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城的夜晚，死一般的寂靜。

每家每戶都房門緊閉，燈火全滅。就連空中巡邏的黃蜂兵，都減少了許多。

日落宵禁，擅出房門者，斬。

這是黃瑩公主這一個多月來對新月城下達的宵禁令，也是暴風國歷史上最嚴格的一次宵禁令。

昏暗而寂靜的街道上，一個頭戴兜帽，身披黑袍的身影獨自行走著。他走向的地方，是整個新月城唯一的亮處——昔日的新月城治安總衙門——如今的黃瑩公主行宮。

行宮正門口，一隊黃蜂衛兵正在巡邏。見街上有個人影出現，開始還沒在意，以為是軍中的打更者。可當人影走近之後，他們才發現，此人的裝束並不是黃蜂兵。

“好大的膽子！宵禁之後還敢在街上走動？”幾個黃蜂兵衝了過去，將黑袍人圍在當中。他們都有些難以置信，在如此嚴酷的宵禁令下，盡然還有人出門。即便出門也罷，竟然還膽大到在公主行宮門前大搖大擺！

黑袍人沒有回話，而是鎮定的撩起袍衣，將一個碩大的包袱扔到了地上。

一個黃蜂兵警惕的望向包袱，用觸角感知了一番，又用長矛輕輕戳了戳，然後才慢慢俯身過去，小心的解開了包袱。

當他看清裡面的東西後，吃驚的望向黑袍人，顫聲問道：“你是誰？”

黑袍人解去了頭上的兜帽，只回答了兩個字。

“紋仲。”

……

本已睡下的黃瑩，聽到稟報後，馬上起床更衣，在軍機房內緊急召見了紋仲。

所謂軍機房，便是位於行宮內殿的一處密室。

如今的黃瑩，在褐蟻領有著與女王同等的地位，有資格見到她的人並不多，而能入軍機房的，更是少之又少。

黃瑩之所以如此重視紋仲，並不是因為紋仲的地位，而是因為他送來的那個包袱，裡面所裝的，是三顆狼蛛將領的人頭。

“紋仲……你怎麼會取到狼蛛將領的人頭？不……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你是怎麼突破巨浪兵團的封鎖，進入暴風國的？”黃瑩直接問出了她的疑惑。

早在黃瑩要解散雲中樓時，就已經得知了紋仲的訊息。他在戰爭打響之前就離開了暴風國。之後，暴風國的海路便被巨浪兵團封鎖。黃瑩想過一切辦法，都沒有突破封鎖，紋仲自然也不可能進入暴風國。

而今晚，他竟突然出現在了黃瑩的面前，這讓黃瑩百思不解。

紋仲一笑，說道：“回殿下，其實很簡單，我並沒有突破巨浪兵團的封鎖。因為……自戰爭開始以來，我就一直在暴風國內。”

“什麼？你……”黃瑩更加的驚訝了。

“實不相瞞，我紋仲在海外有個仇家，若非萬不得已，紋仲不敢出國。戰爭前的那幾次出海，其實只有第一次是紋仲本人，之後，則全是替身。真正的我，早已易容更名，蟄伏在新月城內。”

“這麼說……你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裁撤雲中樓，整編褐蟻俠客，你都在默默的看著？”

“正是。”

“為什麼？”

紋仲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

黃瑩接著問道：“那些暫且不說，這三顆狼蛛人頭又是怎麼回事？”

“殿下應該知道，褐蟻領的上半段，困著一萬多的狼蛛兵。”

“這我當然知道，都是褐蟻幕的功勞。可惜，他也被困在那裡。一萬多的狼蛛兵，被分散困在五十多個褐蟻鎮中。每鎮大概只有兩、三百人。鎮外和棧道上遍佈雷霆蛞蝓，他們沒辦法出來，我們也沒辦法打進去。”

“那殿下自然也應該知道，狼蛛兵生性殘暴，軍紀難以控制。把他們跟褐蟻族百姓困在一起，時間一長，會發生什麼？”

“人間地獄……新月城的褐蟻族人多次請求出兵褐蟻領的淪陷區……可我們真的是無能為力……”

“既然殿下做不到，那就由紋仲來做。這三顆人頭，便是來自三個褐蟻淪陷鎮。那裡的六百狼蛛兵，已被我們全部斬殺。”

“你們？你們指的是什麼？”黃瑩疑惑道。

“一千褐蟻族俠客！”

“不可能！”黃瑩道，“褐蟻族的所有俠客，都已經編入軍隊，不可能還有一千人在我的掌控之外！”

紋仲笑道：“殿下真的如此自信？所有的俠客都已編入軍隊？”

“當然！在解散雲中樓之前，我便蒐集了所有的俠客名單！不會漏掉一個！”

“那這份名單，是從何處蒐集而來呢？”

“俠客衙門，還有雲中樓……”說到這裡，黃瑩停住了，她再次吃驚的望向紋仲，“你……早就知道我要整編俠客，提前篡改了雲中樓和所有俠客衙門的記錄！”

“紋仲不敢。紋仲所做的，只是讓一千名三星俠客，放棄了俠客身份，從俠客界消失。又讓一千名二星俠客，快速晉升為三星俠客。”

“紋仲……你到底藏得有多深……”黃瑩看紋仲的眼神，開始有些恐懼，“那消失的一千俠客，現在都在哪？”

“之前分散在褐蟻領各處，現在都集中在觀葉鎮。”

“觀葉鎮……也是被雷霆蛞蝓封鎖的區域。你們是怎麼進去的？”

“從外壁爬入。”

“……”

“大量的雷霆蛞蝓進入內壁，外壁自然就安全多了。我們甚至還在外壁上鋪了一條鹽層棧道，可自由的進出任何一個淪陷區的褐蟻鎮。”

“然後對每個鎮的狼蛛兵發動突襲……”

“一千三星俠客，突襲兩、三百的狼蛛兵，確實有些吃力。好在我們每解放一個鎮子，都能得到人員的補充。”

“你們還敢私自擴充軍隊……”黃瑩的嘴唇已經有些發抖了。

紋仲卻鎮定自若道：“按照暴風國的律法，我紋仲當誅滅九族吧？殿下現在就可以殺了我。不過那樣的話，暴風國就再也沒有取勝的機會。”

黃瑩閉上雙眼，沉默了良久，才沉聲說道：“太晚了……王領已經淪陷……”

“女王的詔書，我也看到了。我本以為殿下會馬上投降。可幾天過去了，新月城卻一直沒有動靜。這是我紋仲想不通的。因此才冒險現身，向殿下求教。”

黃瑩看著紋仲，苦笑道：“你這麼聰明，不可能沒猜到吧？你此次前來，只是為了驗證你的猜測罷了……”

紋仲一笑，說道：“紋仲沒有殿下想得那麼聰明，還沒有猜到問題的關鍵。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殿下是不可能違背女王命令的，更不可能自立為王。殿下之所以沒有理會投降詔書，完全是遵循了女王的命令！”

“哈哈哈……”黃瑩低頭發出了一陣苦笑，笑的是那麼悽慘、悲切，以至於兩個眼圈都變得通紅。

“女王的命令……女王的命令……”

公主的如此失態是紋仲沒有想到的，他馬上意識到，問題比他想象的更加嚴重。

“殿下！告訴我女王對你下了什麼命令！！”此時紋仲的雙眼也有些發紅，正盯著黃瑩怒目而視，語氣中竟然還有幾分命令。

黃瑩穩了穩心神，用儘量平和的語氣道：“母王的旨意，我無法違背，也不能直接告訴你。但我可以向你透露一點資訊。

“一個半月前，也就是王領真空屏障剛形成不久的時候。一群黑蜂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帶來了母王的旨意。”

“黑蜂？是從王領出來的黑蜂嗎？”

“是。”

“從王領到新月城……唯一的路徑，就是外壁！”

“是。不過黑蜂不像褐蟻族那樣善於攀爬。路上遭遇了幾次雷霆蛞蝓的襲擊，死傷慘重。”

“數量有多少？”

“據他們所說，從王領出發時有七十八人，而抵達新月城後，就只剩下了五十人。”

“我們確實在外面遭遇過黑蜂。但沒有交手。憑黑蜂的身手，不可能死傷這麼多，一定是有所隱瞞！”

“你們遭遇過黑蜂？為什麼他們沒有向我彙報此事？”

“因為他們不想讓殿下看到希望……”此時，紋仲已經將女王的旨意猜出了十之七八，但他還需要黃瑩繼續講下去，便說道，“旨意的內容，殿下可以不說。殿下只要告訴我，這群黑蜂之後又做了什麼，現在去了哪裡就行了。”

黃瑩道：“之後，黑蜂們陸續從新月城搬走了大量的火 藥。”

“具體數量是多少？”

“難以計數。新月城的火 藥幾乎已經被他們搬空了，就連十地港的火炮彈藥，他們都沒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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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搬去了哪裡？”

“他們的行蹤太隱秘，而且都在夜間。我的宵禁令，便是配合他們火 藥的去向，我也不清除。不過褐蟻領能藏這麼多東西的地方，也就只有內壁的鹽洞區了。”

“之後黑蜂們有再出現過嗎？”

黃瑩搖了搖頭。

紋仲道：“我明白了。”

接下來，紋仲便說出了他對整件事的推斷。

……

在黃蜂族統治暴風國的初期，他們並不知道如何護理聖樹，只知一味向聖樹索取。暴風木被無節制的開採，樹幹上的洞穴越來越多。

當黃蜂族意識到，過度挖掘洞穴會對聖樹造成損傷時，已經有些晚了。樹幹的下端，與樹根相連接的地方，已經出現了大範圍的枯死。樹根從大海里所吸收的鹽分，在這裡聚集，便形成了一個遍佈鹽層洞穴的環帶。

這就是如今新月城外圍，內壁上的鹽洞區域。此區域，便是聖樹最脆弱的地方。

鹽洞區無數的洞穴，便是絕佳的爆破點。如果將足夠炸 藥安放在恰當的位置，一齊引爆。那聖樹便會轟然倒塌，其上的一切生靈，都將跟隨聖樹灰飛煙滅。

……

“這便是黃蜂女王對殿下的旨意……玉石俱焚！”

黃瑩沉默不語。

“那我就當是殿下預設了。現在炸聖樹的炸 藥應該已經佈設完成！他們什麼時候引爆？”

黃瑩低聲道：“新月城被攻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