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有木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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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昆侖奴習慣於用弓箭和大刀,龍臨決定親自傳授他功法,同時也讓曹恆立教他識字,龍淵大陸的古體和新體字。這讓小世界裡除了龍寶之外所有人都很羨慕。

可能因為心思單純,體格健壯,昆侖奴很能適應修煉,但非常畏懼讀書識字。曹恆立每逢他有厭學情緒,沒有二話,拿起一根森羅梃就是一頓暴風驟雨般的好打...看得胡旺財等都心驚肉跳,但見到每次挨了痛打的昆侖奴慢慢地從地上爬起,抖抖身子抹抹臉,呸一口血沫子,似乎渾然無事,都不由得感慨:“這蠻子還真能捱!”

說來古怪,自從他會寫“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兩句後,他對識字的興趣驟然提升,自覺了很多。

一個月後,昆侖奴想回部落看看。結果,他發現,部落不復存在了;因為國王的龍角馬散失,部落裡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抓走了,年老的被砍頭,青壯年被發賣到各處...他射殺了幾名御林軍,救了兩個正被虐打的族人後,很快遭到了大部隊的圍捕。

龍臨不打算去干預,只在遠處隱身觀望,看他的被擴寬的血脈如何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不斷斬殺源源如水的來敵;當看到一些射向昆侖奴要害部位的箭矢破空而去,對方避無可避時,他才伸出食指遙遙輕點,將箭頭引偏。

昆侖奴周圍的屍體不斷堆積,鮮血染紅了岩石和荒草。他渾身浴血,腿部中了數箭,已經開始站立艱難,箭筒裡的箭早已用完,刀刃也已經卷口,年輕英俊的臉變得狂暴,猙獰,扭曲,像一頭被圍獵的絕望的猛獸。

一名騎著火紅色龍角馬上的將軍望著他,流露出駭異和欣賞的神色。他舉起右掌示意暫止進攻,讓一名部下向昆侖奴大聲喊話,表示惜其悍勇無敵,他可以向國王求情,赦免昆侖奴的死罪,只要對方歸降,願意為國效命云云。

昆侖奴伸出一隻血糊糊的手艱難地抹了一把同樣血糊糊的臉,貌似低頭思索了片刻,但龍臨知道他只是為了得到喘息的時間;果然,在弓箭手們再次舉起如林如雨的弓箭時,他笑著,搖了搖頭,伸出兩個手指說:“五百二十六個,還少兩個...”

所有人瞠目而視,他又笑著補充:“你們殺了我的五百二十八個族人。”

夜色漸濃。昆侖奴身周隱隱有一層淡淡的光華,彷彿月色在他身上格外多鍍了一層銀毫。雖然只有龍臨的目力才能看到,但這層淡薄如霧的光華始終不曾散去;之前一些力量稍弱的箭矢一觸及這層薄霧,箭頭就如撞上堅硬石壁的乾燥的泥塊一樣爆開。他在這層光暈之中,竟如天神一般。

那將軍臉色一沉,豎著的手掌緩緩劈下。

一把殘破得變了形的大刀厲嘯著衝破暴雨般的飛箭,沖斷了兩名弓箭手的頸脖,被狂飆的頸血噴起的頭顱像掙扎在水面上的葫蘆,詭異地在空中漂浮了一下,才滾下來,伴隨著昆侖奴的怒吼聲:“五百二十八---!”

與此同時,一朵巨大的灰色的雲籠罩在昆侖奴站立的小山坡上,往下飄得很慢,但是就在一眨眼功夫,昆侖奴不見了。

龍臨讓蘇凝心用念雲羅把他收了回來。

回到小世間後的昆侖奴昏迷了很久。他的傷在龍臨看來都不算什麼,但也知道他需要那麼久,才能斬斷對部落,或者說對這個凡塵的依戀。他已經知道龍角馬的失蹤和龍臨他們有關,但他心裡並沒有怨恨。俗世為人,卑微如塵。因為有了這場不幸,他才擺脫了被踐踏被埋沒的命運。

那麼多族人的死亡和沉淪,好像就是為了成全他一個人。

這讓他很悵惘。

昆侖奴醒來後告訴龍臨龍寶,他有一個母親,不過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是族人養大的;他不知自己的父親是誰,不過這不稀奇,他們脊塞人多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這讓曹恆立崔如鐵他們很驚訝:蠻夷之人真正不可思議。

他發現,他不止掰手腕掰不過紫息,連迦羅國來的那對小女孩莫絳珠和莫綠玦也能輕而易舉地擊敗自己:一個能噴他一頭火,一個能吐他一身水。那個滿頭花辮子的美貌姑娘蘇凝心更是分分鐘就能把他撂倒。她那些沒完沒了的鞭子,簡直比幾萬條毒蛇信子還可怕。

這一切激起了他極大的好勝心。

龍臨幾次向他問起關於愛瑪的事,他卻有些說不明白,甚至對於愛瑪的長相,他也只是形容“就像左庫爾草原上剛剛升起的太陽”。看他眼中迷惘的神情,龍臨知道他並不是有意隱瞞什麼。

而昆侖奴對此的解釋是他病了幾個月,高燒不退,把腦子燒糊了。

他說什麼也不信他會忘了和愛瑪有關的任何事。

這怎麼可能。

龍臨用金針探查了他的周身血脈和氣竅,發現他體內有一種很淡很弱但頗感熟悉的氣息。這氣息很像月光,明亮,聖潔,棉柔,沒有溫度;又像一種無根之水,不斷溫和又耐心地浣洗他的血肉筋骨。

龍臨沒有急於給他治療一處外傷(那是被一支長矛捅出來的深得有點可怖的傷口),而是制了一張特殊的療傷符貼敷在上面,數日後,將它揭了下來。符文沒有變色,顯示無毒,只是吸附了數十點閃著微光的顆粒,極細小,連龍寶都看不出來,彷彿藏在厚厚雲霾之後的遙遠的星輝。

儘管看上去那麼微弱,龍臨還是感受到它們蘊含著某種神聖而磅礴的氣息。

龍臨吐出一小朵金心紫焰,小心地隔著一段距離烘烤這張符。符紙很快被烤化,但那數十點星屑般的小顆粒卻懸浮著,漸漸聚攏在一起,逐漸融合,霧化,形成一朵精巧可愛的“白雲”,嫋嫋地立在龍臨的指尖之上。

昆侖奴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龍寶問,他感覺這白雲有某種難言的親切感。

龍臨還是去請教嘲風。

嘲風很謹慎地拈起這朵輕得不可思議又凝練至極的白雲,凝視片刻,說:“這應該是神族的愈見光,採月華淬鍊醫神星的仁心石而成,最是清淨平和,是醫官們都有的神術,可以療傷。”

“愈見光?”

“是的。”得知這白雲取自昆侖奴體內,他瞥了對方一眼,目光中頗有親切之意。

愛瑪竟然是神族?龍臨聽到自己識海中的波濤聲。

她為什麼要用那麼奇怪的方式強行將愈見光灌入昆侖奴的體內替他擴寬筋脈,而不是引導他修煉呢?這種野蠻粗暴---或者說熱情粗暴---的方式很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幸運的是他居然扛過來了。

但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他也就是一個力拔垂柳的壯漢而已。龍臨想,愛瑪為什麼要那麼做?

據昆侖奴回憶,他曾經問愛瑪願不願意和他永遠在一起,愛瑪看著被一棵巨大的苦楝樹枝頭扎破的夕陽,臉上滿是霞色,柔長的髮絲向後飄拂,在餘暉裡閃五色光芒,她說:“等你足夠強大,我們還會遇見的。”

昆侖奴說當時他有點生氣,因為愛瑪似乎認為他這個左庫爾部落第一勇士還很弱小。

嘲風溫和地對他說:“她是神女,當然會覺得你很弱小。”

“神...女...?”昆侖奴嚇傻了。嘲風和愛瑪一樣,說著一種奇特的語言,但他卻能完全聽懂。

在那一瞬間,他其實已經信了。

“愛瑪為什麼有愈見光?她會是神界的醫官嗎?”龍臨問。神界的醫官出現在鳳岐大陸?怎麼看這事都不可思議。

“應該是吧。”嘲風也陷入某種沉思。

崔如鐵給昆侖奴煉製了一弓一刀。弓身和箭桿取自小世界裡的扶桑木,弓弦是最後一根犀照筋,玄鐵打造的箭頭附有精微的闢水陣圖,等閒水屬性法寶不能阻隔,是一張火屬性的大弓。龍臨試著拉開弓弦,犀照筋弦在虛空裡顯出道道紅色光影,彷彿在一瞬間被拉開了數以百計的弓弦,又或者是一片晚霞被織女的透明絲線均勻地切割開來...映照著開弓者煌煌如神明。

龍寶都讚歎了一句:“老崔的手藝越來越炫啦!”

大刀是崔如鐵的一個嘗試,按照黑戮梃的比例在玄鐵中加入了一定份量的黑魔石、藍魔石和紫魔石。遺憾的是,無論他如何費勁心力,魔石始終無法和黑戮梃那樣渾然一體,黑沉沉的刀身上有金棕色的大小不一的圈紋,一種龜甲般的斑駁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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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臨也試了試,能輕易切開一塊靈石,如切腐肉。還不錯。

昆侖奴大喜。但隨之就尷尬了:他根本拉不開那張弓,也完全提不起那把大刀。

崔如鐵若無其事地解釋了一句:“我不能總是給你煉器,這弓刀夠你用個好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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