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騾子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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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間。

延安的金明驛、安塞的園林驛、延川的甘谷驛通通遇襲。

府城及三縣的十裡鋪、二十裡鋪、三十裡鋪,全被一把火燒個乾淨。

這火蔓延三縣,直至燒進延川,毀了文安驛與向北的所有急遞鋪才稍稍停止。

延川並不安全。

只是因為一場大雨,百姓重新迴歸務農,才呈現出短暫的一片祥和。

儘管這裡的土地依然光禿禿,可田間勞作的受苦人生活有奔頭。

在陝北,肯在地裡刨食的老百姓就沒有怕辛苦的。

劉承宗的隊伍在掠奪中變得龐大,招募到將近二百個好苗子。

這些人有會騎馬能射箭的驛卒,還有習慣在三刻鐘奔跑十里地的鋪司兵。

而且還弄到三百多匹馬、六百多頭驢騾。

他沒打擾延川這份寧靜,甚至還做了不少好事。

在南塬、北塬幾個村子,用文安驛得來的糧食為百姓保住一口氣。

在井家溝、火燒窯等地,幫百姓抗稅,就地包圍、收降衙役。

還在縣城南邊的臥虎山花了兩天,給當地百姓挖了條渠。

他不是大善人,做這些事有兩個目的。

一來,是為總結、完善自己的思想。

在乾旱地區與非乾旱地區……劉承宗在小本兒上把非乾旱地區劃去,寫上降雨乾旱地區。

要使用不同的策略。

乾旱地區,可以用武力對抗、散糧招募、破壞縣城、搶掠大戶、攻掠驛鋪等方法,來摧毀朝廷基層力量。

而在降雨乾旱地區,這樣的方法行不通。

只要百姓看見一絲希望,大多數人都不會把腦袋別在腰上造反,甚至連放高利貸的大戶,都能得到百姓擁護。

劉承宗在筆記中寫下這樣的話,進一步深思解決辦法。

另一份記憶告訴他,凡事都要一分為二的看待。

這種情況,就需要為百姓做好事,散糧、挑水、趁機抗稅、修渠,哪怕是賊,也要以義賊的面貌出現在人們眼中。

如此一來,只要展現出比正常人略高的道德,也能達到摧毀官府基層力量,收穫民心的效果。

因為就算百姓躲過乾旱,躲不過乾旱後的稅吏與衙役,躲過他們,也躲不過要債的狗腿子。

即使運氣好到把這些都躲過,他在哪裡,官軍早晚也會到哪裡來。

乾旱、大戶、官府和官軍。

這套連招兒威力極大,曾把黑龍山的劉舉人打趴下。

劉承宗不信有人能完全擋住。

只要一招接不住,不是死鬼就是反賊。

至於做好事第二個目的就單純多了。

他要用驛站的馬,換那些富有農民的驢和騾子。

馬實在太能吃了,劉承宗無法承受三百多匹馬帶來的口糧消耗。

兵可以當兒子養,每天吃一斤半就沒人報怨,吃兩斤就高興沒邊兒了。

馬得當祖宗供著,一天五斤算半飽,吃八斤才願意帶你跑。

騾子就舒服多了,吃上兩斤東西,讓幹啥就幹啥。

一匹馬換兩頭騾子對劉承宗來說非常划算。

很快,整個隊伍實現了人手兩頭騾子,獅子營成了騾子營。

當然,還留了八十多匹馬,除軍官二十餘匹外,剩下的戰馬都撥給善於騎馬的驛卒,組建了一支塘騎隊,用以遮蔽戰場。

騾子營完成全部換裝那天,劉承宗集結了各什的掌令官,讓他們每人撿根短棒子系在腰上。

騾子營第一條命令,除特殊命令與傷病員,任何人行軍不準騎馱畜。

被發現就準備好挨短棒子抽吧。

總的來說,直到七月,劉承宗都在延川東部山區活得很舒服。

反正糧食搶夠了,每天就帶著人在山裡行軍,這走走、那看看,每天五十裡地。

除了行軍佇列,沒有進行過軍陣轉換之類的訓練。

劉承宗只是儘量學著兄長的樣子,把過去兄長教他的一些注意事項,重述給部下。

因為在練兵這塊,劉承宗也就會安排人,但並不熟悉真正練兵。

曹耀倒是會練,可這人懶得練,他覺得訓練農民軍是出力不討好,這幫人早晚要死,能活個幾場仗也就對戰爭熟悉了。

到時候再教也不遲,省得浪費感情,辛辛苦苦把人教好,一場仗下來人沒了,心裡多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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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導致騾子營在軍事問題上,認知出現了斷層。

劉承祖的言傳身教,目的是把一般人普遍會犯的錯誤教給劉承宗。

劉承宗也學習得很好。

可一般人都不會犯的錯誤,劉承宗不知道。

他只忙著記錄山川地形,方便以後打游擊了。

順便還帶隊伍裡沒出過家鄉十里地的老弟兄們,看看名勝古蹟,古代的石刻、赫連勃勃的白疙瘩廟和墳地。

他們沿清澗河往東南一直走,走到蛇曲,看過波濤滾滾的黃河。

更往北的地方,是延水關。

那裡在秦朝就是渡口,從那只需半日,整支隊伍就能渡過黃河進入山西。

在朝廷現有規制之下,陝西的官軍只能討陝西的賊,逃到山西就要由山西的剿。

黃河沿線這幾座渡口,都可以作為他們來回流動的橋樑。

只不過如今擺在劉承宗面前的問題是,這地方之所以叫延水關,是因朝廷在此處設立關隘。

由一名把總駐守。

劉承宗沒敢帶隊靠近,只是帶了幾個人在山上遠遠眺望。

這的情況比陝北大部分地方都好多的,也許是交通便利的緣故,不但兵力充足,從炊煙上看,士兵能每天按時吃兩頓飯。

佔據關隘、兵力充足、能吃飽飯。

這樣的官軍都很能打。

劉承宗沒有招惹他們的心思,卻沒想到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

七月十二日傍晚,騾子營正在山裡休息,在外放哨的塘騎透過漸退與搖旗的方式把訊息快速傳報回來。

有官軍騎兵自官道轉入延水關方向,看上去像是在傳報軍情,目前尚未發現官軍動向。

緊跟著塘騎第二個訊息傳回,延川縣井家溝有被幫助過的村民冒死報信,一支部隊正在縣城西邊駐營。

這支部隊由路姓遊擊將軍統率,正將部下散佈於四個村子討要糧食。

據說這支官軍在十日前就來過一次,因驛站、急遞鋪統統被毀,以為延川被攻陷,就撤了回去。

這次多帶了些糧草,不過他們的馬騾不多,還是要依靠延川縣來補給。

縣府已經被王和尚鬧了一年,根本沒有支援他們的村落,便只能打百姓的主意。

百姓跑來報信,讓劉承宗大感欣慰。

內心直呼糧沒白散、水沒白挑。

卻沒想到百姓下一句,就讓他差點暈倒:“虎將爺,快去把他們剿滅了吧,再搶下去村子就什麼都沒了。”

這世界太魔幻了。

我是賊啊,延安府最大的賊,你請我去殺人放火是在情理之中。

可讓我去剿滅官軍?

明明我才是要被剿的那個,但聽起來還真有點心動是怎麼回事?

曹耀拍拍劉承宗道:“別聽他說胡話,咱該跑了。”

“可是曹兄,這支官軍就是來找咱的,運氣好,躲山裡能躲過,運氣不好那就被追上,還是要和他們打。”

劉承宗分析道:“趁他們打糧散開,集中兵力打掉一部分,就算打不掉,偷襲一下再跑。”

他有一種預感,繼李卑追擊老回回之後,崇禎年間陝北第二次馬拉松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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