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菌環境的地下實驗室內，兩條機械臂正在常溫玻璃艙內迅速移動，它們夾著新鮮的細胞塗片。
“把秋水仙素遞給我。”陸離默默觀察已經製作完畢的細胞塗片，在操作臺上一絲不苟。
蘇恩曦與零是這次實驗的助手，她們也換上了白色的實驗服，身前足足擺放著數十種顏色不一的溶液，令人眼花繚亂。不過好在上面都貼了標籤, 才能輕鬆找到秋水仙素。
“給。”她遞過去一個小瓶子。
陸離沒有轉身，而是回臂接過了瓶子，用膠頭滴管汲取了相應的液體，滴在了細胞塗片上。他看了一眼掛鐘，接下來需要的就是等待。
“這讓我有一種回到高中進行生物實驗的感覺。”蘇恩曦說。
“把它當成高中的實驗課也沒什麼區別。”陸離轉過身，“大約十分鐘，我們就能進行下一步了。”
“高中可不會用in situ hybridization方法來授課。”蘇恩曦輕輕呼出一口氣。
In situ hybridization又稱熒光原位雜交技術，簡稱‘FISH’，用它可以確定染色體數目和結構的異常, 老布寧和小布寧的身體組織就是原材料。
洛基掌控的鍊金克隆技術幾乎沒有缺陷，只要老布寧注射同種血清，他的容貌就會和小布寧徹底趨於一致。想要從外部分出他們的差異已經不可能，只能從基因的層次找到他們的迥異。
“那可說不準。”陸離聳聳肩。
目前他正在試驗臺前製備蛋白酶K的濃度，零則用液氮的低溫來儲存樣本，唯有蘇恩曦無聊得很，沒有什麼工作。
“早知道我就躺在房子裡睡覺了。”她長長嘆了一聲，“要麼去跟老布寧和楚子航玩牌，要麼和路明非一起去‘最終聖所’見魔鬼，都比在這裡待著強。”
這場實驗發生在午飯結束後半個小時，路明非的選擇耐人尋味——他要先見一見魔鬼才能作出最終的選擇，避難所的委員會欣然同意。於是藉助這個空檔，他們來到實驗室尋找分辨克隆與本體的差異。
“在這裡你也能聽到。”陸離頭也不抬，“如果你很閒，就幫我去把漂洗液保持37℃，FISH實驗對溫度的要求非常苛刻。”
“聽聲音總沒有肉眼看刺激。”蘇恩曦嘴上這麼說, 但還是跑到了另一側的試驗臺前，去觀測漂洗液的溫度。
在這間屋子內擁有意識的三個人，耳中全填入微型耳機，聲音的來源是路明非身上的一個護身符，附帶收音功能。陸離目前還不能觀測路鳴澤，就把這個小玩意給了路明非，免得他在半路出了意外。
此時特殊的頻道中只有腳步走過地面的摩擦聲，以及路明非、路麟城父子二人斷斷續續的交談，他們顯然沒有抵達‘最終聖所’。
“時間到了，把蛋白酶溶液給我。”陸離掐著時間，精準地執行下一步工作。
蛋白酶K溶液的配置箱溫度有些高，透過外接溫度儀的顯示足有50℃。它的濃度也是經過數十次篩選出最佳的20g/L，濃度高了極易影響細胞核形態，造成模糊不清，濃度低了則探針不易進入細胞核，雜交率大大降低。
零立刻捧著配置箱遞給陸離，他接過後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蓋玻片，將標本完全浸入。箱子的底面立刻驟然點亮了某個鍊金矩陣，讓溶液蔚藍如大海。
蘇恩曦看著這個箱子就想吐槽，但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明明是現代科技的生物實驗，這位教授偏偏要和鍊金術結合，大大縮短相應的反應時間。依照前人的資料來看，這種靜置需要三十分鍾，但透過這種神奇的鍊金術可以將時間縮短數倍。
這算不算古典與現代的完美結合？她胡思亂想著。
“過來幫我沖洗。”陸離取出了溶解過後的蓋玻片。
“好嘞！”
蘇恩曦立刻應承下來，實驗進行到這一步開始變得好玩起來，用鑷子夾著蓋玻片不斷在配置好的SSC溶液中洗涮，每次都有三十秒左右的間隔，就像是攝影師沖洗膠捲。
“你說路明非會怎麼選擇？”她在沖洗的過程中問。
此時的陸離正在開啟探針盒，正在選擇放大雜交訊號的工具，這個研究基地雖然看起來不大，但是α探針、β探針和經典衛星探針全都有。
“我不知道，你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陸離思索之後，最終選擇了α探針，用來檢測人染色體的著絲粒。
聽著這句耐人尋味的發言，蘇恩曦的手一僵，好在只有頃刻間，下一瞬她若無其事地繼續沖洗蓋玻片，哼哼著說：
“好奇嘛，這是人類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寄生現象，他到底是選擇殺死那個魔鬼，還是選擇和魔鬼共生繼續混日子，誰能不好奇？”
“他們說是寄生就是寄生？人總要有自己的判斷吧？”
下一秒陸離的發言讓蘇恩曦呆滯了，直到她手裡沖洗的蓋玻片被拿走，她才清醒過來。
蘇恩曦沒有在意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而是盯著陸離把蓋玻片放在20梯度的酒精中脫水這項工作，失聲問道：
“什麼意思？這不是寄生？難道路麟城在騙我們？”
“這只是他的猜測，他的猜測又不是真理。”陸離聳聳肩，一副散漫的態度，“說起來他們兩個是不是真人還不一定呢？老布寧和小布寧的例子還不夠深刻嗎？”
蘇恩曦瞄了一眼位於實驗臺後方的小布寧和克里斯廷娜，兩人還在沉沉地睡著，沒有暴虐，但看了一眼就覺得恐懼。
“這個猜測太大膽了？依據是什麼？為什麼要克隆路麟城和喬薇尼？洛基指引路明非到這裡的目的是什麼？”蘇恩曦覺得腦容量不太夠了，言靈·天演讓她的大腦堪比計算機，但現在這臺計算機的CPU要燒燬了。
陸離搖搖頭，將脫水之後的蓋玻片滴入變性液，再次進行脫水工作。
“大膽猜測，小心求證，以上只是我的猜測。或許我們到卡塞爾學院見到的昂熱，都是克隆體也說不定。這從始至終，有可能都是一個謊言。”話鋒在這裡微微停頓，“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不僅是洛基指引路明非來到這裡吧？你們幕後的老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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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也的確讓我們把路明非送到這裡。”現如今蘇恩曦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不過相比於這個話題被揭露，蘇恩曦還是更關心昂熱的話題，“昂熱要是被克隆了……那就真的壞了。秘黨的領袖是最大的奸細，萬一將來發生戰爭……”
蘇恩曦已經不敢想下去了。
“都說了是猜測，我的話也不一定準確。”陸離及時終止了這個有些偏離的話題，“目前只能等待了。”
一語雙關。
目前實驗也需要等待，α衛星DNA探針已經被滴入蓋玻片中，被加入試劑盒進行靜置，然後新增鹼性磷酸酶標記的抗體，洗去抗體後就能看出老布寧和小布寧DNA的差異。
而他們的耳機中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顯然是路明非和路麟城已經靠近最終聖所，最後所有的聲音歸於虛無，只有大口的喘息，那顯然是某個人驚訝到極點發出的聲音。
與此同時，最終聖所中。
乳白色的水銀蒸汽四處瀰漫，就像藍鯨在深海中噴出水柱。路明非和路麟城位於一個巨大的鍊金矩陣之中，前方是填滿水銀的池塘，微微泛著泡，將近沸騰。
隨著路麟城的揮手，池塘的水銀被破開，四根斷裂的青銅柱緩緩升起，每根青銅柱上都綁著赤金色的鎖鏈，分別鎖住了魔鬼的四肢。那個人高高被吊起，胸口插著枯枝似的長槍。
路明非看清那個人的臉後驚呆了，縱然聽過昂熱的講述後，他已經知道那是小魔鬼路鳴澤。但在這裡見到他還是覺得詭異，有些悲切，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在夢中他無數次夢到小魔鬼被釘在聖堂內染血的十字架上，胸口插著神聖的金色長槍，造型如同受難的耶穌。現在這一幕終於能對上了，原來……真的是這樣。
“現在你明白昂熱沒有騙你了吧？”路麟城低聲說。
路明非沒理會他，只是失魂落魄地望著前方，等待小魔鬼抬起頭，像無數次夢中看到的那樣，微笑著說：“哥哥你終於來看我啦？”
可小魔鬼像是死了，他始終低著頭，小臉上流動著水銀，讓他看起來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
“兒子！兒子！你怎了？”路麟城焦急的大喊。
此時此刻，實驗室內，陸離、蘇恩曦、零全部按住耳機，他們聽到了轟然倒地的聲音，以及路麟城急迫的大喊。
“路明非……出事了？”零問。
“沒有，那個鍊金護符沒有啟動，不是受到物理或者精神方面的衝擊。”陸離閉著眼，“應該是情緒劇烈波動導致急火攻心，短暫地暈厥了過去。”
“那當他醒來，應該就能聽到最終的定論了。”蘇恩曦長嘆一口氣。
“這麼看還是我們的進度能更快一點。”本應該長達一夜的靜置被鍊金矩陣迅速縮短了，陸離用鑷子夾出蓋玻片，用SSC重新洗滌。
接下來的操作到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陸離烘乾了蓋玻片，新增異硫氰酸熒光素標記的親和素，用PBD洗滌……最後拿著它來到熒光顯微鏡前，將不同的載片不斷比對。
在熒光顯微鏡下，染色體已經被染成藍色，環狀和條狀密集地分佈，偶爾還能看到綠色的光點，那是端粒的長度。而又不少環狀染色體的末端缺失了一塊，就像被偷吃蜜糖的螞蟻咬了一口，邊緣均勻地塗滿了金色。
“結果出來了。”陸離從顯微鏡前離開，臉上總算是掛上了笑容，“克隆體與本體的端粒長度不一致，克隆體的壽命比較短，而且有一種特殊的標記。”
“端粒？”蘇恩曦對這個名詞表示疑惑。
“端粒是每個染色體末端的串聯重複核苷酸序列，長度在4～15kb之間，每年逐漸縮短?20-40鹼基，其作用是保持染色體的完整性和控制細胞分裂週期。”零迅速背出教科書上的定義，“由於細胞分裂需要DNA的反覆複製，每次染色體複製後，染色體末端無法被複製。一旦端粒消耗殆盡，細胞將會立即啟動凋亡。”
陸離對這個解釋表示了贊同，進行了最後的歸納總結，“端粒的末端複製一次短一次，這就決定了人只能單程走向死亡。但龍類血清裡提供了特殊的端粒，它們可以互相補全，從而導致一個人的衰老被逆轉。”
“停！”蘇恩曦連忙比了一個終止的手勢，“我不想聽原理，該怎麼分辨？”
“從基因的角度來說，服用過血清的小布寧端粒是金色包圍著綠色，沒有服用過血清的老布寧是純粹的綠色。”陸離說得眉飛色舞，“而且只要我們能破壞這種金色的端粒……暫且稱呼它為‘端粒’，就可以讓提升血統的這個效果逆轉！”
“那用肉眼怎麼分辨？”蘇恩曦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目前肉眼還無法分辨。”陸離的語氣不無感慨，“不過知道雙方的差異和原理，還有完美的實驗物件，還無法破解這種技術嗎？”
“你別問我，我又不是這方面的專家。”蘇恩曦聳聳肩。
“會有專家的。”陸離摘下無菌手套，“不過實驗要告一段落了，路明非已經醒了，我們應該去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