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風迎面捲來, 洶湧的海水捲起萬丈波濤。
蒼穹之上,滾滾黑雲在頭頂聚集,紫色雷光閃爍在雲間, 被風捲成極高的龍捲風。
玄火迎著風浪沖刷而去, 而來自無垠之海的神族法陣,帶起遙遠的吟唱聲, 一波波往前震盪而去,敲開塵封萬年的北域大門。
無盡的黑暗向兩邊聚攏。
汐姮久遠的記憶之中, 類似的一幕頻頻閃現。
稚嫩且驕傲的她,站在羽山之巔,火紅的裙裾被風捲起, 而她, 迎著這滾滾風浪,在無邊天雷和火海之中,抬起手來。
掌貼住眼前高高的結界。
天地震動, 永珍崩塌。
眼前的結界如朦朧水面,在她眼前破碎暈開, 倒映著她冷靜的黑眸。
“小殿下!”身後追來的神族焦急地呼喊她:“帝君有令,公主速速回去!您不可擅自離開北域,外面有覬覦您的……”
她當時是如何說的?
她轉過身, 驕傲地抬著下巴,對自己的族人說:“這天地之間, 無人阻我。”
彼時張狂桀驁, 可一世。
那些神族身後,屬於北荒帝君的神印赫然席捲而來,企圖將她束縛在原地,她卻早有防備, 縱身一躍,衝破黑暗,飛出萬年黑暗的幽都。
“嘩啦——”
雲濤捲起,汐姮撞入黑暗之中。
眼前一暗之後,再次豁然開朗,屬於極北神域的一切,重新映入眼底。
她回來了!
時隔一百年,她終於回來了!
當年哥哥不許她離開北域,是因為她尚未成年,懂凡間的一切規矩,更不懂人心莫測。
果然,她離開後不久,便不小心暴露了神族身份,被那些仙門合暗算。
汐姮還記得,她瀕死之前,有人捧著一顆,緩緩靠近她。
那人在她耳畔說:“如好好做一回人。”
隨後便是作為謝姮的一百年。
當年她年少無知,一只想著外面的世界,如今受盡磨難,知道家有多好。
她在意的人,全都在這裡。
燭龍昂首,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嘯,向四面八方傳去。
“吼——”
衛折玉穩穩地坐在龍爪之上,扶著汐姮鋒利的爪牙,感受到體內的魔氣在被壓制。
少年臉色白得幾近透明,襯得黑眸濃郁如墨,卻眯起眼睛,冷靜地打量著四周。
龍嘯之後,四面八方都掠起許多身影。
鳳凰,青鳥,麒麟……還有許許多多的上古神獸。
都是萬年前尚未死去的神族。
鋪天蓋地。
數目如此之多。
他們朝汐姮飛來,環繞著她飛幾圈,化為人形立在空中,懷著欣喜的笑容,看著汐姮。
“是小殿下回來啦!”
“一百年見,小殿下身邊還多帶了個外人?”
“快去通知帝君!”
“小神恭迎汐姮公主。”
有人已經開始當先行禮;有的素來沒個正經,估計方才正在沐浴,衣衫整地就衝了過來;還有的像是才喝完美酒,醉醺醺地衝著汐姮傻笑,身邊拽著他的友人默默翻了個白眼。
都還是一百年前的樣子。
汐姮放下衛折玉,化為人身,目光從所有人面前一一掃過。
她掠起唇角,抿唇一笑。
這是她自覺醒以來,第一個真實意的笑容。
“我回來啦。”
汐姮公主回到神界的訊息,立刻傳遍整個神族。
幾乎所有大大小小的神,無論位階高低,都主動前來探望,還帶了各奇珍異寶作為禮物,
昔日汐姮居住的宮殿太彥宮,百年如一地乾淨整潔,如今被裡裡外外堵得水洩通。
大家都是從小看著這位小公主長大的,幾乎每個人都逗她玩過,只有帝君對她較為嚴苛,但只要帝君在,也就沒什麼規矩之說,大家都比較自在。
“小殿下您看這個,這是可是我釀了萬年的美酒……”
蓄著白胡子的東山神君捧著一罈酒,樂呵呵地擺到汐姮跟前。
“行。”青羽坐在汐姮身邊,把那壇酒推開,皺眉道:“要是帝君知道小殿下飲酒,到時候問起是誰送的,你可擔待得起?”
東山神君一愣,有些尷尬地撓撓一頭白髮,隨即被人擠了開去,掌鹿神女捧著一件疊好的紅衣過來,對汐姮笑道:“這是我養的萬年天蠶吐絲製成的羽衣,知道小殿下最喜歡火的顏色,特意染成紅衣,穿上之後,可不懼世間一切水火嚴寒……”
青羽面色稍霽,抬手替謝姮收下此物,微笑道:“還是掌鹿姐姐有。”
“還有這個……”
“這個這個!”
“……”
青羽像老母雞護崽一樣,把汐姮護在身後,一一檢視禮物,再一一說客套話收下,忙得口乾舌燥,還在努力地堆起客套的笑容。
裡卻是感慨萬分。
太彥宮冷清一百年,如今終於重新熱鬧起來了。
青羽本就是隨身伺候汐姮的女神官,負責看著頑劣的汐姮,後來汐姮離開北域,青羽難逃懲罰,便主動請求帝君隨赤言一同下凡間尋她,以此將功折罪。
否則,未曾看護好小公主,等著她的是嚴酷的刑罰。
汐姮安靜地端坐著,看著身邊忙來忙去的青羽,突然發現她手腕上隱約有淡淡的青黑色。
汐姮眸光一凝。
她突然起身,淡淡道:“青羽,隨我進來。”
青羽動作一滯,放下手中的東西,茫然地跟進去。
關上殿門,隔絕外面的聲音,只餘一片寂靜。
少女垂袖站在一根雕金盤龍柱邊,側顏清冷,墨髮垂落身後。
彷彿這麼多年來,從未變過。
青羽有些恍惚。
前久,她還在人間抱著有的小殿下,那時的小殿下溫柔乖巧,安靜地靠在她肩頭,青羽抱著遍體鱗傷的小姑娘,疼又自責已。
是她當年未曾看好她,害她在人間受了這麼的苦楚。
後來小殿下選擇暫時不取出心,而是回到人間了結,赤言本想再追,強硬地讓她挖,青羽卻攔住他。
青羽搖頭道:“小殿下雖被那顆左右想法,可骨子裡的倔強沒變,她若想去,便讓她去吧。”
“我相信她。”
青羽和赤言回到北域,跪在天階之下,向帝君說了來龍去脈,青羽獨自承擔一切後果,自請辦利之罪,盛怒之下的帝君親自降下天雷,懲罰於她。
她日日受盡折磨,直至今日公主歸來,得以收拾自己,高高興興地去迎接汐姮。
青羽安靜地站在汐姮身後,低頭道:“小殿下找我何?”
汐姮轉身,看著她:“哥哥懲罰你?”
青羽微笑道:“帝君素來賞罰分明,是我辦利,讓您流落在外這麼多年。”
汐姮卻搖頭:“怨你。”
她轉身走幾步,衝青羽招招手,“過來。”
青羽不解其意,朝她走去,卻被汐姮用力按著雙肩,坐在了矮榻上。
青羽登時大驚,在凡間倒是無所謂,如今回來了,這禮數怎麼使得……還未來得及掙扎,便聽到頭頂不容置喙的聲音:“坐好。”
“我給你療傷。”
青羽一怔,惴惴不安地咬著下唇,硬著頭皮坐好。
汐姮站在她身後,抬手凝訣,眼底金光一閃,掌掠出的乳白光點環繞著青羽,慢慢拂去她身上的一切的痛楚。
汐姮為她治好內傷,又拉起她的手,把她的袖子卷上去,慢慢為她上藥。
她的動作很小心,也很溫柔。
一邊療傷,一邊耐地叮囑道:“我給你療傷的,要跟別人旁及,省得又傳入我哥哥耳中,知道嗎?”
青羽只覺得皮膚有點兒輕微的癢。
一點疼都感受到了。
她怔怔抬眼,看著汐姮專注的側顏。
汐姮忙完站起來,發現青羽一直盯著她看,由得疑惑,“怎麼?”
青羽攏好袖子,站起來,抬手點了點她眉,笑道:“只是覺得,公主看似只離開短短一百年,好像什麼都沒變,但其實,還是變了許多。”
“比如現在,您學會照顧人了。”
汐姮微微一怔。
現在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做什麼。
她……
她完全是下意識地要為青羽上藥。
青羽是她在意的人,她從前對在乎的人,都是這樣的。
就算會動心,這些舉動,也成常年累月養成的習慣,已經深入骨髓。
性格之上,她還是她。
汐姮笑容陡然消失,轉過身去,嗓音冷了一個度,“你是因我被責罰,我自是不會冷眼旁觀。”
青羽知道她有些自在了,也戳破,只是轉身離開之前,還是真實意地說:“青羽覺得這樣很好。”
“會關心人的小殿下,比從前看起來,穩重成熟許多。”
“傳言從前的北顏帝君,也是位溫柔的神呢。”
待人好並不是壞事。
只是這世上總有人不懂珍惜,將有些人天生的善良溫柔,變成一壞處罷了。
汐姮靜立殿中,看著青羽推開門,一片喧囂又歡歡喜喜地擠到了耳邊。
現在她身邊的人都很好。
她不會再被辜負。
許久,汐姮垂下睫毛,低低地“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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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彥宮熱鬧了整整半日,直至夜裡,北荒帝君跟前的神官親自前來,原本太彥宮內沒大沒小的眾神,這都立刻安靜俯首,聆聽旨意。
那神官一改往日的嚴肅,只是笑道:“小公主,帝君他人家說了,讓您在太彥宮忙完,就去見他。”
汐姮點頭:“好。”
周圍的氣氛都有詭異。
等那神官離去,有人說一句:“帝君應該不會……怪小殿下吧?”
眾所周知,這一任帝君繼位萬年,手腕如雷霆。
當年那場浩劫,上任帝君北顏隕落,頂替北顏繼任的神君玄縉臨時下令眾神遷徙北域,並用自身的神抵抗天道,挽狂瀾。
此後神族在他的治理之下秩序嚴明,賞罰有度。
北荒帝君玄縉,在眾神中,高貴不可侵犯。
平日也是不好相處。
但唯獨在小公主的上,帝君極其不好說話。
一百年前公主離開,帝君大發雷霆,整個神族都抖三抖。
所有與小公主有關的人,都差點脫了層皮。
他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餘悸。
汐姮自然不知道,但看周圍這些這些人的表情,大抵也能猜到,她當年的任性妄為,到底釀成多可怕的後果。
哥哥他……也許也會放過她。
汐姮誰也懼,唯獨忌憚哥哥。
她低頭思考對策,拼命地往後捱著時間,等到大家都散去,她還在思考如何能矇混過去,思考得太專注,全然忘又被她晾在一邊的衛折玉。
衛折玉一整日就一個表情。
陰鬱。
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無比陰鬱。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他就不應該對這個女人抱有什麼期待。
人間那一批沒,現在又來一批。
孤零零的少年坐在角落裡,顯得極其不合群。
他的輪椅被這條粗的龍漏在了人間,他只能坐在石凳上,無法走動。
也沒有任何神肯屈尊降貴地去搭理一隻魔,就算有人看在汐姮的面子上想與他說話,也被他這副陰沉得要滴水的表情嚇退。
神界還有個神位常年空缺,倒是挺適合他的——煞神。
可不就是一尊煞神嘛?
眾人心思各異,汐姮卻沉浸在如何思考對策上,等那神官第二次來催促時,她才得起身離去。
臨走時,她終於又想起衛折玉。
汐姮在角落裡找到他時,少年安安靜靜地端坐著,細密的睫毛沉沉蓋下來,在臉頰上出一片陰影。
表情看著有些……可憐?
這魔頭也會可憐嗎?
汐姮叫了他一聲:“衛折玉。”
少年冷冷抬眼,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總覺得……有點山雨欲來。
汐姮迎著他友好的目光,還是決定告訴他一下:“我哥哥叫我去見他,我去去就回——”
話未說完,他諷刺地一勾唇角,斷她:“汐姮。”
汐姮蹙眉看著他,“什麼?”
他望著她的雙眼,表情陰沉,像是要氣瘋了,突然質問道:“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
這個她沒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