她察覺到有人不斷靠近，決定自己留下混淆注意，讓小小段先行上山避一避，卻被小男孩一口回絕。

小小段滿臉擔憂地望著她，搖頭道：“不要。”

楚夏星見他惶恐不定，她只能耐著性子安撫：“他們又不認識我，看著是要抓你，我留下也沒關係。”

實際上，楚夏星同樣不確定留下有沒有危險，只是兩人不分開就全部被抓。她稍微轉移視線，起碼能夠跑掉一個。沒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要一口咬死是閒來無事的遊客，想來也沒理由為難她？

小小段沉默地注視她片刻，他固執地繼續搖搖頭，還伸手扯住她衣角：“不要，你又開始騙我，你每次騙我時語氣就很好。”

楚夏星頗感無語地反駁：“……我哪有騙過你？”

小小段認真道：“你在小賣部經常騙我，那時候說話就很溫柔。”

楚夏星：“……”嗨，那不是要騙小朋友的錢嘛。

楚夏星見他如此倔強，只能牽著他往前走，她既好氣又好笑道：“行行行，我們再一起走一會兒……”

她不太確定多久會有人追上來，但將小男孩丟在漆黑樹林也不合適，現在就只能見機行事。

小小段好像聽出楚夏星的深意，他稚嫩的面龐上滿是彷徨，茫然無措地問道：“那待會兒呢？”

楚夏星現在發覺聰慧的小孩實在不好忽悠，對方察言觀色的能力可謂一絕。她沉吟幾秒，索性坦白道：“雖然我沒法一直跟著你，但我能稍微陪你走一段，你得接受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孤獨地跑。”

小小段不安地垂眸：“但這麼活著豈不是很可憐？”

“聽上去確實慘，可只要全神貫注地跑下去，說不定下一個轉角就能遇到讓你信任的人。”楚夏星感受到他的緊張，寬慰道，“你看我都自己跑那麼久，說不定我們在這裡分開，扭頭就又碰巧地遇到。”

小小段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他好像不知該不該相信此話。

夜色下的山林本該僻靜，然而不遠處卻傳來些許喧鬧聲，似乎有人成群結隊地往上走。

楚夏星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她意識到分別刻不容緩，索性輕拍小小段的肩膀，替他指著上山的方向，鼓勵道：“現在聽我發令，你得自己跑了！”

“別回頭，往前跑！”

小男孩本想拉著楚夏星繼續走，然而他面對如此果決的命令，又沒辦法繼續停留在原地。他想要回頭看一看，卻被她的聲音叫停，只能在此刻揮卻恐懼，心無旁騖地朝前方跑下去。

他後來恐懼的時候越來越少，再也沒有無法獨自透過的夜路，但仍然會回想起結伴同行的那一段旅途。

他可以自己完成所有事，快步地穿過所有路，卻也有想牽手慢慢走的時刻。

宋聞夜思及此，他停下前進的步伐，轉身朝楚夏星伸出手來。

楚夏星望著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她見狀猶豫幾秒，還是回握住他，嘴上卻吐槽道：“不該我在前面拉著你麼？你現在可是喝醉的人。”

宋聞夜：“這回換我拉你了。”她曾經在前方帶過路，現在該換他來牽她了。

楚夏星現在將宋聞夜視為喝懵的人，也就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任由對方拉著自己往上走。

兩人終於穿過昏暗的樹林，兩邊狹窄的景色豁然開朗，夜色中的明珠湖映入眼簾。湖水完全沒有燈光點綴，便璀璨得猶如星河，在微風中顫動著波光。不遠處的古樓們亮著點點微光，它們像是環繞著月亮的星星，散落在明珠湖周圍。

即使楚夏星已經欣賞過明珠湖的美景很多回，她都沒有見過如此震撼的畫面，或許是山路上的狹窄昏暗成為前奏、鋪墊，這才在登頂的時刻給予人莫大衝擊感。

“我獨自上來走到最後，看到的就是這片景象，當時想一起上來該多好，你也能看到這一切。”宋聞夜當年獨自上山後，他被明珠湖的夜景深深打動，一路上的擔驚受怕都煙消雲散，彷彿踏入新的境界。

他過去一直想要感謝不知名的她，但在機緣巧合地得知她身份後，卻更想要重新走一遍這條路。

“我沒想到還有機會，上回沒辦法一起走完，這回終於一起看到。”

楚夏星聽到他的話，她心中頓生荒誕的猜測，難以置信道：“你……”

宋聞夜輕聲笑道：“如果要拐賣的話，也該選擇在這裡。畢竟當時是被你救的，再被拐賣一回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