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雙吃飯的時候, 紀遙就坐在一邊包紮自己的傷口,姿態很從容,和晏雙初見他時相比, 他已經變了許多,他仍然高傲,卻少了之前飄在雲端的不食人間煙火之感, 有了一絲經給淬鍊後的平穩。
病得也屬實是更重了。
晏雙看也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吃飯。
不知道紀遙是從哪找來的廚師, 相當符合他的口味。
絕食?絕個錘子,口嗨一下得了, 反正小紀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
一頓飯晏雙吃得香噴噴,紀遙坐在他身邊,基本沒怎麼吃,全程都在看著他吃,晏雙當他不存在,吃完抹嘴就走,一秒鐘都沒耽誤地上了樓梯。
紀遙沒追上來。
晏雙慢慢走到二樓, 正看到樓梯二樓的轉角擺放了一個素靜的花瓶。
冰天雪地的地方,花瓶裡很難得地還插了幾支新鮮馥郁的白玫瑰。
晏雙伸手輕撫了一下柔嫩的花瓣, 手指慢慢向下描摹著優雅的瓶身,輕聲道:“可惜了。”
“嘭——”
清脆的破裂聲音在安靜的別墅裡猛然炸開。
水流沿著碎片的縫隙傾瀉而下,晏雙站在一堆碎片裡, 心中默默倒數。
三
二
一
急促的腳步聲準時地從樓下傳來。
在腳步聲靠近時, 晏雙彎下了腰,從凌亂的水流中撿起了一塊碎片。
“你幹什麼!”
一貫冷淡的聲音在看清眼前的場景時變了調。
晏雙握著花瓶碎片, 悠然自若地回過臉。
紀遙一手撐在樓梯一側的牆邊, 面色陰沉得嚇人, 雙眼死死地盯著晏雙手裡握著的花瓶碎片,“你幹什麼?”
晏雙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沒作回應,默默地轉過臉,自顧自地向地面的那堆碎片伸出了另一只手。
在手指碰到碎片之前,他的手腕便被用力扯了起來,另一只手也被紀遙緊緊扣住,整個人都被紀遙扯離了那堆碎片。
“我問你在幹什麼。”紀遙語氣冰冷,薄怒如冰下的暗流在他的臉上湧動。
而晏雙像是對他的憤怒渾然未覺,手指仍捏著那塊碎片,輕描淡寫道:“沒幹什麼,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我收拾一下。”
氣氛安靜得近乎詭異。
對視的兩人都是面無表情,看上去似乎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晏雙:誰難受誰自己知道嗷。
過了很久,紀遙才放開了晏雙的一隻手,去抽晏雙指尖那塊花瓶碎片。
晏雙作勢要和他搶,他指尖微一夾緊,紀遙乾脆直接用掌心蜷住了碎片。
空氣中立即瀰漫開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晏雙看向紀遙的臉。
紀遙臉色不變,目光中隱含著怒氣,掌心一甩,“噹啷”一聲,尖銳的碎片沾著血跡順著樓梯磕磕絆絆地往下滾,鮮紅飽滿的一滴血順著他的指尖在空中劃開,落在了樓梯的扶手上。
晏雙凝視著碎片墜落的方向,片刻之後轉過身,抬腳的一瞬間,他整個人被騰空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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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紀遙的肩膀,晏雙回過臉,“你又幹什麼?”
紀遙一言不發,抱著他提步,走了一步又頓了頓,踢了自己左腳的拖鞋後才繼續往上,赤著腳抱著晏雙跨過了碎片滿地的拐角。
晏雙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停留在臺階上的那一隻拖鞋上。
跑得這麼急啊,鞋都掉了一隻。
膝蓋拱開了臥室門,紀遙將人直接扔到了床上。
晏雙人在柔軟的床上彈了彈,剛要屈起胳膊起身,肩膀就被按住了。
紀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睫毛遮住了他的眼,藏起了他目光中的情緒,他緩緩道:“你是故意的嗎?”
晏雙語氣輕飄飄道:“我故意什麼了?”
按住他肩膀的掌心有些熱,黏糊糊的溼意透過衣服快要浸到晏雙的肩膀上,晏雙扭過臉,神情有些厭惡,“難聞。”
又是詭異的安靜。
紀遙一言不發,胸膛緩緩起伏,似乎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
良久,他放開了手,後退半步,“衣櫃裡有衣服,自己換。”
晏雙扭頭看向睡衣肩頭的血漬,坐起身,毫不顧忌地直接將上衣脫了下來,衝著立在床尾的人身上扔了過去。
衣服蓋在了臉上,紀遙伸手將衣服抓下,抬起眼,便看到晏雙躺在床上,身姿舒展。
“來吧,”晏雙拍了拍床,“別裝什麼正人君子了,要上就上。”
窗外的日光照進屋內,將晏雙的皮膚照得更加白皙,他像是白玉雕成,毫無瑕疵,曲線與身段都是那樣優美動人。
紀遙沒有感到一絲一毫得償所願的快樂。
相反的,胸口那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開始重新在他的胸膛裡翻滾,掌心緊緊地攥著柔軟的衣物,刺痛的傷口反而成為了他保持理智的最後一道警戒線。
將晏雙脫下的睡衣隨手纏住掌心,紀遙拉開衣櫃,拿了件睡衣扔到了床上。
“穿上。”
晏雙:……媽的,這人是不是不行啊?
晏雙抬起臉,“你不幹是嗎?”
紀遙臉色愈發難看,“穿上。”
“我問你幹不幹?”
“我讓你穿上。”
“我不穿,”晏雙邊說邊去抓褲腰,“我不僅不穿,我還要接著脫。”
紀遙站在床尾,看著晏雙將自己身上的衣物都除了個乾淨。
美麗、乾淨、純潔……紀遙願意用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去形容這具身體。
他無遮無掩地坐在床上,就像是落在葉子上的一滴露珠。
脆弱又剔透,令人為他心驚。
“你想要我,不是嗎?”那雙明亮動人的眼睛裡全是無所謂,“那就來吧。”
柔軟的布料更深地嵌入了傷口,紀遙冷漠道:“你比我想象得還要更廉價。”
晏雙微笑了笑,“是嗎?你常常想象我?”
紀遙輕皺起了眉,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晏雙從床上站起,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床上,一步一步向站在床尾的紀遙靠近,他走得很自然,目光始終如鉤子一般掛在紀遙的臉上,他走到紀遙面前,放肆地貼近。
“你總是親我的嘴唇,”晏雙抬起一隻腳,腳掌擱在了紀遙的肩上,淡淡道:“難道不想試試親親其他地方嗎?”
皮膚裡透出來的香氣若有似無地往紀遙的鼻腔裡鑽。
他伸手攬住了晏雙的腰。
沒有衣服的阻隔,觸感柔軟又光滑,掌心貼上後就像被吸住一般,是一種妙不可言的親密感。
下一秒,晏雙被推倒了。
然後,他就被迎面而來的衣服罩上了臉。
“穿上,”紀遙的聲音冷若冰霜,“睡覺。”
晏雙:“……”
行,紀下惠,你夠狠,這筆賬,他記住了!
第二天開始,紀遙人就乾脆失蹤了。
晏雙本來想再次施展勾引大法都沒地方用勁,只能委屈地在小別墅裡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事看看電視打打遊戲的悲慘日子。
順帶每晚燒香拜佛祈求離家出走的“好朋友”能早日歸來。
大約半個月後的某個下午,晏雙正在臥室外的溫泉內美美泡澡,夕陽西下,遠處雪山雪景正好,他趴在溫泉池裡望向樓下。
不遠處的樹林裡,一輛純黑的越野車疾馳而來,從駕駛位上下來的赫然就是失蹤人口紀小遙。
消失了半個月的紀遙穿了一身墨綠色的獵裝,腰間束了一根皮帶,更顯得肩寬腰細,他停在車旁同人說話,臉色很嚴肅,說著說著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仰起了臉。
晏雙與他對視了。
紀遙看了他一眼後,便收回了目光,轉身進了別墅。
沒一會兒,紀遙上來了。
他推開浴室的門,短靴落在地面,“泡溫泉?”
晏雙沒給他好臉色看,也沒問他這半個月去哪了,冷淡道:“廢話。”
紀遙也並不生氣,他摘了手套隨手扔在一邊,蹲下身,將手浸在了水中,片刻後將手拔出,彈了彈手指,道:“別泡太久。”
“你管我。”
紀遙沉默片刻,撿了手套坐在了溫泉邊的椅子上。
晏雙矜持地將脖子以下都埋入了溫泉,“你能別坐在這兒盯著我嗎?”
紀遙將手套在掌心拍了拍,淡淡道:“秦羽白在找你。”
晏雙:兒子找爹有問題嗎?!
“魏易塵也在找你。”
晏雙:狗找主人有問題嗎?!
紀遙抬起眼,神情淡淡,“找你的人倒還真不少。”
晏雙一臉無辜,“那我老公呢?”
紀遙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晏雙,片刻後扭過臉看向了不遠處的雪山。
夕陽落得很快,天色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陰沉,天空的雲是壓抑又濃重的灰,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
當天夜裡,晏雙正躺在床上要睡的時候,臥室的門被推開了。
晏雙只掃了紀遙一眼,就繼續拉著被子睡覺了,這哥們每次都跟鬧著玩似的,他不奉陪了。
紀遙沉默地走到窗前,伸手將窗簾拉開,兀自佇立在落地窗前。
臥室裡有種別樣的安寧。
紀遙靜立著,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夜色中,遠處雪峰輪廓變得有些模糊。
聽說今晚會下雪。
黑暗中,被窩裡隆起了一團。
紀遙在床邊坐下,視線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他清晰地看到了晏雙柔和的輪廓。
雙眼定定地看著那張臉,紀遙的大腦裡跳躍出了無數喜悅的火花。
手指在靠近熟睡的臉頰時又停頓在了空中。
他喜歡秦卿。
對他的喜歡是欣賞、嚮往與不打擾。
對晏雙呢?
他憎惡他的欺騙。
他怨恨他忘記一切的若無其事。
……卻在每一個見不到他的時刻焦躁難安。
看不見的時候,不斷不斷地想起他。
看見的時候,莫名其妙便覺得高興,而有時,他又會很生氣,氣得簡直快要發瘋,不得不暫時遠離晏雙,卻又在他這樣主動的分離中日思夜想。
這樣矛盾的情感到底又該怎麼定義?
紀遙垂些臉沉思了一會兒,視線不經意地望向窗外,呼吸忽然一滯。
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風中飄散,在黑夜中依然雪白、耀眼。
紀遙靜靜看了一會兒,他回過臉,卻對上了晏雙不知什麼時候睜開的眼睛,晏雙也正看著窗外的雪。
“下雪了……”
晏雙聲音輕軟。
“嗯。”
“好美。”
紀遙又看向窗外。
雪又疾又利,鋪天蓋地地壓下,像是要淹沒整個世界一般,紀遙回過身,目光在晏雙的臉上流連了片刻,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挑起了晏雙的下巴,嘴唇輕貼在晏雙的唇上,沒有任何其他的意味,他低聲道:“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