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雲忽然間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由遠及近，像是微不可聞，又像是壯闊如山海。

黑霧叢中，大片大片的東西開始呈視覺侵略般的速度向外蔓延！它們無所顧忌，橫衝直撞，囂張的態度宛如稻田裡的蝗蟲，吞噬的速度好比成群的白蟻！

黑霧散了。

甚至逃都來不及逃！只聽到那頭幽靈魔牛徹骨般的驚喊，轉眼間，他便已經隨著那群“蝗蟲白蟻”的擴散而彌散於天地黑塵！

是劍！

是無數剛猛異常！所向無敵的凌厲劍罡！

“這是什麼東西？！”

李星雲的神色變了！

死了？

就這樣朝著他扔了個東西，這頭難纏到極點的怪牛就這麼死了？！

開什麼國際玩笑？

領教過這頭冥界神官的神威，現在的她整個人頭皮發麻！

這該是何種力量，竟能不費吹灰之力，擊敗這種非常人可以理解的神話生物？而且還是秒殺！

法寶？

——他張野從頭到尾連半點真元都沒有動用！

陣法？

——別開玩笑就算她不懂奇門遁甲，別人動沒動陣術她難道看不出來？

不誇張的說，這等破壞力，如果她沒有親眼見到這霸道絕倫的滿天飛劍，就算張野說這是一枚小型炸*彈，她李星雲都不會有絲毫懷疑！

但小型炸*彈能炸死一隻以本體現世的冥界神官嗎？

答案是不能！小型核彈都未必能！

“這個……我想得等下才能跟你解釋。”

張野微微苦笑，模仿著腦海中老爺子的身法，隻身鑽入劍叢中，以靈巧的姿態騰挪躲閃，最後手握劍柄，如同按下蛟龍頭。

寫滿紅色符籙的白布在他手中穿插纏繞，嫻熟的手法，在看過老爺子的演示之後已經更上層樓。

這把震古爍今、秒殺邪神的殺器囂張不過轉眼——隨著白布纏滿全身，驚鴻一瞥的青銅古劍再次歸於沉眠，而半空中的張野持劍走來，臉上的笑容在李星雲的眼中已經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回答我，這是什麼？”

天策劍主望著他手中的物件，語氣中透著難得的嚴肅。

她的眼中有不敢相信，也有深深的忌憚。不僅是忌憚這東西龐大的破壞力，更是忌憚於它釋放一刻，那股攝人心魄，要讓鬼神低頭的恐怖殺意！

這等劍威，這等熟悉感！

她開始回憶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這個怕是不太好定義啊……”

張野抓著頭皮，他能怎麼說？誅仙？證據呢？難道還真要按老爺子的說法，對全天下宣佈誅仙劍就在他手中不成？

“誅仙劍？”

沒想到他沒開口，李星雲反倒自己開口先問了。

“臥槽……？？你怎麼會想到這個答案？”

張野一驚。

“廢話！老子又不是沒闖過蜀山禁陣！”

李星雲翻了個白眼，“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是不是我蜀山禁地？”

“不是！人格擔保絕對不是！”

張野哭笑不得，“這是我在另外一個地方巧合得到的，至於過程，稍稍有點複雜，容我出陣後再跟你解釋，可行？”

“行——不過我要叮囑你一點，妥善儲存，尤其是輕易不要讓外人看見！”李星雲神色凝重道。

“特別是那位擒龍天師？”

張野淡淡一笑，露出了一副會心的表情，“說說看，你們是怎麼惹上這頭怪牛的。”

“如你所見，得益於‘那位擒龍天師’。”李星雲呵呵，“這廝猜測這地方是一座封魔法陣，最後觀山水、看地勢，確定了法陣中央的‘封魔行宮’。”

“封魔法陣？好想法啊！地底法陣限制魔頭的行動，隱蔽的條件防止外人發現——但是這廝就沒考慮過既然封魔，為何不派人在外鎮守？古往今來哪個鎮魔法陣不是留於後人看守？傻呵呵埋在黃河底下自以為絕對安全萬古無人發現是吧？”

張野大肆鼓掌，尖酸的語氣絲毫不吝對這位智障天師的言語諷刺。

“結果如你所見啊——他確實找到了封魔行宮，也確實找到了行宮中封印的古魔。可惜，他本想著殺掉古魔竊取寶藏，到頭來魔沒殺掉，反倒被魔教了做人。”

李星雲聳聳肩，提到這個不成器侯的天師，語氣中也是一陣頭疼。

“龍虎山四位天師，他排第幾？”張野突然問。

“第二，在他之上，是龍虎山的真正主事——也就是這次未到場的馭鶴天師。”李星雲回答。

“怪不得，我看他年紀一把，修為也不算弱，怪不得混到今天只能當個萬年老二，智商這玩意兒說到底是硬傷啊。”張野無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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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用這麼說人家，他只是太貪了，貪到忽略了這地方潛在的危險性，一門心思不撈到好處不肯罷休——說起來這也跟你進陣前的作為有關，我問你，明明通道可以容納更多人，你為什麼不肯帶龍虎山的人？恰恰是你的這種行為，讓他認定這地方一定有好處可以撈。倘若他今天真的意外死在這裡，龍虎山大亂，你張野要付很大的責。”

李星雲沉聲道。

“冤枉啊，我好心好意救你一命，你反過來倒還怪罪我是吧？”張野苦笑道，“他自己小市民思維怪我咯？通道確實是開得越久，風險性越高，再者我不讓龍虎山的人進來，你咋不說是為了保護他們呢？”

“省省吧，我能不瞭解你？”李星雲冷笑，“你張野最喜歡幹的不就是危險時拉別人下水，有好處時自己一力承擔？獨攬大權把我跟不染道長框進來，無非是覺得我們倆不會和你分贓不均而已。”

“擦……好見解啊……長老知人知面又識心，晚輩佩服~”張野拱手作揖，發自內心的歎服。

“別跟我嘴貧了，這次的事你還是吸取點教訓吧——過去小打小鬧，你皮一點也就算了，不會真有人跟你計較啥，多半也都是因為拉不下臉面。但現在不同了，隨著你修為越來越高、接觸的圈子越來越大，你待人處事的方式也該有所轉變了。你小，不懂事，大人物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過去這麼久了，你成長了那麼多，還不懂事嗎？”

李星雲看著張野，眼神中有慈愛，也有淡淡的恨鐵不成鋼，

她接著道，“你說人家擒龍天師小市民思維，你自己又何嘗不是？仗著自己年輕氣盛，自以為‘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但如果今天真出了意外，龍虎山一亂，四大名山必然跟著亂！現在的局勢你應該也清楚一些。黑白兩道交鋒，恐怕已經是迫在眉睫。這種關頭，因為你個人的私心、一個人的小家子氣，真鬧得所有人下不來臺，這個責任該有誰擔，你思考過這個問題嘛？”

“長老教訓的是。”

張野低著頭，被訓得啞口無言。

李星雲說的很對。

過去別人不敢惹他，一半是因為拉不下臉面，一半是因為沒有必要。

那些動輒左右天下大勢的人，真要除掉他一個張野，很難嗎？

最開始是林九罩著他，後來是老道士罩著他，再到後來他自己有了聲望，還結交了蜀山大長老李星雲。過去不懂事，因為確實沒有顧忌，可以自以為瀟灑的“捨得一身剮”，但現在不行——他不是當年那個小草根，他是張野，他是奇門詭道的傳人，他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是黃河下發現法陣，四大名山各風雲人物都要等他親臨現場的重要角色。

“不過有一點您說的不準確，”張野吸了吸鼻子，“這地方有危險不假，但擒龍天師也沒有完全搞錯——這地方真有好處拿。”

“什麼好處？”

李星雲眉頭一皺。

“法核。”

張野抬起頭說道，“凡陣法，必有驅動其運轉的法核。陣法覆蓋範圍越大，法核的施法範圍就越強。這座黃河法陣覆蓋周遭數里，內中自成天地，且竊魔、封禁、禁空三大效能合而為一，從這種強度來看，其內在法核勢必驚人，甚至威力——不在我手中這把誅仙古劍之下。”

“但現在看來這座法陣恐怕是人為佈置的陷阱？”

李星雲神色一動。

“是，而且剛才那頭牛我應該知道其淵源，順藤摸瓜，這次陰謀的主事人昭然若揭。”

張野看著她，沉聲道。

“誰？”

“婁震廷。”

張野道，“記得嗎？我上蜀山之時，曾問過您龍騰妖禍、包括後來的血妖案出自何人手筆，您告訴我，是一個遊離於黑白兩道間的組織。這個組織我有過耳聞，牽扯到妖界，應該是三百年前與典獄司分庭抗禮的妖界族群。他們銷聲匿跡很多年，卻在這段時間頻頻活動——有人和我說，大概是因為組織內部更換了激進派的新頭目。”

“你猜測這個人，和你口中的婁震廷有關？”

李星雲問道。

“要麼這兩者是同一個人，要麼他們之間有過交易，或者有所關聯。記得我身上的弒神詛咒怎麼來的嗎？”張野道，“我遭人陷害，逼不得已用禁術誅殺了一頭鄴水的山川之靈。而那個陷害我的人，就是婁震廷。這個人藏身黑暗，表面上卻是舉國聞名的醫學大教授。一邊懸壺濟世，拯救了無數性命，一邊暗中行詭，到我上次和他交手，他的手下已經集結了牛頭、馬面兩大神官，乃至一眾妖物。”

“果然，你終於還是接觸到這件事了。”

李星雲輕聲嘆了口氣，“我當日承諾你，總有一天，不需要我說，你也會接觸到這個層級的秘密。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哦？終於肯告訴我你們四大名山竭力隱瞞的事情了？”張野嘿嘿一笑。

“不算竭力隱瞞，只是很多事情沒必要搞得人盡皆知。”李星雲眯著眼睛道，“你說的沒錯。這世間確實有一支妖族部眾——或者嚴格來說，也不全由妖族組成——他們成型於三百年前，從誕生伊始，就是為了與典獄司對立存在。

“妖分善惡，人亦如此。秩序與混沌，從來都是亙古不變的兩大對立陣營。三百年前，妖族強者主動議和，為了表示和平共處的意願，派眾高層與四大名山為首的人間正道締結條約，成立了第一個橫跨人妖兩族、陰陽兩界的權利機構——典獄司。但妖族上下並不全是一致的聲音，有人議和，就會有人主戰。”

“懂了，於是主戰派就不甘示弱，在議和派以外集結剩下的部分妖族，成立了與之暗中相抗衡的機構，對吧？”張野問道。

“意思差不多。他們代表的立場是‘混亂’，但混亂，卻不絕對等同於‘混亂邪惡’。”李星雲來了句似是而非的話。

“是說裡頭有好人也有壞人？”張野兀自揣測道。

“有的人是混亂善良，有的人持混亂中立，有的人居心不軌，是潛伏於盛世之下的真正野心家。但這群人有一個共同點——厭惡人妖共治，更厭惡典獄司的自詡正義，‘獨斷專制’。”

“喝！”張野被一口水噎得不輕。

他心說這話你也敢說啊？？您老果然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您這話說出來不怕引起什麼爭端誤會啊？？”

他一臉憂色的說。

“你覺得我說的是錯的？”

李星雲望著他會心一笑，“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陰陽界，典獄司所代表的就是絕對正義’。”

“類似的意思肯定聽說過，只是人妖共治三百年，兩族相處和平共存，就當今的太平盛世，典獄司在其中功不可沒吧？”張野反問道。

“我當然沒說典獄司是個邪惡、且不得不推翻的組織，”李星雲吐著舌頭翻了個白眼，“但有些事情，不身居高位，你們是看不清的。人心之複雜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兩個歷史淵源、血脈文化截然相反的族群呢？而有分歧就會有矛盾，有矛盾就會有裂隙，有裂隙就會萌生陰謀，有陰謀就會有黑暗滋生的土壤。這，就是那群餘下妖族——括弧，不全是妖族——的生存空間。”

“說了半天這組織叫什麼名字？”張野的眼角微微一抽，“復仇者聯盟？”

“哈，不扯皮，他們的名字叫‘輪迴教’。”

李星雲看著他，神情肅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