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
下學之後, 三皇子在一眾簇擁下,滿面春風地從學齋裡走出來。
他近來諸事皆順,逢了不少喜事, 又得了景帝數句誇獎, 正是極得意的時候。
可剛一出來, 他便瞧見不遠處的柏樹下站著道桃紅色的倩麗身影。
那女子婷婷嫋嫋地向他走來,一雙媚眼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見此, 三皇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而圍在他身邊的其餘人自然也是見到了那女子的,瞬時發出曖昧的呼聲,一人恭維三皇子:“三殿下果然魅力非凡,勾得姑娘家都顧不得羞赧了。”
聞言,三皇子笑著拒了奉承:“諸位可莫要取笑我了,這姑娘找我怕是有什麼別的事。”
說著,他便辭了身邊人,朝女子走過去, 面上仍是帶著笑的,可笑意卻不達眼底:“沈小姐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見他疏離作態,沈容華瞬時紅了眼,眼中淚光盈盈:“三殿下可是厭煩容華了, 離開前也不曾向容華透露半句,此番歸來了,更是沒有再找過容華,明明……”
明明他之前待她是那般溫柔體貼。
三皇子揉了揉太陽穴,強按下心中不耐, 徑直打斷了她:“我想,沈小姐怕是搞錯了什麼……”
他含笑望著她:“我與沈小姐最多有個同窗之誼,又如何好頻繁叨擾沈小姐呢?”
他面上是一如往常的溫和笑意, 可沈容華此時再看到這笑意,心卻涼了半截。
在她以為自己和三皇子打得火熱,認為自己已經拿下了他的心,甚至覺得正妃之位唾手可得的時候,他卻一聲不響,就奉令南下去了。
這無異於給她當頭一棒,讓她驟然意識到,他們兩人的關係似乎並沒有她以為那邊牢固。
而更糟糕的是,有另外的三皇子的愛慕者找了上來,對她好生一番羞辱,也是在那些話語裡,她才明白過來
——三皇子的柔情蜜意並不只給她一人。
可明白過來又能怎樣呢?
莫說三皇子並未對她有過肢體上的親暱,就算他們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麼,他想要不認賬,她……或者說現在無依無靠的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沈容華望著面前風流俊秀、氣宇軒昂的男子,心中又澀又酸。
可要她就這麼放棄眼前這男子,她又不甘心。
明明率先知道了未來,知道眼前這人將登臨至尊之位,她又怎麼能將這份機緣拱手讓給他人?
她咬著牙在心間想,做不成正妃也沒關係,等三皇子登臨帝位了,她也能位居妃位,照樣笑傲現在那群看不起她的人。
況且,蘇延那怪物似乎也回來了,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來糾纏她……
所以,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嫁進三皇子的府上。
於是,她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怯,仰頭大著膽子道:“可容華並非只想和三殿下存同窗之誼……”
她朝三皇子貼近,用手臂在他身上輕蹭,柔著聲音,含羞帶怯地道:“容華心悅三殿下,想要嫁給三殿下……”
似是怕三皇子拒絕,沈容華聲音帶了點哭腔地補充道:“容華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三殿下,可即便是為妾為侍,容華也願長伴三殿下左右。”
如此一番話,當真是情真意切,都不顧女兒家的臉面了。
聞言,三皇子心中冷笑,真當他是個好騙的紈絝了?
在先前沈容華說出那番“預言”的話後,他就命人去將她查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查,果然就查出許多東西了。
這女人平日裡在太學就沒少撩撥權貴子弟,竟還同那被暗殺的秦國公大公子關係匪淺。
如今在那公子死後便又巴上了他,所圖的是什麼自是一目瞭然。
況且,沈容華本就不是他喜好的型別,他先前對她另眼相待,所圖的也不過是她背後的秘密。
至於什麼心悅……三皇子唇角勾起一個冷淡的笑。
都是縱橫情場的老手,這沈大姑娘擱他面前裝什麼天真單純呢?
見三皇子久久不言,沈容華心中升起慌亂情緒,她咬咬牙,放出了自己的籌碼:“我也不瞞三殿下了,上回能夠及時告知殿下那接風宴上酒水有異,確實不是偶然……我是有異於常人的地方……”
“哦?”聞言,三皇子心念微動,挑眉道,“你且說說看。”
“我……我偶爾能做一些關於之後會發生事的夢……”
她說得含蓄,卻恰好和三皇子心中猜想對上了。
“那些事……也都一一在後來被驗證了……就比如上回我所說的接風宴一事,便是我在一次夢中所見的……”
“這個秘密我還是頭一回和旁人說起……”沈容華語氣帶著忐忑,一雙水潤眼眸緊張地望著三皇子,“殿下不會覺得……我是個怪物吧?”
對她擺出的做作姿態,三皇子心中輕嗤……有這樣本事的怪物,只怕是所有人都想招攬的吧。
不過,在得了她確切的話語後,他望著她的眼神便添了幾份炙熱。
若她真有這本事,他自然是要將人牢牢把握在手裡的。
只是,穩妥起見,他還是要檢驗一番才是。
於是,三皇子放柔了聲音:“自然不會,這般奇妙的能力應當是上天贈予沈小姐的瑰寶,沈小姐何需妄自菲薄……”
“只是……”三皇子話鋒一轉,“我對沈小姐這能力感興趣得緊,不知沈小姐能否說說,這接下來可會發生什麼大事?”
既然已經開誠佈公地放出了條件,沈容華自然是要充分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容華實話實說……還請殿下莫要責怪容華無禮……”她咬著唇,小聲道:“容華夢見,接下來……接下來皇上會要廢后……”
聽了這話,三皇子原本慵懶的神情一下繃不住了。
此事干係頗大,宮中知情者都將訊息封鎖得死死的,沈容華一個臣子之女是不可能有門路探聽到此事的。
如此說來,她那預知能力便多了幾分可信。
三皇子還欲再問什麼,突然有一個書童一路小跑至他身邊,急聲向他通報了幾句。
聽了那通報內容,三皇子面色又是一變。
那女人怕是又發瘋了,竟然又將明姝召進了宮裡。
如今廢后在即,她愈發沒有束縛,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氣,袖中手掌握緊成拳。
此事他並不好出面,須得要知會嘉言才是。
坤寧宮。
這一次,那宮人竟沒有將明姝引至哪處便殿,而是一路將她帶進了裝潢華貴的正殿。
高臺之上,王皇後一身紅色宮裝,頭上鳳冠熠熠生輝。
雖隔得遠,卻仍能見她玉面紅唇,端的是姿容絕豔。
而那有傷痕的半張臉卻被半張精緻金質面具遮住。
“參見皇后娘娘。”明姝一絲不苟地行禮,舉動上全然挑不出半點錯處。
王皇後並不應答,只是用一雙搽著金粉的上挑鳳眼冷冷瞥著明姝。
就這樣僵持許久,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喑啞:“承嘉侯府的三姑娘,真是個有本事的……”
她語氣頗為陰陽怪氣,明姝自然不會將這當作是誇獎。
於是恭恭敬敬道一聲:“娘娘謬讚了。”
聞言,王皇後冷笑一聲,垂下眼眸厲聲道,“拉下去。”
明姝:!
望見迅速過來要拖她的宮人,她心下一慌。
不是,這都不多寒暄兩句的嗎?
一上來就動手不太好吧qwq……
那些宮人訓練有素,迅速便將她的手臂牢牢擒住,扯著她的頭髮,要她仰面對向王皇後。
身體被制住,頭皮被扯得生疼。
緊急之下,明姝想到了先前攢下來的道具。
瞬時顧不得其他,立即使用了#幸運光環#。
雖然系統出品一向不那麼靠譜,可如今情況也由不得她思慮更多了。
王皇後銳利的眼神跟刀子般割在她身上,她眼底翻湧的瘋狂神情讓明姝聯想到了矮崖上那瘋魔的宋秀才。
雖然不知是因何緣故,但可以明顯看出來,如今的皇后精神狀況恐怕不太對勁。
看她的眼神中所蘊的惡意簡直要溢位來一般。
情況恐怕比她設想的還要不妙……
明姝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腦中靈光一閃,立即召出了那#同甘共苦光環#。
#同甘共苦光環#:消耗型道具,捆綁的兩人在光環生效期限內將分享喜悅、分擔痛苦。
分攤比例可由光環擁有者設定。(限制為1:1~1:9)
明姝絲毫沒有猶豫,便將自己和王皇後繫結在了一起。
順便還將那額度設定成了1:9,王皇後佔九成,她佔一成。
再看到懸浮面板上顯示的繫結成功,她心上懸著的巨石當即便落了地。
看向王皇後的眼神也要更有底氣。
而她望過去,卻見那王皇後手上拿著一枚明黃色的卷軸。
瞧著,倒有點像聖旨?
不過,在繫結了那同甘共苦光環後,那來自頭皮的牽扯痛感就幾乎沒有了。
想想也就知道,那痛苦怕是轉移到了王皇後身上。
果然,王皇後原本正在展開手上那卷軸,可頭皮卻傳來一陣扯痛,冷冽的眼眸瞬時一眯,唇邊溢位痛哼,下意識便去摸頭髮。
可自然是什麼都摸不到的。
尋不到痛源,王皇後面色愈發難看,伸手將頭上一枚髮簪拔出,往地上狠狠一擲。
那髮簪瞬時四分五裂,上邊嵌著的玉珠咕嚕嚕滾到了明姝腳邊,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王皇後努力按耐下心中暴躁,維持著鎮定的神情,強迫自己忽略那頭痛,定睛去看那卷軸上的內容。
似是受那不知何處來的疼痛影響,她的語氣相較先前還要更冷冽幾分:“太學學子沈明姝,天資聰穎……”
她連著讀了好一串溢美之詞,每念到一個詞,便要用嘲諷眼神睨明姝一眼。
隨著她的朗誦,明姝漸漸明白過來——她手上的那卷軸恐怕就是皇上將要頒給她的授職令。
而王皇後面色卻逐漸變得古怪起來:“特許……獲封學諭……”
她捏著那聖旨的手微微用力,驚惑出聲:“怎麼會……”
怎麼會不是賜婚詔書?
她就是得了訊息,說是皇上今日將要頒下將沈明姝賜婚於謝嘉言的旨意,才叫人去截了傳旨人和聖旨,又將沈明姝帶至了宮中。
預備好好給她個教訓,讓她不敢再生出此等“攀附造次”的心思。
可這竟然不是賜婚的旨意,而是……
學諭……
看到那兩個字,王皇後面色非但沒有和緩,反而愈發陰沉,眼底暗色翻湧,彷彿被驚起的駭浪。
她捏著聖旨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像是在捏仇視之人的脖頸。
她用極陰冷的眼神盯著明姝,那半張遮臉金面彷彿都在閃著寒光,直看得明姝毛骨悚然。
“學諭?”這兩個字像是被從咽喉裡擠出來一般,乾澀且沙啞。
王皇後眼帶嘲弄地看了看那聖旨,又看了看一臉懵色的明姝,輕哧道:“可真是個痴情種子呢。”
見她有些癲狂的神狀,明姝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她這是又犯到這位娘娘的禁忌了嗎?
她原本以為王皇後是因為賜婚一事針對於她,可現在一看,似乎並不只是如此……
可不等她多想,就聽見王皇後冷聲道:“按住她,給我打。”
不是吧……真的要這麼殘暴嗎!
見某個宮人持著漆紅木棍便朝她走近,明姝連忙道:“且慢!”
“娘娘!不要衝動啊!”明姝急聲道,“有話咱們可以好好說,您對我有什麼不滿也可以盡數提,可咱們能不能別動手!”
真動手起來我怕您承受不住啊qwq
“您既然這麼討厭我,不如好好罵我一頓,打人有什麼解氣的,您又不能親自上陣……”明姝儘量讓自己的辯解顯得有理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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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她殊死掙扎的模樣取悅了王皇後,她拖曳著裙襬走下高臺,昂首睥睨著明姝:“可本宮就喜歡看人動手。”
說著,便不再看明姝,而是開始玩弄起手上金紅的護甲:“還不動手。”
那持棍宮人走至明姝面前,舉起木棍,卻在望見她纖弱的身板時頓住,猶豫著轉過了頭,小聲道:“娘娘……我看這姑娘身板甚是孱弱,恐怕挨不了幾下……”
王皇後面色冷淡,輕飄飄地拋出來四個字:“打死為止。”
聞言,在場宮人皆是面色一變,瞬間便低下了頭。
站的遠些的,不由嚮明姝投來了憐憫目光。
那持棍宮人也打了個寒顫,可卻不敢違背王皇後命令,咬咬牙便舉著木棍對準了明姝。
可對著她那雙清澈眼眸,手晃了幾下卻怎麼也揮不下去。
見半天沒傳來響動,王皇後眸色轉厲:“怎麼……不敢動手?”
她一揚袖袍,深紅的衣擺在空中晃過,彷彿血浪在翻湧。
“怕什麼,本宮連七公主都敢殺,她一個小小的侯府丫頭,又算得了什麼……”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裡卻吐露了某個血腥的事實。
“害怕嗎?”王皇後望見明姝身子顫抖,眼中反而升起興味。
她唇角笑容詭譎:“當日那小七也是怕得很,一個勁地求饒……可最後捱上幾棍,可不就沒氣兒叫喚了。”
這是何其殘忍淡漠的一句話……明姝幾乎確定,面前這女人已然是瘋了。
“還不動手。”
王皇後似乎懶得再費口舌,冷冷地吩咐下來,便微笑著端詳著明姝。
想要看她在棍子落下的那一刻,露出的會是如何驚恐的神情……
一定會很精彩。
那漆紅木棍是宮中特製的刑具,另有諢名喚做香魂消,意指葬在這木棍下的無數宮魂。
精於此具的宮人行刑,幾乎不需幾棍就可以斷了受刑者的命。
棍子落下,明姝下意識就閉上了眼。
沉悶的碰撞聲在她皮肉上響起,酥麻的痛意隨之傳來。
但……尚可以忍受。
“啊!”淒厲尖叫在前方傳來,緊接著便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
見第二棍還沒落下,明姝悄咪咪地睜開了一隻眼,向前邊窺去。
只見王皇後跌躺在地,面露痛楚,精緻的五官扭曲成一團,瞧著甚是猙獰,哪還有半點雍容華貴的模樣。
“是誰!誰碰了本宮!”她尖聲叫道,語氣中蘊著騰騰殺氣。
驟然傳來的痛楚感像是有人在她身上重重砸了一下,她的五臟六腑彷彿都移了位,神魂都被砸離了軀殼。
可坤寧宮中,誰敢動她?
在問出這話後,王皇後自知荒謬,於是便在宮女的攙扶下努力站了起來,目光重新對準了明姝。
瞧她受了一棍,卻仍面不改色的模樣,不由蹙緊了柳眉。
見眾人目光齊刷刷向她聚攏,明姝這才意識到自己興許表現得太平淡了些,連忙補了一聲痛叫。
面上也露出痛苦的神情。
在一片死寂的大殿上,她的這一聲弱弱的“啊”分為突兀。
彷彿是在嘲諷王皇後方才的跌倒。
——至少王皇後是這麼認為,望向明姝的眼神也愈發冷厲。
“繼續!”她強忍著身上劇痛,鋒銳的目光對準了行刑宮人,“若誰還敢放水,腦袋就別想要了。”
那宮人一哆嗦,連忙點頭應是。
望著又要落下的漆紅木棍,明姝一面醞釀受刑該有的情緒,隨時準備痛呼出聲,一面又有點擔憂地想,
——這一棍下去,王皇後不會站不起來了吧?
而就在那木棍將要擊打在她身上時,殿門口驟然傳來道尖銳呼喊:“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