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遺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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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千重緩步走上石臺,一大片空地,積雪滿滿,山風刮過,吹得雪花四處飄零。一個小喇嘛,看那模樣,不過十歲左右,上身一件破舊的黃色坎肩,下身一條紫紅色的僧裙,拿著把大掃帚,在那裡掃雪。

正值初春,藏地本就寒冷,此處位於山脈之間,海拔甚高,山風夾雜著大雪,吹得“呼呼”直響。小喇嘛掃完一塊空地,被風一刮,便又覆蓋上不少雪片,可他卻並不在意,繼續向前掃去,待掃完前方,復又迴轉,從頭開始。梅千重佇立半晌,看著小喇嘛掃雪,他不好打擾小喇嘛,只因他明白,空地上的雪,是否掃完,並非重點,那只是表象,重要的是掃雪的過程,這是一種修行,修的是心,心境。

直到小喇嘛發現站在那裡的梅千重,這才咧嘴一笑,那笑容無比純真,正是發自內心。小喇嘛跑過來,對梅千重合十,說道:“尊貴的客人,您來了。”

這小喇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實難想象,在這偏遠的藏區,了無人煙的大山中,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能說得如此之好。

梅千重回禮,道:“小師傅你好,還請通報一聲,梅千重應約前來。”

小喇嘛嘻嘻一笑,答道:“通報是不必了,上師便是讓我在這裡等候貴客,我閒來無事,順便掃掃,沒能及早發現客人,對不起啦!”

“無妨,那便請小師傅引路吧。”梅千重生性豁達,毫不在意。

“尊貴的客人,這邊請!”言罷,小喇嘛將梅千重引進寺院。

空地之後,是一排背靠山壁而建的木房,那是喇嘛們的起居之處;木房過後,是一間石頭砌成的圓頂石屋,屋頂上一根煙囪,冒著些許白煙,想來應是灶房或者飲食之所;再向前幾米,石臺突然收攏,一條木製棧道,通向高處的另一座石臺。那棧道不長,也就十米不到,不過走上去卻搖搖晃晃,頗有些驚心動魄。

小喇嘛回身道:“大雪天溼滑,還請客人當心。”

梅千重點頭道:“無妨。”

走過那條棧道,又是一片空地,不過這片空地卻很小,十步之後,便來到廟門前。

整間廟宇都是用木材搭成,木質黝黑,不知已經過去了多少個年頭,一共三進,推開廟門,便是佛堂,正中一尊大日如來像,佛身有些殘破,不少地方的金漆已然掉落,兩側各有一隻蠟燭,一絲山風透牆而入,吹得那燭火東倒西歪。沒有香爐,沒有佛布,地上幾個老舊的蒲團,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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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兩邊各開有一道小門,進門之後,是一間書房,一排竹編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經書,封皮大多已經發黃;牆上一張畫,蓮花大師的佛像,畫工甚是高明,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書房盡頭處,一道布簾,小喇嘛止步,小聲而恭敬地說道:“上師,客人到了。”

“請進。”聲音枯槁而嘶啞,老邁而低沉。

掀開布簾,是一間靜室,沒有燭火,牆上一副小窗,此時正值晌午,些許光線透射進來,勉強能夠看到室內的情景。

靜室不大,十數個平方,中央靠裡的位置,盤坐著一人,那人正面地上,一個蒲團,除此之外,更無他物。

梅千重合十,道:“上師好。”

那人還禮,道:“梅施主,一別經年,可還安好?”

“安好,謝上師。”

“請坐。”

梅千重解下背後的大包,輕輕放在靜室角落,摘下用一張牛皮裹好的“星隕劍”,橫放在蒲團前,雙手抱住襁褓,盤膝坐下,藉著那些許光線,梅千重看向對面之人。

二人上次見面,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一別多年,對面那人,一身紫紅色的僧袍將全身裹住,只餘雙手雙腳和脖頸之上的部份,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形容枯槁,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滿是皺紋,鬚髮盡無,就連眉毛都已掉光,雙眼微睜,眼神一片死灰,毫無光彩,整個人如風中殘燭,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

老喇嘛的目光掃過梅千重,定格在懷抱中的襁褓上,良久,才開口道:“恭喜梅施主,覓得傳人。”

梅千重道:“上師之言,何以見得?”

“相逢即是緣!吾觀施主面相,此生漂泊不定,怕是難以成家,更何談子女;然施主不遠千里而來,此子卻陪伴左右,想來施主和他定有一段緣分;再觀此子,安睡於施主懷中,不哭不鬧,顯是對施主親近有加,此為他和施主的緣分;三觀氣機,施主攜此子進廟之時,吾已感受到氣機湧動,一份出自施主,另一份則是來自此子,想來此子定然天賦絕高,施主一生縱橫天下,從未收徒,薪火相傳,乃我輩大事,天意如此,此子必為施主傳人。”

“上師所言甚是。日前,梅某路遇魔族,救下此子。本欲將此子交於**撫養,但偶然間察覺,此子天賦上佳,加之其父母雙亡,又無親屬代為照顧,梅某便動了收徒之心,此次前來拜訪,一為赴約,二來,此子出生當日,便離開母親,於冰天雪地之中,受了些風寒,還請上師幫我調理一下他的根基,梅某感激不盡。”

“不必,施主平生獵魔無算,為我輩表率,於天下百姓有大功勞,綿薄之力,吾自當遵命。”

“多謝上師,梅某此次前來赴約,不知上師有何教誨,梅某洗耳恭聽。”

“天機將現,或萬劫不復,或絕境重生……”

……

半個時辰後,梅千重抱著襁褓,走出靜室,嬰兒睡得正香,偶爾將那小小的手指遞到嘴邊,輕輕吮吸,憨態可掬。梅千重凝視著他,心中感概萬千,自言自語道:“我梅千重也有傳人了!那日,卻忘了問你父親姓氏,也罷,你便跟著我姓吧,就叫……少衝,梅少衝!”

自此,梅千重和梅少衝便在這寺廟中住了下來。老喇嘛有數位弟子,大多行走天下,待到歸時,發現肅靜的寺院中,多了一個小不點,盡皆歡喜。修行本就清苦,多了小梅子這個樂趣,廟中好似多了些生機和歡笑。藏教本不忌葷腥,只是寺中吃食不多,梅千重下得山去,遠行數十裡,找了個離山區最近的藏人村落,拿出一筆錢,請村人代為養牛養羊,定期來取。小小梅少衝自幼喝羊奶,吃羊肉和青稞面長大,老喇嘛每月為他調理一次,一直到五歲才告一段落。

小小梅少衝的生活很有規律,早晚各一次,與喇嘛們打坐一個時辰;晨練之後,上午讀書習字,下午跟著師父練功;六歲開始學劍,梅千重為他削了柄木劍,小少衝有了自己的第一柄劍。練功是辛苦的,可幼小的他,卻沒有一絲怨言,終日裡練習不綴,四年的基礎劍術,奠定了異常牢固的功底。

十歲生日,師父傳了一式劍術,待小少衝完全學會後,讓他自行練習,便飄然下山而去。這一去便是數月,歸來時帶回兩大箱東西,各式各樣的書籍,小學的全套通行教材,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還有很多適合少年的科普讀物。小少衝完全是自學,上師的弟子中,有兩個喇嘛的學問甚高,都是下山後念過大學的,其中一個甚至拿到博士學位,於是乎,這兩個喇嘛便成了小少衝的老師,好在小少衝不僅聰慧,且刻苦努力,並非天天纏著他們,只是不懂的時候才來請教,未曾擾了二人修行。

每一年,梅千重下山一次,每次臨行前,傳授一式劍術,然後一去便是大半年。但在小少衝生日之前,梅千重必定返回,次次都帶回了生日禮物——大堆大堆書籍。喇嘛們雖對梅家師徒很好,但終歸是寺院,是修行之所,平日裡難得說上幾句,再加上師父一走,讀書和練功,便成了小少衝的全部生活。師父傳的劍招,一式比一式難,第一式練了大半年,終於純熟掌握;第二式整整練了一年;到了第三式,又是一整年;第四式,卻耗費了一年半;第五式更是不易,足足用去了一年半,仍未完全精通,此時的梅少衝,正好年滿十六。

十六歲生日那天,梅千重告訴梅少衝,他們師徒二人準備下山去了,梅少衝需要入世歷練,劍術練得再好,終究不如實戰中領悟來得深刻,活學活用,隨機應變,才是劍術的上乘境界。

梅千重師徒二人拜別老喇嘛,梅少衝又和呆在山上的喇嘛們一一告別,跟他關係最好的,當年那個掃雪的小喇嘛,已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了,一直將梅家師徒送至山下,方才回返。

遙望自己住了整整十六年的寺院,梅少衝恍如隔世,他從出生不久,便一直呆在山上,從未下過山來,此時方才發現,那寺院坐落得如此之高,如此之險,又想起師父每每為自己帶回的那大包小包的書,山上禪房裡,已然堆成一座小山,師恩厚重,何以為報?

從此,師徒二人便四處遊歷,暗地裡打探魔族行跡,大多時候,出手的換成了梅少衝,梅千重則在一旁指點。兩年間,梅少衝的劍術進步神速,師父所傳的第五式終於大成,繼而梅千重又將這套劍術的最後兩式,盡數教給了他。一開始,梅少衝未能理解,梅千重只是讓他全部記下,並告知,不求速成,自己多加練習,多多領悟,以期日後。

終於,某日,梅千重留書一封,獨自離去,從此便再無音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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