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李念雲與克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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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情,在人們以為絕處當逢生之時,也許等來的並不是希望,而是殘酷。

從七百多年前鐵黎人被楚國人於霜川附近發現,然後被趕往了更北的北方以後,鐵黎與帝國的仇恨從未間斷過。雪魔的存在遠比兩個國家更久遠。早在那個時候,就有了規模極小的雪魔地帶,歷年來鐵黎人中不曾出現極意強者,無人敢深入雪魔地帶,比之以上古神話中巨獸為敵,似乎攻破帝國更有希望。每一任鐵黎王在就將死去之時,都會讓下一任鐵黎王宣誓會終其一生去延續鐵黎國的未來。

這樣的延續,自然不會是與北方的強大生物為敵。的確有鐵黎王深入過極北之地,甚至走得比鐵黎七百年來最強之人赫雷都布更深入,但再也沒有回來過。鐵黎王們也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只巨獸有著能調動天地元氣的能力,意味著它根本不會內勁枯竭,這代表著即便窮盡數十萬大軍,也無法攻破。就好比面對著無盡數量的武者一般。

這種存在已經是數量所無法抹殺的,只有真正的最強者才有一線機會。但不說鐵黎,似乎整個大陸,也不曾出現這樣的強者,也不曾有實力高強的人會無緣無故的深入雪魔地帶。

對於鐵黎人來說,為了生存,他們只能揮戈前往南方。前面的七百年間戰鬥無數,源自於鐵黎人希圖給這個國家未來。如今的數年間,鐵黎人越發的勇猛,乃是因為他們再不攻克帝國,也許便萬事休矣。

終於,鐵黎國出現了赫雷都布,這位仁王的帶領下,鐵黎國曾經兩次到達過霜川門前,那宏偉的城牆上冰雪不化,但這種南方人認為難以忍受的天氣,卻是鐵黎人們夢寐以求的溫暖。

也是在那個時候,赫雷都布知道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帶領族人,奪回霜川城。

也許是可以的。

赫雷都布在戰場之上強大無比,敗北了七百年的鐵黎人們因為赫雷月與赫雷都布,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也許是可以的,攻破霜川城!

可是……

帝國出了一個項武。

項武的強大遠遠超乎了世人們的想象。他在戰場上的表現比赫雷都布更強橫,他所帶領的帝國軍隊幾乎從無敗績,即便是到了絕境,也能憑藉一己之力扭轉乾坤。龍將之名影響力最深的地方不在於帝國,而在於鐵黎。

鐵黎國的進攻被項武一次次粉碎,項武甚至也好幾次差點來到了雪鳩城的城門前,宛若赫雷都布曾經到達過霜川城門前一般。

但最終的局面,成了僵局——

鐵黎人到不了霜川,帝國人進不了霧囚谷。

這樣的局面,在七年前險些被打破,但最終因為沈家書生的出現,鐵黎人被打回了北域。

而如今,五萬大軍站在了霜川城門以北五里左右,抵擋他們的,不過是已經虛弱的項武和不足六千的帝國軍隊。

所有人都在想,差不多可以認為自己贏了吧?七百年間無數代鐵黎人的夢想終於可以達成了吧?那些還在雪鳩城忍受著寒冷的妻兒父母們,終於可以不用擔心浩劫的到來了吧?

所以赫雷都布才敢對項武說,你輸了。

他在那一刻很想哭,這位不苟言笑的鐵黎最強者,這位在個性上與龍將項武極其相似的鐵血男兒,在揮刀的時候彷彿看見了父親與爺爺以及無數鐵黎先賢的面孔。

他的一生都在帶領鐵黎人擺脫極北之地的寒氣,如今他終於就將做到。

可這一刻的種種,不過都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

鐵刀落地,擲地發出宛若破碎的聲響。赫雷都布怔住。

很多人,多到他根本無法一眼看全,這些人發出痛苦的悲鳴,在很短的時間裡開始慢慢的變化,向著毀滅與死亡的方向,他們的身軀開始如同脫水一般的瘦小,他們的皮膚也認同老樹樹幹一樣的褶皺起來,最後慢慢的沙化,如同瞬間從年輕力壯的士兵,變成了蒼老至極的病瘻,

這樣的士兵,縱然五萬又能如何?就算是十萬百萬,也難以在與帝國一戰。而那些士兵們,也有一部分人知道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們作為服用藥物的承載者,一直感受著體內的變化,那種不斷湧出的力量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強大,但也同時,隱隱明白這彷彿是在透支著未來。

用餘生所有的未來與希望去換來鐵黎所有子民們的未來,他們不曾後悔這樣的選擇,亦坦然的接受了這個賭注。

可最終,他們輸了。

沒有後悔,沒有憤恨。有的只是不甘心。

所有被藥物反噬的士兵們,感覺到強烈的痛苦,他們的身軀此時哪裡還能承受北域的寒冷?他們甚至無法撤軍。

會死在這裡。全部人,整個鐵黎所有的戰力都會死在這裡,老弱病殘的他們無力與帝國作戰,也無法再從霜川以北撤回到雪鳩城。

他們,亦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雪鳩城裡所有人們的失望。

他們只是抬起了頭。

在最後被凍死之前,他們選擇了抬起頭,看著遠方霜川的城牆。那城牆……原來這般高大,高大到他們用盡所有也終於沒有登上城牆。

鐵黎國,輸了。

將勝之時,赫雷都布有熱淚盈眶的衝動,而此時,敗勢已定,他反而笑了。這笑容無比苦澀,帶著某種自嘲。

他不相信所謂的天不能饒天不容我,他認為人從生下來那一刻起,便註定一生與天地爭。可此刻,他終於感覺到了一種天意難違的無奈。

他當然也知道,即便不服用這些藥物,鐵黎人在這個冬天爆發出的戰力,其實也許也能來到霜川之前。可他沒能阻止自己的弟弟赫雷月說服所有士兵們服下這個藥物,而今天的結局,其實早在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了。

無論自己怎麼拼命,無論士兵們表現如何神勇。

命運都無法打破。

真的很不甘心,可似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我鐵黎國如果敗了,乃我之罪,非將士們之罪。”赫雷都布慢慢的平靜下來,所有的心緒也如同被風雪凍住。

項武點了點頭,他很想說赫雷都布的諸多讓他敬佩的地方,可他最終沒有這麼說。

“與虎謀皮,本就是這麼一個下場。第一次交戰的時候,我便感覺到了你們的士兵用了藥物,甚至,我知道那是誰給的藥物。”

赫雷都布說道:“原來,這是帝國的陰謀麼?”

項武搖頭說道:“帝國可沒有這麼膽大的做法,我們的損失亦不少,帝國大軍十萬,如今只剩下數千人,如果這藥物的反噬晚個一日,也許……不,是一定霜川就沒了。”

項武繼續說道:“但你終究選擇了與他們合作,這便是你的原罪。赫雷都布,我敬佩你,但並不同情你。”

赫雷都布慘然的笑道:“無所謂了,我殺了你們九萬多人,如今這報仇的機會到來,看起來,也不大可能放過他們了。”

赫雷都布並不畏懼死亡,但他很想自己的將士們活下來。可眼下,等待著他們的,不是帝國的血刃便是致死的嚴寒。

哪裡還能夠存活?

項武搖了搖頭說道:“至少,我們損失的兵力,並不比你們少。九萬多人的血債,他們一定得償還。”

赫雷都布嘆道:“看來,你們也沒有贏。”

項武沉默,最終認同了這句話。

這是一場沒有人贏的戰爭。但他不是仁者,他是鐵黎國的一國之敵,他縱然此刻對鐵黎國的遭遇感到些許的遺憾,但如果守衛霜川邊境的代價註定是覆滅鐵黎國,讓數十萬生靈死去,項武亦不會猶豫。

他是帝國的大將,他本就是一個鐵血之人。

所以項武抬起了手,殘破的黑色披風在風雪之中搖曳著,這意味著,他就將下達全軍衝鋒的命令。而此時的帝國衝鋒,面對的不再是強大的鐵黎人,是一群毫無反抗之力,甚至在風雪之中都無法生存的老弱病殘。

帝國的士兵此刻盡數停住,他們一向紀律良好。雖然都等著為自己死去的戰友們報仇,但這一刻,哪怕原本就在交戰中,一旦停下,他們也會等待著主將下令。

歐陽洗的神情也從震驚中慢慢緩了過來,他同樣不會同情鐵黎人,這都是所有鐵黎人自己的選擇,而黃升,他與關肖本就是摯友,他也咬著牙瞪著眼,瞄準了赫雷都布,他要報仇。

悲鳴之聲並未消減,但帝國大軍復仇的烈焰已經熊熊燃起。

在項武手揮下示意衝鋒的一刻,赫雷都布沒有怨恨自己的對手,換做是自己,也只會做一樣的選擇。

他也明白,在這一刻,鐵黎國也就不復存在了。

……

閻王臂。

數千人面對數百人的戰鬥,並沒有那麼多想象中的廝殺,克魯感覺自己的血液在一點一點的變冷,如同風雪穿透了他的皮膚。他也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變得麻木。

因為不斷地有夥伴死去。

面對強大的武者,烏木與昆克也顯得捉襟見肘,而其餘的雲騎隊,展現出了奮勇無敵的實力但也終究無法與武者們抗衡。

在克魯以為這是最絕望的赴死的時候,卻不曾想到,接下來的一幕會讓他感到如此的窒息。

他在不久之前經歷了他認為本該是最為沉重的打擊。作為信仰一般的將軍成為了惡魔。而這個時候,戰場之上的雲騎隊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他們在與武者交戰的時候忽然間因為巨大的痛苦而中斷了所有的動作,饒是他們是強大的雲騎隊,在藥物反噬的過程裡,也完全忍受不住這樣的痛苦。

他們並不笨,自然知道眼下是死境,而這個時候藥物反噬,神識裡唯一的念頭便是將這場衝鋒進行完。

可他們辦不到。鐵槍都握不穩的他們自然也無法再有任何的戰力。他們很想赴死的衝鋒,不願意選擇被凍死,或者衰弱而死,也不願意選擇苟延殘喘的度過餘生,他們此刻的樣子衰老不堪,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虛弱與寒冷,他們哪裡還有面目去見自己的親人?

他們想選擇戰死!

赫雷月沒想到藥物的反噬來得如此的快,他原以為還能支撐的更久一點,正當他興致勃勃的欣賞著大軍的死亡的時候,藥物的反噬讓這一切都停滯了下來。

他眼神裡的哀傷與憤怒並未掩飾。

他舉起了鐵槍,大聲的咆哮著:

“我們已經沒有了未來了!將士們,但這一次,我們已經將帝國人逼至了絕境!我們被當做是北蠻子冰魁人七百年!這七百年我們有無數的族人死在了帝國的鐵槍之下!即便死去,也要承受著罵名!今日是我們的絕路,但我們至少可以選擇!是戰死,像我們的先輩一樣英勇的戰死還是選擇被寒冷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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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鳴之聲中傳來了赫雷都布憤然的怒吼。

克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眼神中帶著決然,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同袍們的戰意,可並沒有人響應赫雷月的話語,他必須承認,赫雷月真的是一個很會煽動人心的人。可此時此刻,沒有任何士兵還能再戰,他們當然很想戰鬥,可是他們沒有力氣。

這是比雪原更冷更惡劣的閻王臂。他們面對的也是比帝國士兵強大百倍的帝國武者。鐵黎國已經徹底完蛋了。

此時帝國武者這邊,武者們也慢慢的從震撼中明悟,他們之中還有些人不明白雲騎隊的實力為何如此強悍,此刻終於得知,靠的是某種藥物,但這種藥物對於他們來說,也委實可怕。能爆發出強大的戰力如此之久,而反噬的畫面更是觸目驚心,一個生龍活虎的人竟然轉眼間成為垂垂老朽。

只是,江湖中人有仇必報。他們不會因為對手的狀態而選擇放棄師門仇恨。

赫雷月的一番話,讓小夜動容,但小夜阻止不了所有人去報仇。而同樣的,赫雷月的話縱然無法讓鐵黎的雲騎隊們再次爆發戰力,但那股氣勢並沒有削弱,反而因為將死之哀,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他們渴望戰死。

帝國的武者們也感受到這股殺意,他們渴望為同門報仇。

一場屠殺就將展開。

……

閻王臂的克魯抬起了頭。

雪原的李念雲抬起了頭。

他們一步一步的走著,步態沉重,帶著某種決然。

克魯要走向閻王臂雲騎隊的最前線,這也許是他的最後一日,他戎馬半生,十幾歲便開始征戰,他以為最終自己的一生將是戰死在沙場,或者在霜川的城頭上與族人眺望南方的山河。

李念雲走向雪原戰場的中央,走向赫雷都布與項武中間。他遊蕩在江湖間,快樂逍遙,年輕有為,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將是一個超脫於江湖的逸者,或者終老之時在雲慈谷裡感嘆著無趣的江湖。

但這一刻,無論是閻王臂的克魯,還是雪原上的李念雲。

他們都有著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這場國與國的戰爭已經死了太多的人,這些人裡即便有的人還活著,也早已失去了未來。可克魯不這麼想。李念雲也不這麼想。

因為人,只有活著,才會遇到的好的事情,無論怎麼活著無論活得多麼痛苦,都好過無為的死亡。

克魯不再是那個一生活躍於戰場上的鐵黎精銳,李念雲亦不是那個懶洋洋的江湖人。人生何其短暫,規規矩矩的走完一生也許是一種幸運,但當時刻來臨的時候,便該毫不猶豫的做出選擇。

李念雲這麼選了,克魯亦如是。

人生該有一次經歷,包含著赴死的覺悟去拯救著什麼,哪怕偏離了自己的軌跡。

在閻王臂的武者們決定暴起的時候,在雪原的帝國大軍欲要衝鋒的時候。

克魯的身影終於來到了所有武者的身前。

李念雲的身影終於來到兩位主帥的身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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