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星河的眼睛看著一個遙遠的地方:“我有一個未婚妻,叫蘇凝心,是萬奇門的內門女弟子。”說到蘇凝心,他死灰色的臉竟然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有勞前輩把這塊念雲羅轉交給她。”
“好。”龍臨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劉星河的空茫的眼瞳中露出了感激無已的光澤,他看了看龍臨放在他身側的斷掌,有些費力拿起,褪下斷掌手指上的儲物戒,放在龍臨手上:“前輩所問魔神之事,所知太少,不能回答,這戒中有些物事,或者對前輩有些用處,請收下...”見龍臨面色猶豫,他很堅決地把儲物戒按入對方的手心,“前輩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青山迢遞、煙水迷濛的遠方,清晰地說,“來世再見。”
這最後一句,龍臨不知他是對自己說,還是對那個蘇凝心說。
劉星河用眼神示意他撤開手掌。他微微嘆喟,收回了神靈力。
劉星河的身體忽然空陷了下去,像一個急劇漏水的皮囊,發出古怪的汩汩聲,就此死去。
龍臨把他的屍身收進小世界,讓易心柳用萬古森羅木打製了一口棺木,暫時將他收殮了。其他人倒也罷了,反而是一貫勒掯的李多壽心有觸動,憐他年輕殞命,傷感嘆息了一把。
龍臨檢視了劉星河留給他的儲物戒,裡面除了一些靈石,還有幾張品階不低的遁符,土遁,火遁,水遁,都有;還有一些功法靈柬,攻擊性法器法寶...都是尋常東西,只有一塊黑乎乎的“石頭”牌子引起了龍臨的興趣。
這牌子比普通的腰牌略大,又很像一本小冊子,但和“破軍臨”一樣,無法開啟;堅硬沉重,晦暗的灰黑色石面被打磨得極為光整,隱隱有白色和金色的星點,中間有兩個陰刻的魔神族文字:雨笙。但這兩字所在的部位有一塊明顯的凹陷,似乎原來有字,但被抹去了,“雨笙”二字,彷彿是後來刻上去的。
龍臨心裡一陣興奮,這應該是劉雨笙的遺物。她與魔神交往多年,學會了魔神族的文字,也不足為奇。
他嘗試著運起刑天訣,很幸運,小冊子開啟了。裡面的“紙頁”也是灰黑色的,儘管薄如蟬翼,卻能感受到每一頁都高低不平,都是縱向的凹痕,也是抹去字跡的情形;在這些凹痕之上,有一些零星的句子,也是陰刻,筆畫有嬌弱感。但奇怪的是,以龍臨的目力,竟然看不清這些字形。
他把小冊子給了書生紫休,讓他幫著看看,看清什麼就描下來。紫休忙答應了,接過來細看。他的眼瞳不斷吞吐著明暗長短不一的紫色光芒,認真察看著...但也就幾十息的功夫,紫休就面色煞白,頭暈眼花,竟然忍不住“哇”的一聲,吐血了!
龍臨急忙讓曹恆立把他扶到一邊去服丹藥後調息。他困惑不解,劉雨笙隕落時也不過是元嬰大圓滿,這如果是她生前所書,當時的境界也不會多麼驚人,何以有如此厲害的障眼法?
眾人對這石頭冊子展開了熱烈討論,最後闢塵也趕過來湊熱鬧。他看了之後表示,這東西眼熟,他好像見過;神族軍隊也有類似的腰牌,也可以記事用,記完之後可以抹去,但不常用,因為神族的記憶力很好。
他說,這類東西雖然沒什麼大用處,但是戰場上只要星尊以下的都會有一塊,上面鏨刻著持有者的名字和所在星域。因為它是永生星石煉成,即便遇到星主自爆神格也炸不碎,可以憑此統計傷亡...他說這牌子和神族用的形制不太一樣,粗陋很多,估計是魔神族的物件。
“那要如何讀取上面的記錄?”龍臨問。
“用神格讀取即可。”
龍臨凝聚神念於眉心,那顆隱匿的珠子放出五色光華,映照在晦暗的紙頁上,薄薄的頁面並未透光,上面的字跡反而模糊成光暈混雜的一團團,像一簇簇沉浮在深夜流水之中的珠花。他不禁失望地嘆了口氣。
折騰了一陣子後,大家都灰了心,散去了。
只有龍寶還不甘心,他琢磨著發問:“讀書一定得靠眼睛嗎?如果是個瞎子怎麼辦?”
“那就用手。”龍臨眼睛一亮,默運刑天訣,手指輕輕摸過那些字跡。
果然!一個個清晰無比的魔神族文字飄入他的識海:
他從來不曾笑過。
這冊子裡記錄著劉雨笙被抹去大部分關於魔神的記憶後的艱難回憶,非常零碎,非常艱澀,時間跨度很長,約有三千多年。“他從來不曾笑過”這一句前後出現了十二次。
他從來不曾笑過,總是雙眉緊皺...
他說他受過很重的傷,但不肯告訴我,有多重,傷在何處...
他很溫存,但有時會突然發作,不明原因,亦不作解釋...
他從來不曾笑過,總是在深夜仰望星空,滿臉愁色...
他教我寫字,他們魔神族的字...他也會龍淵大陸的古體字,他說那是神族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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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神族,所以我也恨,雖然我從未見過一個神族...
他說我是人族中最聰明的女人...也最美麗...
我問過他,可以讓我陪他多久,他說,萬事隨緣...
他說,很幸運,我是水靈根,可以修習他的部分功法...
他不畏火,可也不喜火...他說萬奇門用的赤晏火煉器不合適,最好的煉器用火是赫曦...
“他不是赤犼。”龍臨對自己說。赤犼是火魔神之後,最喜火,也不可能給水性單靈根的劉雨笙傳授功法。他提到的赫曦之火,讓龍臨立即想到在大瀛海海島上發現的被魔神封印的赫曦之火,火中有大乘真仙明如晦的遺骸和武曲星君的神兵金連枷殘片,再聯想到封印之中釋出的巨量魔雲,龍臨幾乎已經把這兩個魔神的影子合併在一起了。
龍臨一字一字地往下觸控:
又一個五百年過去了,我還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我是如何遇見他,還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去過哪裡,聽他說起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記得我曾經對他說過,有時候,真希望你的病永遠不會好。他當時並未生氣...
萬奇門的兄長為我煉製了軟雲羅,給我護身用;他看了說東西不好,費了好大功夫,給我改成了手絹的樣子,我很喜歡中間的兩朵雲,它們挨在一起,像一對雙生嬰兒,一男一女,多麼溫暖...
龍臨想,原來念雲羅本名是軟雲羅。他讓崔如鐵看了這個防禦性法寶,崔如鐵既拜服又驚慕,向龍臨討要了去,打算在交給劉星河的未婚妻之前細加揣摩研究幾日。
嘲風曾說,人族體魄太弱,無法修習魔族功法;即便可以有修正之法,進階破境越快,後患也越深重。從小冊子裡零碎的回憶看,劉雨笙由於修習神魔功法,在短短數百年由一個陰陽宗的築基初期修煉至元嬰大圓滿,這在靈氣稀薄的鳳岐大陸無疑是個驚人的記錄;她能擺脫成為陰陽宗宗主的數百名道侶之一的命運,開宗立派,應該也有魔神的暗中扶持的因素。
念雲宗---陰陽宗---迦羅國的伏龍陣,都可以和星河殿穿在一條線上。那位魔神的身影,就是那條線。
再遠一點,還有靈犀宗的封鎮冷靈犀的冰輪殺陣。
也許不止一條線。
越往後翻讀,越感受到劉雨笙的悲鬱。無論她怎麼努力地苦苦回憶,細細思量,她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想不起一起經歷的歲月,無論是甜蜜的,還是悲愴的,平靜的,還是兇險的。她寫道:我不知道如何能令他快樂。
她還刻下了兩句不知源於何處的詩:
願擷豐隆萬千縷,換君平生未展眉。
龍臨問了嘲風,才知道豐隆是神族雲神的名字,曾在魔神大戰時期因天河之戰而一戰成名,此處應該指代雲朵;不知那眉心有黑雲的魔神,究竟在魔神族是什麼身份,他是不是還活著,究竟在哪裡?