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倒是有趣，慎介作為血族，原本是沒有呼吸的，身體與死人根本無異，卻仍然被外面的“人”發現了。這就起碼說明，對方判斷敵我的方式，並不是呼吸。這樣一來，卻為楓介解決了一個不小的難題——他可沒有什麼異能力能屏住呼吸那麼長時間。

而另一方面，能夠令慎介與他們有所區別的地方也很容易就排除出來了。因為，這實在太像大阿卡納的一張牌了。

大阿卡納·二——女祭司，靜止、等待、智慧。當然，它還有一個隱含的意義——節律。

外面的景象完全印證了楓介的猜想。

村民們樣貌、衣著均與平常人沒有區別，只是全部雙目空洞、行色匆匆，即便是大小幾人仿如一家，也渾然沒有一丁點人情味的互動，不過是完成任務似的聚集在一起，然後邁著相似的步調向一個方向行進。

如果只是一兩個人，大可只是令人心中泛起一陣異樣。可是，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一不是如此。彼此錯肩時，還保持了精準的距離，分文不多、分文不少，一時間竟然展現出一種格外秩序的美感。

饒是楓介對這樣的情景已經多少有了預期，眼中還是閃過了一絲的驚異。克洛諾斯則一臉“看我說什麼來著”的表情。不過，二人倒是達成了沉默的默契，並且都沒有加入僵直行走隊伍的惡趣味。克洛諾斯配合地鑽入了聖劍之中，楓介則同是發動了異能——無垠的拉普拉斯。

目的地正是村莊中心的工廠，也是慎介所在的地方。

再停下時，已經到了工廠的車間。不過，停下倒不是因為異能時限到了，而是楓介實在要被這股濃烈的味道嗆死了。這股混合著機油、塑膠的化工氣味，在燃料的焚燒下膠著了空氣一般，讓人呼吸困難。

即便是工作人員也要戴口罩的吧，更何況在他這裡放大了幾乎無數倍啊。楓介現在深深地覺得，如果有人知道這麼點化工氣味能夠燻死最強能力者的話，估計他早就被暗殺好幾回了。反正剛才一行也被發現了，現在停下應該也沒什麼所謂了。這樣自我安慰著，楓介又偷偷從掩護自己的陰影處閃了出來，逐步向工廠內部靠近。

一路穿梭過來，風景確實和平常的鄉村沒有什麼區別。不過楓介也順便眺望了一下更遠處，大致猜出了這裡的佈局。應該說，這是一片完全服務於這座工廠的村莊。工廠是維持村子的心臟，而村裡的工具人則是維持工廠的血液。想到這裡，就讓人內心陣陣發寒，有人挖空心思地造了一個隱蔽的村莊，又製造出數量匹配的“人類”，只為了讓他們再製造某樣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有如此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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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介探頭看去，這裡的員工統一都是一套厚實的防護服，幾乎完全擋住了身體的各個部分，只露出一雙眼睛便於工作。唯一能夠辨識他們正是外邊村民的證據，就是每個人的動作無一例外地僵硬，僵硬中帶著一種特有的節律，彷彿是整個村子的心跳。不過遺憾的是，肥大的防護服成功遮擋了楓介的大半視線，讓人無法判斷他們手裡的肉色物事究竟是什麼。

大概是人體器官？可是能造出人類的人，何必再僱人造器官？

那難道是……人造人？

楓介正打算轉換一個角度，卻看到履帶旁有一個人身體一軟，直接暈了過去。身邊的員工則顯得異常淡定，連一眼都拒絕施捨給他，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彷彿中間的那個人從來就沒存在過。楓介抿了抿嘴，現在的他對於這種事情似乎免疫不少。何況，他也知道，這些都不是活人，他沒必要為了自己的袖手旁觀而自責。

不過，這裡的自穩系統倒很完善。很快便有另外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小跑過來，將倒在地上的員工向走廊這邊拖。楓介只好又調整了一下身形，更加緊緊地貼在了入門處暴露的管道壁上，目光卻死死注視著這兩個人。他有一種預感，他離參破真相不遠了。

那拖著人的制服男人並不顯得多麼吃力的樣子，仍然用類似平時走路的步調行進著，看起來有些滑稽。楓介原本以為是要把他帶到休息室或者乾脆垃圾似的處理掉，卻沒想到二人七轉八轉，繞到一個走廊的空曠拐角處。

而角落裡閃爍著白色亮光的巨大機器，卻是——自動販賣機？

呃……挺人性化啊。可是這位兄弟應該是捂的太熱了，不能是低血糖吧？而且他不是人的吧？不是的吧？

楓介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有點跟不上這裡的設計者了，因為他明明白白地看到，制服男人駕輕就熟地操縱著販賣機，不一會兒就掏出了一個銀色的易拉罐，上面還貼心地注著一句話：“飲料雖然好喝，還是要適度喲”。

這實在、很人性化了。

制服男人接著就開始把對方的防護服頭套取下，楓介本來想離開了，卻在瞥到男人的面孔後怔住了。他的臉上幾乎已經不剩下什麼肉了，眼窩灰黑凹陷，眼球卻因為充血而顯出深紅色，面上全是褐色的斑點，只有蒼白起皮的嘴唇輕輕扇動著，如同一隻渴望溼潤的死魚。

那是癮君子長期吸毒的徵象。如果他們不是人類……怎麼會有這麼逼真的病理現象？楓介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時竟有些喘不上氣來。

彷彿是在回應楓介的推測，制服男人將飲料對準癮君子的嘴巴，咕咚咕咚把裡面的液體一氣兒灌了進去。隨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癮君子的臉充氣一般鼓了起來，迅速恢復了健康人的模樣，他的呼吸也開始變得平穩，接著登地從地上彈起，重新戴上頭套，朝車間的方向走去。而制服男人則端起易拉罐，把剩下的液體盡數倒進自己的嘴裡，也跟著離開了。

全程，兩個人的眼睛中，都是一片死氣沉沉。

楓介明白了。他徹底明白了。用抑制類毒品和灌注了魔法的食物來麻痺人們的思想，並且透過與世隔絕的地理優勢構築了一套嚴格扭曲的社會規則，這樣雙管齊下，滿足幕後操縱者對於高強度勞動力的需求。直到……把這些人榨幹到身體損壞得連站立都不可能，再將其徹底處理掉。

真是，高效而精準，像機器一樣。

楓介不禁閉上了眼睛。

那、那……都是貨真價實的人啊。

他們本該活在陽光下，活在地表上那個複雜卻不殘缺的世界裡，有著天然的親情和偶然的邂逅。他們本該是便利店裡的結賬小妹，公司裡的白領青年，或者是學校裡打瞌睡的學生，或者是酒吧裡失意的大叔……他們本該有喜怒哀樂的，他們本該愛花草馨香的，可是現在呢？現在呢？

誰問過他們……想不想啊！

楓介抿了抿嘴，忍住怒氣與失望，卻沒忍住發顫的聲音：“薇婭。別躲了。看著這些人，你心裡沒有一絲內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