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瑞安回到山上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了，他看到客廳的地鋪還在，輕輕把門開啟了一條縫，藉著客廳微弱的燈光往裡望去，拉娜婭也還在熟睡中。他感到一身的睏意頓時襲了上來，直接倒頭就睡。
瑪麗起得比較早，天剛矇矇亮，她就起來了，到了客廳發現艾德瑞安睡在地鋪上，嘴角揚起一絲舒心的笑意。
吃過早飯後，艾德瑞安拿出昨天的水果刀準備還給瑪麗，瑪麗卻道：“這個你就拿著吧，你身上必須要有能防身的武器。”
艾德瑞安想說他真的不需要，就差亮出他那像文具盒一樣的外套夾層了，而且，他是要進教堂打探情況的，不能帶這麼明顯的武器。
“不……不了吧，謝謝你，我怕被家人看到不好。”艾德瑞安胡亂編了個謊道。
瑪麗也不多推脫，就讓他們走了。送走了這兩個孩子之後，她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前往檔案館工作。
艾德瑞安對拉娜婭道：“這段時間是非常時期，你就呆在公會裡，千萬別出去了。”
拉娜婭點頭，之後下山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艾德瑞安還是有些在意昨晚他說的話，也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他還從來沒想過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的腦子裡會裝著什麼。
一路很順利，艾德瑞安把拉娜婭送到盜賊公會在小鎮東郊的出入口，自己便去了教堂。
今天教堂的人比以往都要多得多，還有一些人在佈置場景，艾德瑞安稍微環視了一週，沒見到萬姆父子，這一圈的熟人他就只認識默裡牧師一個，而默裡牧師身旁也圍著幾個人，在問他一些什麼。
艾德瑞安走過去，但也不過多打擾，他獨自一人站在旁邊，握著十字手鍊看著神像發呆。同時，他將注意力分散到附近人的對話上。
從他們口中的交談得知，這是有人想預訂一場婚禮。他們好像對默裡有些意見，但是默裡也很無奈，因為他們聽說即便是婚禮這樣重要的事情，都不是由神父來主持，而是由他這個牧師。
“神父比較忙，平常教堂來了客人或者信徒都是我來接待的。”默裡賠笑道。
他們又說了些什麼，終於走了，默裡松了口氣，他注意到一旁的艾德瑞安，便朝他走了過來。
“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今天不用上劍術課。”
默裡打量著艾德瑞安，一米四出頭的個子，稍有些長的黑色碎髮服服帖帖地垂在額頭上，單邊黑色眼罩，多層的衣服加上單薄的長褲讓他看起來有些病態的柔弱感，“嗯……是到了該接觸這些事物的年齡。”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艾德瑞安對於默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大概有了概念，他想試探一下他。
艾德瑞安用目光指向右側的樓梯，“教堂下面有什麼？”
“哦，是我們辦公的地方。”
“這裡主要是哪些人在管啊？”
“一共也就三個，前些天……算了，沒事，還有幾個雖然也是教會成員，但不算管理者。現在這個小教堂的活動基本是我在維持運轉。”
“那個總是帶著金髮男孩的叔叔是誰，你知道他些什麼？”
默裡嘆了口氣，“他是萬姆執事，主要負責教堂收支的，但是他地位比我還高，經常斥責我不向信徒收錢。可能因為我是最年輕的吧，他們總是指使我做這做那，有什麼氣都是往我頭上出。”
“你太善良了，他們覺得你好欺負。”
默裡感到心頭泛上一股苦澀，突然笑了笑，“奇怪，怎麼感覺在被你教育似的。”
“有嗎？”
“你就像個小大人。哎，現在的小孩真早熟啊，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呢。”
“牧師都會聖光法術嗎？”艾德瑞安突然問道。
默裡點點頭，“剛摸到一點門道，不過只能做到加快一點點治癒傷口和疾病的作用，相比來說還不如找大夫。不過安慰人的效果倒是比大夫好些。”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魔法。”
“真的有，只不過掌握的人極少，神聖法術更是教會內部才能學。”
“我在想，要是哪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能不能找你療傷。我還從來沒有嘗試過被聖光法術治療的感覺。”
默裡被他逗笑了，“那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摔跤。”
又有一些人找上默裡，跟他詢問了一些事情。艾德瑞安便走到一邊，觀察著其他地方的人群。
他們交談完之後，默裡顯得有些疲憊。他下意識地轉向艾德瑞安，他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確實有這樣一種感覺，他感覺這個孩子有可能會是他壓抑已久的生活的唯一出口。
艾德瑞安也看到了默裡臉上的疲憊，他說：“如果你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也可以跟我說說，不能總是你幫助我。”
默裡長長嘆了口氣，“我們到這邊說吧。”
他們來到遠離人群的房梁底下，默裡道：“他們家屬現在跟我說要改佈局方案，可是工作人員已經做了一半了，婚禮兩天後就要舉行，重新規劃方案再透過，再實施變現起碼需要五天。我跟他們解釋，現在就算緊急找人來做也不一定找得到人，費用肯定是要翻倍的，他們說不就是換幾種花換幾塊布嗎，哪要那麼多錢。說我黑心，身為最神聖的職業做著最奸商的事。”
艾德瑞安道：“但是方案的更改也應該不會像他們說的那麼簡單，可能需要找人重新設計，幕布的尺寸、材質和顏色如果有特殊要求，鎮上還真不一定有，還要做成指定的造型，花也是一樣，花的組合也是需要費點心思去排的。”
“是啊。”
“這個我雖然幫不到你，但是你自己心裡也不要有太大負擔，提出加錢本來就正常，你沒有錯，是他們不可理喻。”
“這事本來應該由萬姆執事辦好的，他推給我了，他要去調查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
默裡看了看艾德瑞安，他還是有些不相信一個孩子竟然能對他說出這些，可是這些事他如果不說出來的話，也沒辦法對任何人說。
他還是把前段時間葛德文牧師被殺的事情，以及其他神職人員都認為是盜賊公會幹的這件事情說了出來。
他說：“他們說盜賊公會的人殺死了我們的同胞，可是那個人本身也壞事幹盡，要下地獄的。有時候我會覺得，教會真的是正義的嗎？盜賊真的是邪惡的嗎？……說多了，不好意思，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的，你可以當沒聽見。”
艾德瑞安道：“我可以當沒聽見，但是神聽見了。正義一定會降臨的。”
默裡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那邊高聳的神像，艾德瑞安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在中間發現萬姆父子走進來了。
“你去跟他說吧，說好一點，他的性格確實比你更適合辦這件事情。”艾德瑞安道。
默裡點頭，萬姆執事也帶著他的兒子過來了。艾德瑞安並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一邊，他們昨天那麼晚還見了一面，而且艾德瑞安還算得上是有些線索的人，如果他現在就走，那就太可疑了。
萬姆執事明顯也注意到了艾德瑞安，他的目光在艾德瑞安和默裡之間轉了幾個來回，皺了皺眉頭。
默裡剛要開口，萬姆就對他兒子道：“下去抄經文去，我要跟默裡講些事情，這裡沒你的事。”
男孩露出有些難過的表情道：“我不想抄經文了……昨天我回來太困了，不小心把油燈倒在書上，抄了快十天的書燒掉了一個角，都不能用了……”
“那就重新抄！”
“一想到要重新抄，我就不想抄了。”
“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男孩低著頭，咬著下嘴唇，支支吾吾：“我……我想去上學，和我一樣大的孩子都上了幾年學了。”
“你以為學校是什麼好地方？你以為學校就能學到知識？那些老師都是拿著錢不幹人事的東西，到了學校也是讓你抄課文，一樣的。”
“可是……可是學校能交到朋友。”
說完，男孩用瑟縮的目光看了艾德瑞安一眼。
“朋友？你是不知道那些歪瓜裂棗都是什麼德行，他們來學校根本就不是學習的，而是拉幫結派欺負像你這樣的廢物！就你這樣的，比你小兩歲都能輕鬆把你推到地上！”
萬姆用手指著他，像用一把刀插進他的眉心：“抄經文都夠讓你過活一輩子了，你還老想搞那些不務正業的東西。我養你這麼大白養了，養條狗都比你聽話！”
男孩一把推開他的手，爆吼道：“你他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媽瞎了眼才跟了你，我現在沒媽了都是你害的！我他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是個廢物，都是你害的！”
“啪”的一聲，男孩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整個教堂的人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而萬姆就像根本不在意似的繼續罵道：“我在教堂苦修的時候你媽那個賤表子在外面勾引男人，他媽的別人玩爛的女人！她該死！”
男孩掄起拳頭朝萬姆撲了過去，被他一下就推到地上，萬姆一邊踐踏著孩子的身軀，一邊咒罵，周圍的人都走到近前來看，嘈雜地議論著。
默裡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去拉萬姆，但是他力氣沒有萬姆大，不一會有幾個人上來幫他，總算是把萬姆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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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姆甩開眾人的手，一個人下樓去了。
其中一名幫默裡的大叔打圓場道：“散了散了，人家一點家裡的小事，都別看了。”
人群便散開了，默裡蹲下身檢查孩子的傷勢，有些鼻血，身上有幾道紅印子，其他沒什麼大礙。
“你今年多少歲？”艾德瑞安問。
“你問這個幹什麼？”男孩拒絕了默裡的繼續檢視，自己站了起來。
艾德瑞安看著這個男孩，他的眼周已經紅了，也是有些心疼，儘管他還比自己稍微高一些。
“我想，也許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男孩肩膀隨著呼吸起伏著，他紅著眼睛，像看著最深恨的仇人那般看著艾德瑞安，最終他大步走了過來，一把推開艾德瑞安，往教堂的出口而去。
在擦身而過的時候，艾德瑞安聽到了男孩惡狠狠地對他說的那個詞：“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