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色的牆紙在夜色中總是黯淡的，人影迅速在走廊裡一閃而過，四處都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有些難聞。陸離微微屏住呼吸，在走廊內來回踱步。

他身後就是破舊不堪的長椅，也是走廊裡唯一的一把椅子，那個人影窩在黑暗中，眼睛極亮。

破舊不堪的長椅上就是路明非，他單手託腮，目光時不時在那個瘦削的背影上駐足。

更多的時間則望向對面，那是一盞巨大的窗戶。從這裡可以看到另一間屋子，透明的玻璃幕牆，天色的被單內裹著楚子航的身體，精密的醫療裝置工作時發出不同的聲音。

師生兩人都站在ICU的病房外，只有夏彌在裡面貼身陪護。然而就是陪護，也不過是換個地方呆著，幾個人對於楚子航的病情一籌莫展。

“陸老師，師兄這樣……能堅持多久？”猶豫很久過後，路明非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在重症監護室裡面足以堅持一個星期，但目前我們無法確定他的病因，只能幹耗著。這裡的裝置，終究還是太過簡陋了。”陸離長嘆一口氣。

他的目光這時也停留在重症監護室內，楚子航蓋著的天藍色醫用被單輕微的顫抖起來，那是兩根黑色的呼吸管正在震動。一根是輸送氧氣的，另一根則是自動排痰儀。它透過體外高頻震盪幫助肺部處理廢物，似乎是服下的提取液在血液中代謝差不多了，他又有點輕微的咳嗽，幸好並不嚴重。

“那我們把師兄轉移到本部去，會不會好一點？”路明非看著昏迷當中的楚子航，就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要是遇到不可力敵的龍類被打成這樣也沒什麼好說的，休整好再打過去就是了，獅心會人多，獅心會不夠新生聯誼會、學生會人也多。可現在這突如其來的疾病就像老天的玩笑，縱有萬夫不當之勇也得乖乖躺在病床上，空有一身的力氣沒處使，憋屈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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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向本部申請了支援，就算是憑藉灣流G550的速度，最快也得明天傍晚……啊，不對，是今天傍晚才能抵達。”陸離糾正了用詞上的錯誤。

腕錶上的袖口被拉開，時針已經過了十二點，現在已經算是第二天了。本部也得知了相關的資訊，不僅是醫療小組，還有隨行的監察委員會，復活節島分部在這件事中處處透露著可疑，需要開展一次糾察活動。

“陸老師，我們目前能確定師兄的病灶在哪裡麼？”他忽然問。

兩人似乎心有靈犀似的，又或許路明非在此刻懶得掩飾表情，讓陸離猜到了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我們把病灶切除，然後你使用不要死？”

“對！”路明非大聲說，“這也是我剛剛想到的，只要師兄的病不是癌症！”

這個主意不能算異想天開，一般的感染治療需要用抗生素殺死細菌，然後等待肌體緩慢癒合。而楚子航的病情疑似是感染某種細菌，只需要把感染的部位切除，然後迅速生長出全新的組織細胞就可以，省去了尋找解藥的麻煩。

“雖然楚子航的症狀不是癌細胞那樣擴散，但這個辦法也行不通。”陸離搖搖頭，“那種細菌已經參與了血液循環，就算重新造血，也得確保血管壁上沒有細菌殘留才可以。”

這句話半真半假。

混血種的血液都非常特殊，尤其是楚子航這種體內進行鍊金反應的。雖然他暴血可以抗住半個小時的無血狀態，但在鍊金反應沒有完全完成之前，造血幹細胞並沒有髮質的變化，造出的新血恐怕會發生排斥反應。

不過這一點陸離並不打算告訴路明非，隨便找一個理由搪塞過去最方便。

“可惜了……”他嘆了一口氣。

陸離扭頭重新望向楚子航，倒不是說沒有解決的辦法。以他的能力可以輕鬆抽出楚子航的精神，倘若真的無藥可醫，大不了重新利用鍊金生物技術克隆出一具嶄新的身體就可以。

只不過這個辦法無法在復活節島進行，只有本部才能提供相應的器材。

“教授。”

滿臉疲倦的夏彌忽然拉開病房的大門，她平常是個活潑的姑娘，臉上總是掛著明媚的笑容。而今天臉上愁雲慘淡，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問題，蠟黃的臉就像從古墓中爬出來的女鬼。

“怎麼了？”陸離問。

醫護人員正透過隔壁的病房檢測中央控制儀的資料，所以她暫時離開病房沒有大礙。歸根結底她對於醫療知識也不精通，陪護不過是為了心安，以及充當楚子航最後的保護傘。

“我在想……這次任務是不是可以提前開始。”夏彌說。

“你的意思……現在？”陸離吃驚地問。

“沒錯，遲則生變。”斬釘截鐵的回答。

陸離認真地開始思考這個建議，一宿不睡覺對於混血種來說並不是難事，正好可以用夜色作為掩護。何況假如真有什麼幕後黑手，留給他的時間越多，他所能準備的機會就越多。倒不如速戰速決，在明天清晨前結束。

“有道理。”陸離的左手握拳拍擊右掌，嘹亮的響聲在走廊傳遞很遠，一層層聲控燈隨之點亮，驅走了大半的夜色。

“我以本次任務專員的身份下達作戰指令，任務更迭。”陸離的語速極快，“夏彌，你負責貼身保護楚子航，如沒有特殊情況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重症監護室，違者你知道怎麼處理。”

“明白。”夏彌一絲不苟地敬禮，轉身回到病房。

“路明非。”陸離少見的叫了他的全名，這是正式的稱謂。摩肩擦掌躍躍欲試的路明非正愁無法度過這個漫漫長夜，一下子從長椅上跳下來，胸膛挺得老高。

“到！”同樣嘹亮的應答聲。

“你檢查我們的行囊，要帶上食物和水，記得帶上鍊金刀劍七宗罪。”陸離與那雙眼睛對視，“這次就你和我兩個人進入遺蹟，怕不怕？”

“不怕！”路明非心生豪氣。

自己去可能有些犯怵，但他現在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海底八千米的極淵去過，三峽水庫的尼伯龍根也去過，不過兩座大山間的巖洞，有什麼好怕的？何況還有陸老師在身邊，能出什麼差錯？

“好，現在時間是00:14:23，對錶。”雙方不約而同地擼起袖子，時針與分針吻合，一致，“任務開始。”

兩人並肩大踏步走出重症監控室的走廊，風衣的下襬裹得嚴嚴實實，腰帶固定在胯骨的位置上，從背影看就像是兩塊長了腿的黑石頭。

他們分頭行動，路明非回到屋內整理行囊，任務雖然和一開始想象得有出入，但是無傷大雅。由於入睡比較晚，他的大多行李還沒有拆開，這會倒是省去了整理的功夫，仔細檢查有無疏漏後，來到楚子航的房間，取走了那套鍊金刀劍。

七宗罪封在匣中，並沒有用鮮血喚醒，但他仍然能聽到如撞鐘的跳動聲，也不知道是來自裡面寄宿的不甘靈魂，還是他的。

而陸離則是直接去復活節島分部的控制室，彼時正副兩位部長正窩在椅子裡喝咖啡，面前的電腦熒幕中閃爍著附近的監控錄影，包括幾個港口，進出分部的路口，在裡面能看到森嚴的防禦。

“陸專員？”兩人聽到開門聲，齊齊回頭，似乎沒想到他能在這個時候趕來。

“任務發生更迭，現在就要開啟遺蹟的探索，時間緊迫。”陸離赤手空拳，明亮的燈光慢悠悠地從上空打落，“你們通知當地的居民了嗎？”

“時間來不及。”副部長棉託羅說，“當地人的習俗是晚上十點入睡，第二天四點起床，我本來打算第二天早上去通知他們的。”

這倒不能算是疏忽，畢竟原定第二天作戰計劃是早晨八點準時開始，只有第二天早上通氣就來得及。何況晚宴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楚子航危在旦夕，忘記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就不用通知他們，我們現在出發，大概半個小時後抵達山頂的石雕群，讓專員們在附近警戒。任何人都不允許靠近，要是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就按規章制度來。”

所謂的規章制度當然是催眠。

卡塞爾學院在世界各地的分部都會駐守一位乃至多位擁有言靈·催眠的專員，為了防止某些不測的意外。誰要是目睹了不應該看見的東西，那不好意思，需要被監禁半個小時，直到言靈·催眠將你看到的忘記才可以恢復自由，事後也會被列入重點觀測名單，通常以兩年為期。

“是。”部長託奎咬著牙根說，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顯得鄭重。

這是命令的語氣，他沒辦法不遵從，因為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陸離眼底的寒芒，一閃而過，幽深卻如西伯利亞萬年不化的冰湖。至於會惹出什麼亂子，能否僅憑幾個人就挪動巨型的石雕，都和他沒關係。

許多人不知道，暗地裡有人把陸離叫做‘瘟神’，他所到之處必定腥風血雨掀起巨大的波瀾。復活節島只是個偏僻的小地方，經不起這尊大神肆意折騰，不如就隨他去，他只想乖乖送走他完成自己的任期，但求無功無過。

“部長就留在主控室掌控全域性吧。”副部長棉託羅也從椅子上‘噌’地站起來，“我對於當地的地形熟悉，負責石雕群附近的警戒，要是不小心被‘暗衛’看到，也能賣我一個面子。”

“暗衛？”陸離仔細琢磨著這個詞，他從來都沒聽說過。

“幾個部落聯合起來夜間在石雕群附近巡邏的警衛，都是混血種。畢竟前些年有人趁著夜晚溜到山頂去，打算鑿下來一塊石頭回去取樣分析。”棉託羅聳聳肩，“遊客的素質太差了，當地部落為了保護這些古老的文明遺址，不得不這樣做。”

“好。”陸離並沒有多說，轉身出門。

當他回到棕櫚林的時候，幾十盞大燈都亮了，這個分部自建成起從未這樣燈火通明過。許多餘醉未消的專員們正在系外套的口子，槍筒晃悠悠地蕩在半空，三三兩兩的幫同伴整點風紀扣。

路明非則提著兩個巨大的揹包位於人群中央，背後就是氙燈雪白的光束，巨大的陰影一直投在主控室的臺階前。那是一輛悍馬轎車，防彈改裝過，裝備部出品，論防禦力可以和輕型坦克相媲美。

陸離看著自己的學生，忽然覺得他長高了兩公分，臉上不再是男孩的稚嫩而是男人的堅毅。

他從對方手裡接過公文包，直接扔到了悍馬的車座裡，車門半開著，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句話的交談，但無論是幫著拉開車門還是安置戰術揹包，都非常默契。

司機是棉託羅副部長，他熟練地擰動鑰匙，點火，悍馬如一頭憤怒的公牛那樣衝了出去。沿途經過駐地的門崗時，負責安保的專員們紛紛挺胸敬禮，這種禮節直至漫長的車隊徹底開出駐地。

總共五輛悍馬，幾乎出動了復活節島分部全部的精銳，大排量的引擎轟鳴連在一起彷彿巨獸吐息，徹底打破了夜空的寧靜。

盤山公路非常崎嶇，哪怕是在大燈的照射下也無法躲避所有的深坑，顛簸到足以讓人把晚飯吐出來，頗有些過山車的刺激。偶爾抬起頭，會發現群星寂寥，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來了一朵巨大的烏雲，把銀河遮住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