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篇

時間停止住了, 滿天繁星燈輝吹成雨，步絳玄半垂著眼，眼底的溫柔能讓人溺進去。而他的吻是如此小心翼翼, 充滿了珍視，盈溢著虔誠, 彷彿一縷漂泊的風, 過重山涉萬水，終於覓到歸處。

聞燈被他的吻惹得內心發酸。這點痠軟將他一開始生出的反抗意圖給壓了下去, 漸漸的，身體從僵硬到放鬆，任由——或者說是縱容——步絳玄抓起他的手，分開他的指縫, 和他十指相扣。

這一刻, 聞燈又從步絳玄的吻裡感受到了滿足。

吻逐漸加深，變得跟吞吃一般，卻又掌握著分寸，讓聞燈不會感到不舒服。等聞燈的眼神從清醒到迷離，步絳玄終於捨得將他放開。後者回神很快, 二話不說垂低眼眸、別開臉。

星輝在聞燈睫毛上跳躍，掛在眼角的分不清是燈色還是水痕, 步絳玄見了, 情不自禁朝那處伸手。

他指尖偏冷, 聞燈臉上發燙, 兩相觸碰，聞燈整個人一炸，打了個激靈。

聞燈噌的把手從步絳玄手裡抽走，退後兩三步, 和他拉開距離。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步絳玄在悄然無聲間把他帶到了無人的衚衕裡，他站在背光的青石板道上，眼皮斂低又撩起，瞪著眼注視步絳玄。

被緊盯住的人神情格外自然，於是聞燈把先前在心裡給他打上的標籤都劃去，新寫上一個“不要臉”。

風把步絳玄的衣角吹起，向著聞燈流轉低旋。他朝聞燈伸出手：“鬼市要開始了，去逛逛？”

聞燈表情變了變，拉出一張面癱臉：“你真的很……”

“不要臉。”步絳玄搶先把聞燈想說的說了。

聞燈：“……”

聞燈非常想一刀背拍過去。

他對鬼市有興趣，但不搭理這臭不要臉的手，特地做了個繞的動作，然後向前走。

步絳玄在聞燈同他擦肩時轉身，保持著半步距離走在後方。聞燈餘光瞥他好幾眼，“嘖”了聲：“我覺得你是故意來勾我的。”

“那我勾到了嗎？”步絳玄眉梢輕輕一挑，問。

聞燈癱著臉沒有回答——他理不清為什麼自己願意和一個剛認識的人做這種事，暫時不想說話。

春夜清寒，但長街燈火絢爛，不過走完正興街、來到鬼市附近，便稀落了。

鬼市並非正規集市，這裡的貨品雖來自天南海北，不乏稀奇古怪之品，可不保證質量，真假混雜、良莠不齊，故而不敢正大光明的擺。

那些鋪子攤子沿牆排開，燈籠掛得稀稀零零，遠遠看去，光都成了虛影，一片昏暗迷濛色，當真很“鬼”。

進去前，步絳玄從袖中取出兩張面具，一張狐狸臉，一張是蝴蝶模樣，顏色配得花花綠綠。他拿在手上掂量片刻，將蝴蝶面具扣到聞燈臉上，語氣一本正經：“進鬼市需要以面具覆面。”

聞燈如何沒看見這鬼面具是什麼樣，當即瞪眼，一把摘掉，反手蓋到步絳玄臉上，冷笑道：“你有本事把長這樣子的面具拿出來，有本事就自己用！”

這些都是你之前買給我的。步絳玄頂著花裡胡哨的蝴蝶面具，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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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用這個狐狸？”步絳玄把餘在手裡的那張向前舉了舉。

“我自己有面具。”聞燈面無表情說著，低頭翻自己的刀鞘，一通找尋。

可在這一刻，他眼前的所見突然變了，一個場景浮現出來，同樣是夜晚，秋風起得清冷，在神京城西老巷子裡開張的鬼市燈火昏昏。

這畫面陌生，卻又像從時光那一頭走來，久違得讓人落淚。

青牆前有兩個人，一人絳衣黑髮，丹鳳眼，模樣英俊、神情淡漠，手裡拿著兩張面具。

兩張簡單得堪稱簡陋的面具，沒有任何圖案花紋，表面依著人臉線條起伏凹凸，露出眼睛，鼻下開兩孔，刷白漆，白得近乎慘淡。

——他儼然是步絳玄。

另一個人面容和聞燈並無太大不同，卻是女子的體態和衣著，但當他一開口、一有動作，聞燈便生出一種直覺，認定了這個人就是他。

他為何會出現在那樣的畫面中？無暇細想，就見畫面裡那個聞燈和步絳玄說了幾句話後，從他手中接過面具。

聞燈顯然是對這面具不滿意的，翻來翻去看了一遍，一把把它扣到步絳玄臉上。他退後數步、拉開角度，把戴著面具的步絳玄收進眼底，表情一言難盡：“這黑燈瞎火的，遠遠看見，還以為遇著了個鬼！”

“當時就剩了這種。”步絳玄回答道，嗓音和他一身氣質相同，彷彿冰鎮過般清清冷冷，不過面上隔著張粗糙面具，又多出幾分沉悶。

沒有選擇的選擇，而聞燈沒有提前準備面具，想要進鬼市，只能同樣戴上那鬼玩意兒。

戴好面具，畫面漸轉，兩人來到鬼市上。

他們沒有直奔而去的目的地，一路走走停停，逛得散漫，也沒太閒聊，但聊起來時，內容很沒營養。

是身穿女子裙裝的聞燈在逗步絳玄，一會兒問：“步師兄，那我們這樣，算約會嗎？”

一會兒又問：“步師兄，你和別人約會過嗎？”

面具擋住他的臉，唯露出一雙眼睛，淺琥珀色的眼眸彎成扇，故意裝得認真。

步絳玄腳步停下，淡淡瞥了眼問個不停的人，將某片被他抓在手裡的衣袖扯走，一言不發加快腳步。

“你在害羞？”聞燈追上去，笑得戲謔，“男孩子不要這麼容易害羞嘛，你抓我的時候，我就沒害羞。”

步絳玄的回應端的是冷淡。

後來發生了一場意外，也不知是哪個攤子上的靈獸衝開囚籠來到路上，人群嚇得驚慌失措、四下逃竄，一下將兩人衝散了。

那時的聞燈還未正兒八經開始修行，擠在人潮中，隨波逐流一步又一步往後走，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找步絳玄。

電光火石間，忽有一劍平地起，將狂躁低吼的靈獸直接劈倒在地。

人群發出欣慰的感嘆，如同行船時候向兩側分開的水流般退向兩旁，而在空出的道路上，步絳玄提劍走到聞燈面前。

他把劍遞向聞燈。

三尺三寸長的劍，覆著鞘，自上而下皆是玄黑色，他的手握在鞘口，遞到聞燈面前的是鞘尾。

他要聞燈抓住劍鞘，免得再走散。

畫外的聞燈看著畫裡的他，看著他猶豫之後還是伸手握上步絳玄的劍鞘，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遠。

聞燈眉梢不由蹙起。

這些是記憶？

像是記憶，可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穿過女裝，根本不記得自己在今天之前認識過步絳玄。他的確曾來過一次鬼市，在初至神京不久時來到鬼市，但那一次，是被聞清雲帶著來的。

可若不是記憶，為何又這般熟悉？熟悉到……心間一片酸澀。

“沒找到？”

步絳玄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聞燈的神思一下回到現實。他有了主意，抬頭看了眼面前的步絳玄，不再在刀鞘裡翻找，拿起他手上的狐狸面具戴好，道：“把你的劍拿出來。”

步絳玄依言照做。

一把劍出現在他手中，三尺三寸長的劍，通體漆黑，除了劍柄上多了一條深紅色的流蘇外，和聞燈方才看見的沒有任何區別。

聞燈緩慢眨了下眼，伸手握住劍鞘尾部，朝著鬼市的方向一揚下頜：“你走前面。”

“你……”步絳玄卻猶豫了。

他臉上戴著張配色極濃豔的面具，人站得筆直挺拔，對比起來甚是滑稽，而在面具後，那深黑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情緒複雜至極。

聞燈看定步絳玄的眼睛，在心中做出某些猜測和推測，抓著劍鞘朝他推了一下，語氣堅決：“走。”

“好。”步絳玄終是應下。

兩人一前一後動身，始終隔著一劍的距離。

不多時來到鬼市，聞燈沒找步絳玄說話，身旁經過了哪些攤子什麼樣的人也一概沒去注意，眼睛只盯著前面人的背影，隨著大流向前走，步調慢吞吞。

周圍滿是討價還價和交談閒聊的聲音，兩人的氛圍太安靜。路途到一半，步絳玄先開口：“你有問題想問我。”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旋即繼續往前。

聞燈的目光開始向別處飄轉，他先看了一圈周圍，再落到手裡的劍上，想了想，問：“你這劍，有名字嗎？”

“別人間。”步絳玄道。

“別人間，人間別，一劍人間說離別。不錯，好名字。”聞燈笑著掰了句打油詩，轉而又問，“你有看上什麼東西嗎？”

“沒有。”

“真的沒有？”聞燈不信。

“當真沒有。”步絳玄語氣肯定。

聽他這般說，聞燈的視線又動起來，沿著劍身向上，掠過步絳玄腰背脖頸，停在他後腦勺上，幽幽道：“你上次來也說沒看上什麼東西，後來卻跟我搶。”

步絳玄腳步猝然頓住。

他眼眸睜大，神情比先前聞燈握住他的劍時更加動容，抓在劍柄上的手緊了又緊，隔了三四息，才轉身回頭。

鬼市昏暗，聞燈一身白衣，彷彿被淹沒在裡面，臉上戴的狐狸面具在笑，但他眼睛沒有笑，注視著步絳玄，平靜又認真。

他左手握著步絳玄的劍，右手拿出自己的玉笛，問：“我們是不是曾一起逛過鬼市？”

步絳玄沉默幾許，答道：“是。”

“我現在的記憶，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假的？”聞燈向他走近一步，問。

步絳玄：“是。”

聞燈又朝他走了一步，兩個人距離極近，面具貼著面具，碰撞出輕微的聲音。他定定看著步絳玄的眼睛，又問：“為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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